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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办公室的都是学问人,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叶茂哪里招架的住。忿忿不平道:“您可别相信她,她就是个惹祸精。”
“那大伯不妨说说,我怎么给家里惹祸了。”叶悠悠丝毫不惧的看着他, 笑的眼神直叫人渗得慌。
叶茂正准备开口,才想起来, 他要是说了一百块钱外债的事, 这丫头立刻就能说出童养媳的事。这种落后思想, 在工厂是绝对要不得的,闹大了开除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里, 本来只是微热的天气, 叶茂额头的汗却象滚豆子一般滚下来。
脸色也变了,“没有的事, 大伯这不是热糊涂了吗?这事是大妞不对,大伯给你道歉。”
“看大伯说的,您又没做错啥事,道什么歉呢?”叶悠悠笑眯眯的,回过头又谢了郝主任,背着背篓出了厂门。
反正也出了门,叶悠悠打算去市里看一眼。她早打听好了, 清水镇有车直接到沐东市, 而且不用开介绍信, 只需要花八分钱买一张车票。但如果不是去直属的沐东市,而是去别的城市包括省城,都是需要介绍信的。
白底红条纹的老式客车,处处都是绣迹斑斑,一跑起来一屁股黑烟,上车之前叶悠悠甚至怀疑,这车会不会开到一半抛锚,把他们甩到半道上。
售票员扎着两个小辫,斜挎一只绿军包,整个人都神气的发光。收了叶悠悠的八分钱,手写一张车票递给她。
捏着车票的叶悠悠刚一上车,就看到老熟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还是对方先开了口,“二妞,你跟谁一块来的,去市里干什么?”
“辛老师。”叶悠悠暗暗叫苦,怎么偏偏遇上他了呢。
眼看售票员朝她看过来,目露怀疑,叶悠悠赶紧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的座位坐下,无比熟稔的跟他打招呼,“辛老师,我那天走的急,没跟您打招呼,我姥跟您说了没有。”
“说了,说你特别感谢我。”辛墨浓看小丫头眼珠子一转,就朝自己扑过来,顿时明白了,这丫头是一个人去市里,后头可没有大人跟着。这胆子,嘿,真可肥。
售票员瞧这两人说的热闹,也收回了目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一二岁的农村娃已经可以当半个大人使了,只要不是偷跑出来的,单独出门坐车,并不会让人怀疑。
看到售票员的目光转移到了别处,叶悠悠轻轻松了口气。这个年代,是没法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衡量的,她必须学会遵守规则,才能活的更好。
“生产队已经通过了办识字班的事,这几天在选拔老师,你说过要好好读书的,该不会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吧。”辛墨浓逗自己的小女学生。
“怎么可能呢,不信您考考我,看我背不背得出来。”说着当真背了一段课文,小女生软糯的声调,念出来的文章格外的入耳,犹如唱歌一般好听。
得到辛墨浓的夸奖,叶悠悠甜甜的一笑。感觉到车子发动起来,很是兴奋的“嗷”了一声。车上的人,发出善意的微笑,因为他们第一次坐车时的表现,也和她一样。即新奇又兴奋,眼睛都不够看了。
辛墨浓见她认真的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不由笑了,到底是个孩子,怕是头一回到市里吧。这一路上除了黄土就是稻田,间或几颗老树,还有破败的农舍,也亏她看的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一下。
心想,一会儿自己还有事要办,不方便带着她,但让她自己在市里逛,又实在不放心。
一时间,纠结起来。
下车的时候,他终于考虑好了,“二妞,老师也不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到市里。一会儿我先带你去吃饭,再送你去供销社逛一逛,不过你得答应我,一直呆在供销社,等着我办完事回头来找你,好不好。”
“我也不问老师为什么会来市里,咱们一会儿各自行动,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在车站等你一起回去。”叶悠悠仰起头,眼睛笑的象一轮弯月,又像是盈盈秋水,潋滟风姿摄人心魄。
辛墨浓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下午四点是最后一班车,我尽量早些到,你一定要等着我。”
说完落荒而逃,快走几步冷静下来,不禁为自己感到耻辱。对方明明还是个孩子,可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却有一种天真和成熟糅杂在一起的魅惑和狡黠。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叶悠悠不能理解辛墨浓的举动,跑那么快干什么?真生气了?
说好的一起吃饭呢?难道是忽然发现自己荷包里没带钱?叶悠悠的思维任意发散着,摇摇头,搭上公交车去了市区。
这个年代一个普通城市的市区,跟后世自然是没法比,但是比起清水镇来,还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国营饭店里传出的香味,让人垂涎三尺,大肉包子,白面馒头,还有大白米饭和红烧肉,都是这个时代的美食。叶悠悠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价格还真不贵,她口袋里也有钱,唯一的问题,也是致命的问题,她没有粮票。
这里所有的饭菜,都需要搭配一定的粮票,不然给多少钱人家也不会卖你。
咽了咽口水,从国营饭店里退出来。自我安慰她有神器,伸手在背篓里摸一摸,然后拿出在淘宝买的肉包子,一边走一边吃。
她这几天有时间,仔细看了看淘宝,发现自己只能用其中的一部分功能。大部分的产品其实是灰色的,也就是说只能看而不能购买。她能买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比如说简单的吃食,和食材。
等走到供销社,总算感慨了一声。市里的供销社足足有两层,大约是一个小型商场的面积。
走进去,总算让叶悠悠找到了久违的逛街的感觉。看到这么多的货品,似乎空气都变得香甜了,就连心情都变得好了。
景德镇出品的成套的碗碟和杯盏,老式怀旧的收音机,当然,在这个年代看不仅不怀旧,还很新潮。带着玻璃罩子里的煤油灯,浓墨重彩的拉丝玻璃杯。
大部分都是要票的,也有少量不要票的东西,大多是非生活必需品,而且在这个年代来说,价格高的吓人。比如说景德德出的碗碟就不用票,但价格比普通的瓷器多出一个零。
再走到卖布的柜台,普通的棉布都很便宜,一毛多二毛多一尺。最贵的是厚实的卡其布,也只要七毛一尺。城市户口一个人一年限量供应一丈三尺,不精打细算,根本算不过来。供应的不够,就得用布票买,没布票就只能看着。
有几个售货员正在柜台后整理着什么,刚整理好就开嗓喊道:“的确良上货了,三块钱一尺,不要票,要的排队。”
哗啦一下,几乎所有人都往一个柜台涌。叶悠悠偏巧就站在柜台前,身后的人潮来势汹涌,一个大妈“哐当”就将她撞得压在柜台上,痛得叶悠悠“唉哟”一声叫唤起来。
售货员赶紧高喊,“别挤别挤,再挤不卖了。”
这话杠杠拽啊,但这个时候,叶悠悠得感谢她的拽,才能将自己从人潮的挤压当中解脱出来。
她一点也不想买这种化纤的布料,赶紧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就听到身后的大妈高喊,“印花的五尺,青灰色的五尺,粉红色的五尺。”
“一人限购五尺。”售货员的声音更大。
在这里,没有人问为什么,迅速找准自己最需要的改变目标。
“印花的五尺。”大妈的反应相当迅速。
不要布票的原因就是因为贵啊,三块钱一尺,做一件衬衣加上工费就得十七八块钱。等于普通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叶悠悠揉揉鼻子,又走到了卖成衣的柜台,她站在柜台前的时候,不停的有人过来问售货员,“海魂衫到了没有。”
“没呢,货一到省城就抢光了,压根到不了下头。你们有机会的,就让出差去省城的同事带吧。”售货员倒是耿直,其实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这年头,供销社是绝对的好工作,金饭碗。人家一不靠提成拿工资,二不是私人老板对服务有诸多要求。吃国家的饭,物资都是限量凭票供应的,能不牛掰吗?
叶悠悠这会儿倒有点后悔,该倒腾一点布票和工业票在手上,生活必须品该买在还得买,不能全指望淘宝。
一来是淘宝上好多东西被不明规则限制,她买不了,二来是大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产品,被懂行的人看出不对来,把她当成间谍抓起来,岂不是冤枉死。
供销社二楼是卖大件商品的,锃亮的自行车,别说她一个乡下孩子,就是不少城里孩子都围着看过来看过去。嘴里讨论是凤凰好还是永久好,但也有人站飞鸽和红旗。
大青子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真是农村孩子吗?这也太溜了吧,简直比自己还溜。
“对。”花妮大声附和。
“上课上课。”大青子无奈之下,只好摸出课本。这可是个好差事,算工分的,比去挑淤泥强多了。先把课上了,再找这个小妮子算帐。
大青子也是照本宣科,他又没胡美丽那张脸,气氛还不如昨天。
匆匆下了课,大青子就找上了叶悠悠,“这丫头,你当这事完了?”
“不然呢,你打算咋样,去跟村支书说,你拿十一颗奶糖买我姥姥家的鸡吗?投机倒把是犯法的懂不懂。”叶悠悠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你去啊,你敢去我就敢说。
大青子当时就呆了,“嘿,你这丫头,我还真是,真是……”
“认栽吧大青子。”有人推着自行车过来,这人叶悠悠也见过,是上回推着自行车接过辛墨浓的那个知青。
“夏国安你听听,这是啥话,我啥时候说过买了,我那是换,换懂不懂。”大青子暴跳如雷,可惜,叶悠悠不为所动。
“小妹妹,你别怕,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赶紧回去吧。”
夏国家看到叶悠悠冲他眨了一下右眼,叶悠悠秒懂,这是让他保密呢。看样子,当天辛墨浓进城,真是有事要办,而且还是需要瞒着别人的事。
“两位老师再见。”叶悠悠见好就收。
花妮拉着她,一直走出老远,才冲她竖大拇指,“你刚才可真厉害,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又让她一会儿去自己家,“我爷回来了,好像还挺高兴,让你来家里玩呢。”
叶悠悠去了花妮家,花妮的姐姐迎出来,满脸都是笑意,“二妞来了呀,读书辛苦了吧,我去给你们冲点糖水。”
花妮咂咂舌,“可不得了,我姐啥时候对我这么好过。”
叶悠悠偷笑,进屋里,花妮爷爷和花妮妈都在里头等着呢。见了叶悠悠,花妮妈就开了口,“乖孩子,快来给婶子看看,这回的事,可亏了有你报信。”
“成了?”花妮眼睛都亮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打听了两天,可算是摸着底也弄明白了咋回事,明天让村里开个证明再带上户口就能去报名。能不能上,还得看考试。就是不知道会考啥,想准备也不知道从哪儿准备起。”
这是探叶悠悠的口风,看她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叶悠悠一摊手,“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不过基本的语文算术总是要考的吧,还有语录,肯定也得背一背。包括为什么想当工人,思想觉悟啥的,我觉得肯定会考。”
这纯粹是叶悠悠从小到大考出来的经验,其实任何一个八十年代后出生的孩子,都是张嘴就能来。谁不是从题海中趟过来,卷山中爬出来的,别的不会,揣摩一下出题人的想法还不会吗?
花妮爷爷眼睛一亮,问端着糖水来的孙女,“听到没有,明天报上名了,就回来好好准备。”
“诶。”花妮的姐姐大名叫叶东方,名字还是她的老师取的,从此再也不许别人叫她以前的小名,家里人也不行,谁叫跟谁翻脸。
两杯红糖水,叶悠悠和花妮一人端着一杯,小口小口的喝着,特别是花妮,看表情就知道美的不行。
“二妞啊,以后家里有啥事,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作主。”花妮爷爷是村里仅次于村支书的权威人士,他这一句话,就是给了叶悠悠一个主心骨。叶家老太太来找她麻烦的时候,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谢谢爷爷。”叶悠悠喝完糖水告辞,叶东方送她到门口,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油纸包。
“二妞啊,花妮说你念书特别快,一遍就能记得下来,你可千万别浪费这样的天赋,好好读书。”
“我会的,谢谢东方姐。”叶悠悠知道叶东方会跟她说话,可是没想到,她说的是这样的话。可能,当她触手到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候,才发现,知识原来这么重要。
抱着油纸包回去,不用低头就能闻到怀里油纸包传出来的香味。
“去听课怎么还拿了东西回来?”柳满红看她抱着东西,不由打趣她。
“是好东西。”叶悠悠去厨房拿了一只碗,打开油纸包才发现是江米条,又用油纸包了一半,去叩花妮的窗子。
花妮探出头来,叶悠悠递了半包江米条给她,小声道:“遵守承诺的来了。”
“我就吃一块,剩下的还给你。”花妮看到江米条,咽了咽口水,不争气的没忍住。心想,她就吃一块,尝尝味就行。
叶悠悠“扑哧”一笑,“你收着,我们明天一块吃。”
“好勒。”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花妮欣然收下。
剩下半碗江米条,叶悠悠端到院子里,柳满红已经在问了,“跟花妮玩啥呢,过家家呢。”
“快吃。”叶悠悠把江米条放到院子里的大石头上,这块天然的石头,是叶贵从山里和柳满红两个人搬回来的,现在是他们家的桌子。
“呀,这哪儿来的呀。”柳满红吃了一惊,这种点心,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能见到一点点。都是拿来走礼的,最多分到一根二根尝尝味。
“你们就别管哪儿来的,反正是别人送的,吃吧。”叶悠悠才不会告诉他们这些事,省得解释不明白,还得给隔壁家招祸。
“今天建国回来了,要不你给你哥端点过去。”叶贵看了一眼,却没伸手。
“妈,你多吃一点,你不吃我可全吃了,反正一根也不留到明天。”叶悠悠直接动手,往柳满红嘴里塞,根本没搭叶贵这一茬儿。
柳满红吓得双手接住,赶紧嚼吧完了,嗔了自个闺女一眼,“这孩子,哪是过日子的样儿,一次吃光哪行,留点明天慢慢吃。”
“不留,留到明天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借出去,我的东西,喂猪喂狗也不给别人。”
叶悠悠这么一说,柳满红横了叶贵一眼,也狠了心,“吃,甩开腮帮子吃。”
根本用不着甩开腮帮子,母女俩很快就把半碗江米条吃了个干净。柳满红还倒了点水,把碗里掉的点糖渣给喝了。
叶贵没伸手,也没说话,心里却在叹气。
柳满红打了一个饱嗝,满足的直叹气,“自从嫁到叶家,我就没打过一个饱嗝,还是我闺女厉害。”
说完了还嫌不够,又瞪着叶贵,“建国回来咋地,他来看过你这个二叔,还是来看过一眼他二婶。你指望侄儿养老,我不指望,我就指望我闺女,我闺女比谁都靠得住。”
“建国的学校停课了,家里要给他找工作,到处都需要用钱。你说咱们也没啥能帮上忙的,要不然把铁锅卖了,早点把钱还上?”
叶贵心虚的看了一眼柳满红,光今天一天,老太太已经找了他三回了,口口声声让他还钱。三儿媳妇的事,也许老太太就是那么一时热,但是大孙子的事,她可是真正搁在了心里的。
“这锅是姥姥花钱买的,谁也不许卖。谁敢动,别怪我翻脸,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叶悠悠看了一眼叶贵。
不等叶贵说话,就听到叶家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叶悠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分赃不均。
一个是三儿媳妇要花五十块走动工作,一个是大孙子的工作没有着落。老太太手上就那么几个钱,人人都想占,可不得打成狗头。
叶贵急的团团转,一副想去劝架又不敢的样子。
叶悠悠恨不得抓把瓜子出来,再切瓣西瓜,翘着腿好看戏。
倒是柳满红,摇摇头一脸冷笑,“赶紧洗了睡,不关我们的事。”
叶家的场面,真和叶悠悠想的一模一样。
老太太知道大孙子学校停了课,就心疼的不得了,大孙子不肯回来种地,说要上城里找工作。老太太是举双手赞成,她哪儿舍得大孙子回来种地啊,那可不是他这样的文化人干的。
可问题是,大孙子一开口就要三百块,说是有同学能帮忙找工作,而且是供销社的正式工。这样的好工作,谁听了不动心,人家说了,只面向同学,先到先得。
“晚一步工作就没了,你们咋想的,三百块能去供销社,这是多大的好事。”叶建国急的转转团,听了消息就跑回来筹钱来了。
现在,柳满红不想骂了,一拖女儿的手,“睡觉去,气得咱肚子疼,不划算。”
叶二妞终究是没有去上工,叶家老太太知道了,守在夹道上骂了一上午。
老太太却不知道,叶悠悠翻窗户到了花妮家,然后从她家大门走了。管你老太婆骂啥,都是浪费自己的口水。
两个小姐妹去山里摘着了几颗野果子,坐在山脚下头用溪水洗子一人一只啃了起来。虽然酸的倒牙,但仍觉得是美味,小口小口嗫着吃。
“啥,纺织厂招人,初中学历,那我姐行啊。”花妮一下子兴奋起来。
“让你姐试试去呗,你爷不是在城里认识人吗?该走动就得走动,当工人多好啊,以后吃供应粮。”叶二妞给她分析,只说的花妮热血沸腾。
这个年代,消息闭塞,特别是农村,不刻意去打听,很难知道外头的事。花妮显然也明白这个消息的重要性,抱了抱叶悠悠,“谢谢你,肯告诉我们这样的好事。”
这种好事,是有竞争的,知道消息的人,谁不是藏着腋着,生怕多一个人知道,就轮不着自己了啊。也只有叶二妞傻呵呵的,肯告诉他们。
花妮犹豫了一下,偷偷告诉叶悠悠,“你知道那个高大朋为啥缠着小媛姐不。”
“为啥?”叶悠悠特别想捏一下花妮的脸蛋子,这丫头忒可爱了。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就非得回报你一个,不然就好像对不起人似的。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啥时候瞎说过。”叶悠悠拍着胸脯保证。
“清水镇上的供销社,有一个招工的指标,但是只要高中学历。知青也可以去,不过得村支书写信保举才行。他想参加这个考试,就得小媛姐她爹同意。”
“那村支书能同意吗?”村支书自己都有好几个儿女呢,不过有高中学历要求,这能咔嚓超过九成的人。
“谁知道呢?反正高大朋已经在和小媛姐谈婚论嫁了。”要是娶了村支书的女儿,那村支书不写信保举他还能保举谁。
花妮说到这里,眼里恨恨的,嘴角不停的往外撇。
“高大朋是不是追过你姐。”叶悠悠忽然就反应过来了,难怪花妮每回提到高大朋都气得直哼哼呢,敢情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啊。
花妮一脸震惊,急的几乎快哭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她答应过姐姐,不能说的。
“别怕别怕,不是你说漏了,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叶悠悠一看就知道花妮在想什么,她真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小姑娘。
听到不是自己说漏的,花妮这才拍了拍胸口,然后一脸崇拜的看着叶悠悠,“你怎么猜到的,太厉害了。”
叶悠悠心想,你要是也看过上千本言情小说,没准比我反应的还要快。
嘴上却不谦虚,“当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最后,真相只有一个。”
嘴里当当当还配了乐,笑得花妮差点岔了气。
等他们回了村,就听见村里的广播传来村支书中气十足的声音,“通知,通知,生产大队最新的政策,响应党的号召,消除文盲,新一轮的识字班从今天开始开班。时间晚饭之后,地点谷场。希望大家踊跃参加,争取早日摘掉文盲的帽子,共同建设新中国。”
“识字班真的开始了,太好了,我们晚上一块去。”花妮开心极了,不停的摇着叶悠悠的手,兴奋的都快蹦起来了。
叶悠悠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早就走掉了。做好全家人的饭,叶悠悠翻出自己的练习本和铅笔,这些都是姥姥给她准备的。
等爹妈下工回来,她想让柳满红也跟着她去听课。柳满红才三十出头,放在她那个时候,这个年纪还在自称我们女孩子。再说还有不到十年功夫,国家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如果识字,别说机会,就是她的人生也会丰富很多。
柳满红却并不想去,她累了一天,只想好好喘口气。
叶悠悠见说不动她,也不勉强,和花妮结伴去了谷场。
花妮也带了笔和本子,都是她姐姐以前用过的东西。还俯在叶悠悠耳边,告诉她,“我跟我爷还有我姐说了,我姐可高兴了,我爷叫我好好谢谢你。他们明天进城,肯定要给你带好吃的。”
“我分你一半。”叶悠悠忍着笑承诺。
“嘿嘿,我就是这么一说,才不是要分你的。”花妮扭捏了一下,又跟她保证,“以后我有好吃的,也分你一半。”
“行,那咱们说好了,可不许赖。”
“谁赖谁是小狗,来,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花妮急了,伸出手不由分说跟她拉勾。
大拇指最后还要互摁一下,就象是给承诺加盖一个印章。
谷场上稀稀拉拉几个人,端着小板凳过来,一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年轻人正跟村支书说着话。知青里头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的打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悠悠就是能肯定,这个人是辛墨浓。
“辛老师。”叶悠悠离得老远就喊了起来。
果然,他转头了,清清爽爽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内敛而深邃。仿若有流星划过,盛满细碎的光芒。
“二妞来了,这是你一起的小朋友吗?”辛墨浓摸摸她的头,眼睛微弯着,虽然十分友好,可是叶悠悠总觉得,比起上回,他的身上似乎缺了一点什么。
“我们才不是小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花妮。”叶悠悠有点沮丧,垂着头。花妮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拉着她占了一个极好的位置。
辛墨浓看着小姑娘,似乎,她有点不太高兴呢。
村支书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开始了冗长的演讲,然后才介绍了今天的老师,小湾村的知青辛墨浓,辛老师。
辛墨浓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问了每个人的名字。
第一堂课,学写自己的名字。这一下,倒叫许多抱来观望的人产生了兴趣。就算再懒的人,也愿意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关键是辛墨浓不仅写,还会告诉大家,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
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欢笑声不断。听到好的含义高兴,听到好笑的含义更高兴,叶二妞和花妮分别写下自己的名字,想听听他怎么说。
“不管是妞还是妮,代表的都是可爱的女孩子。”辛墨浓在笑,不管多土气的名字,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让人觉得,这分明是长辈用心取的充满了美好祝福的名字。
花妮捂着自己的脸,她的脸都红透了,同时也乐坏了。长这么大,上哪儿听到有人称她为可爱的女孩子啊。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花朵一般的,可爱的女孩子。
就连二狗子都成了忠诚的,又永远恋家的男孩子。
叶悠悠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样子,辛墨浓的脸皮比她想像中厚多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欢辛墨浓,幽默风趣知识渊博。
第一天的识字班,圆满成功,大家伙儿不仅坐到最后,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村支书也很满意,这小伙子可真是个人才,比自己闺女看中的那个强。有些遗憾,要是这小伙子下放到叶家村,说不得就是一桩更好的姻缘。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自己闺女可是非高大朋不嫁。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大家伙记得过来。”辛墨浓下了课,还给大家鞠了一躬,真正是讨人欢心。
辛墨浓和村支书寒暄完便没发现小姑娘的身影,想来她已经走了。心里蓦然有些空落落的,转头骑上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和他同来的一个知青,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叶二妞从人家的房檐下头转出来,失落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他说的没错,自行车,人人都是这么坐的。
“二妞,你干什么呢?”花妮不解。
“没啥,咱们赶紧回去,告诉你哦,城里可好啦……”叶悠悠吧啦吧啦几句,立刻就吸引了花妮的全部注意,将刚才的疑问甩到了脑后。
第二天,识字班换了昨天坐在辛墨浓自行车后座的姑娘,而同来的知青,则是和叶悠悠有过一面之缘的大青子。
大青子压根没从这么多人当中看到叶悠悠,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时低头踢踢石子,又或者仰头看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女知青自我介绍叫作胡美丽,人也的确长的很美丽,二八年华青春正好,拿着小学课本开始给村民上课。
看到换了人,有人已经不客气的喊,“为啥辛老师没来。”
胡美丽脸上有些挂不住,仍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好几个村都在办识字班,咱们是轮着来。”
村民倒也没再说啥了,就是心里有点可惜了,还是昨天那小伙子招人稀罕。
胡美丽有着长的好看的女孩子们的通病,就是不太爱搭理人。课堂上一点互动都没有,也不管下头的人记没记住,拿着课本就是一通讲。
第三天,再来的村民就只剩下昨天的一半了。这回换了大青子,他大名叫程青和,当他眼睛往下头一扫的时候,一下子和叶悠悠的眼睛对上了。
大青子当时就撸了袖子,“好哇,可给我找着了,原来你是叶家村的人。”
果不其然,还没到外婆家,就已经看到外婆迎出来,一把攥住二妞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妞啊,咱没事吧。”
“姥姥,我好着呢,啥事都没有,倒是我奶,被傻子揍的不轻,脸都肿了。”叶悠悠特意大声回应,让路过的,假装路过的,都能听到。
“你奶那是该。”外婆一点也没给亲家留颜面,一手拽上一个,回了家。
看到三十斤粮食,外婆不敢相信,“这是你婆婆让带的?”
柳满红就是再想瞒着,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粮食是婆婆的,因为她娘根本不可能相信。
“哇”的一声,所有的委屈,失望,伤心,种种情绪一下爆发出来。柳满红扑到她娘怀里,失声痛哭。
王桂花搂着女儿,也是泪眼婆娑,“都怪那个老不死的,非说叶贵老实,肯干,是个好男人。看看把我家闺女糟贱的,等到了地下,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还说这些干啥,我咋样都能过,可他们不该这么欺负我闺女。”
“你家叶贵咋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闺女闹别扭回娘家是应该的,但若是男人不挽留,这事就大了。
又一拍大腿,“都怪你弟,这些年不知道干啥去了,不然出了这种事,就该他打到叶家去,大闹一场才好。”
农村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的,出事了就要拼拳头。要不怎么都愿意生儿子,除了种地需要壮劳力外,遇上这种事,家里要是没有男人,就只能由得别人欺负。
柳满红不愿意提起弟弟的事,一提她娘又得伤心哭上半宿,“难不成娘想赶我们走啊。”
“又浑说,我巴不得你们住下。”王桂花一拍女儿的背,知道女婿这回没靠住,也知道女儿心里苦,只好不提。
张罗着他们住下,又指了院子里空着的一间小屋道:“我就一人住,有多的屋子,生产队就安排了一个城里来的知青住在里头。是个特别有精神头的年轻人,手脚也麻利,这几天多亏了他帮着劈柴挑水,正经是个能干人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桂花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人,拎着一袋粮食进了门。
就连柳满红这会儿心情正不好,看到这个年轻人,也忍不住点点头,可真是个精神的小伙子。
叶悠悠直接捂了嘴,她她她,她看到谁了,她看到的是大名鼎鼎的新海集团董事长辛墨浓。
这不可能是真的,天呐,叶悠悠有一种小粉丝穿着睡衣没化妆,忽然在楼下早点摊子上遇到大明星的感觉。即想把自己藏起来,又想多看两眼。
辛墨浓看到忽然冒出来的人,只愣了一下就笑道:“你们一定是王奶奶的女儿和外孙女吧,我是新来的知青辛墨浓,你们可以叫我小辛或是墨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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