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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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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念头一起, 如画越发不耐烦起来, 这厌烦的神情也露在了脸上, 口中就说道:“我家中有些事, 走开一会子罢了。我看连日奶奶病着, 也没什么吩咐, 横竖闲着也闲着。我家去瞧瞧, 也不碍了什么事。”

    姜红菱见了她这作态, 不觉冷笑了一声:这一世,这狐狸尾巴这样快就露出来了!

    当下, 她开口淡淡说道:“我病着, 又是谁许你走开的?我要茶要水,听闻你是老太太手里使出来的人,难道当初在老太太跟前,你也这等没规矩来着?”

    如画听她提及老太太, 面上更是得意,点头说道:“原来奶奶知道, 既然这般, 那就好说话了。我以前是伺候老太太的,后来才来服侍大爷。当初大爷在时, 我要家去,大爷从不说不准的。我劝奶奶倒省事些, 已是落到这个地步了, 还摆什么谱呢?我倒奉劝奶奶一句, 身子既不好, 就该好生歇着保养。要摆奶奶的架子,也得有人捧着不是?”

    如画正说着,恰逢如素安放了茶盘,打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顿时柳眉倒竖。

    姜红菱还未开口,如素便先斥责道:“奶奶跟前,你怎么说话的?!”

    如画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大爷跟前怎么说话,奶奶跟前我就怎么说话,我自来便是这么着的。奶奶连大爷的面都没见上两回,还是省省的好。”

    如素直气的脸颊通红,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姜红菱道了一声:“罢了。”

    如素只当自家奶奶又要息事宁人,不觉顿足急道:“奶奶,你瞧她这没大没小的样子!今儿纵了她,往后还不定怎么张狂呢!”

    如画这些日子在院中冷眼旁观,自谓晓得这位新奶奶的脾气,以为这等朱门绣户出来的小姐,便都是那绣花枕头包,中看不中用的。料得她也不敢将自己如何,越发得意起来,仰脸向着如素,下巴微点,讥讽她道:“奶奶还没发话,你倒做起主来了?我是这家中的老人,你这个外来的,打后面站着去!”

    如素气的双手发颤,就想上去同这婢子撕扯一番,却被姜红菱喝止。

    只见姜红菱青葱玉指按压着太阳穴,双眸微合,柳眉轻皱,口里说道:“我经不得你们这样吵闹,头也要痛起来了。既然如画不愿在这儿服侍我,我也不强留你。如素去外头喊个小丫头子,到二门上同赵武家的说一声。只说如画闹着要出去,叫个人牙子上来,领了她去。”

    此言一出,不止是如画,连如素也怔了。

    她家姑娘生性冷淡,与人不甚亲和,却也从来不妄动嗔怒。在家时,无论她和如锦犯了什么样的过错,姑娘也不曾打过她们一下,更不要说张口便要发卖婢女了。如今,这是怎么了?姑娘生了这场病,倒好似改了性子?

    如画更是面上一白,身躯发颤,强撑道:“你……你竟然想要卖了我?!我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是服侍过大爷的人!你凭什么打发我?!”

    姜红菱余光轻扫,瞥了她一眼,浅浅一笑,说道:“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若是你不曾服侍过大爷,我倒还真不好处置你。可你既然是大爷房里的人,我是大爷的正房奶奶,自然能打发了你。别说如今大爷不在,便是大爷还在,你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通房。我这个正室要处置一个通房,还要问谁么?”

    世间的俗理,正房夫人替夫纳妾又或者是处分内宅侍妾,都是应得之权。强横一点的妇人,连丈夫的脸色也不必去看的。何况,如今顾念初已然身故,这如画当初再怎么受宠,现下也不过是她手下的一个通房丫头罢了!

    姜红菱忽然明白过来,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上一世的自己怎么就是想不明白?瞻前顾后,倒把这祸患留到了最后。

    如画早先只当这少奶奶为人懦弱,也同太太一般,凡事不上心,易于拿捏把持。谁知,这却是个带刺的白玫瑰,还没捏在手上,便先被扎了个满手!

    她心知肚明,这大奶奶句句在理,姜红菱若当真要发卖她,她还真无处说理。

    如素却也回过神来,看了如画一眼,讥笑道:“姐姐这一路好走,往后有了好去处,可记得奶奶的恩惠!”说着,就要出门。

    如画心中发憷,这被大户人家发卖出去的丫头,能得个什么好去处?何况,她还是破了身子的女人。她记得西府里曾有一个丫鬟,当初是二老爷的通房,不知何处得罪了二太太,被二太太打发出去,配给了家中的马夫,成了家中一个粗使的仆妇。如画常在厨下见她,日日累死累活,灰头土脸,哪儿还有半点美人的样子?她曾经以为,她如画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这同等地步。

    想到这些,如画忍不住上下牙齿打颤,兀自嘴硬道:“我是老太太的人,你卖了我,不怕老太太问你么?!”

    姜红菱听闻此言,抬眼看向她。

    如画只觉她目光冰冷,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上也打了个寒颤。

    却听姜红菱轻轻吐出一句:“真是个十足的蠢货。”话未落地,她便将如锦叫了进来,吩咐道:“到延寿堂去一遭,同老太太说一声,如画说话很不好,一些不中听的言语也不敢学给老太太听,竟要打发了她出门才是。如今我要处置她,问老太太的示下。”如锦适才在里屋做事,不知外头的是非,听了奶奶吩咐,也心生诧异。只是自打她们来了顾家,这如画自恃曾是顾念初的通房,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常着她们。今儿见奶奶要发落她,自然乐见其成,不会为她说半句好话。当下,点头就去了。

    独剩下姜红菱与如画在屋中,姜红菱坐在炕上,正眼也不看如画一眼,将散落下来的青丝一挽,端起了茶碗,吃了口冷茶。

    如画心神不宁,不时的看着窗外,将满盘赌注皆压在了顾王氏身上。她在心底一再告诉自己,她是老太太选出来的人,老太太定然会保她到底的。这么个花架子的少奶奶,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看着那静好女子,坐于窗下,低头吃茶,面沉如水的模样,如画也忍不住的心中犯怵。她心头漫起了一股奇怪的预感,仿佛一切当真在这少奶奶掌握之中。

    如锦出了洞幽居,一路向延寿堂行去。

    走到延寿堂正堂外,却见一个才留头的青衣小厮在门上立着,面貌却甚是生疏。她才来顾家不久,顾家的家人尚且不曾认全,倘或是西府那边的人,那便更不识得了。

    如锦便也不曾留意,拾阶而上,寻着守门的丫头通报。

    那丫头却笑道:“姐姐且略等等,二少爷在里面呢。”

    如锦微微一怔,旋即醒悟过来,这二少爷便是西府那边的二少爷了。

    西府那边当家的老爷是顾武德,顾武德原配宋氏,育有一子一女,大的名唤顾思杳,在顾家第三代里行二,人皆称其为二少爷。宋氏生下这二少爷,身上落了疾病,不上几年便去了。顾武德便讨了个继室,这继室小他八岁,娘家姓程,门第不高,只是个小书吏人家。但这继室续弦,原也不求什么门当户对。那程氏生的美貌,又比顾武德小上许多,顾武德便事事让她,颇为惧内。程氏过府这些年,也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芳名顾妩,今年不过十岁,也是一位琼闺秀玉。程氏泼辣善妒,同这继子也处不大好,顾武德又内宠颇多,西府内宅整日吵吵闹闹,鸡犬不宁。

    这些事情,如锦便是才进顾家,也听下人们闲话过这两府的家常。她心里倒替自家姑娘庆幸,这幸而不是姑娘的婆婆。不然婆媳本就难处,倘或婆婆又是个后娘,更不知要怎生是好了。

    她心中正胡思乱想,却忽觉面上一阵风过,只见眼前门帘掀起,一双墨色云纹锦靴踏出门槛。

    这屋子是打从顾思杳四岁开蒙时便充作书房之用,沿用至今。房中四壁糊的雪洞也似,西墙上窗屉半开,窗下是一方四角雕海牙黄花梨木书桌,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桌上陈着文房四宝,黄杨木雕松鹿山峰笔架,挂着一排斑竹狼毫笔,笔架旁是一方洮砚。书桌边更摆着一口小小的竹编箱子,乃是顾思杳的书奁,他日常往来书信皆在其中。

    那书桌对过是一面贴墙而立的楠木博古架,架上瓶书满砌,诸子百家,农学杂谈,无般不有。架上一口青花宝月瓶之中,竟而插着一支松枝。墙上悬着一副清溪松鹤图,乃是前朝名家手笔。除此之外,房中并无多余陈列。屋子摆设虽不甚华丽,却透着书卷气味儿,彰显着主人的品味爱好。

    顾思杳走到桌边坐下,打开书奁,取出里面新送来的书信,一封封看起来。

    明月轻步走上前来,低低问道:“二爷,炖什么茶来伺候?”

    这声音软糯之中透着媚意,顾思杳却头也不抬,看着眼前的书信,淡淡道:“老规矩。”

    明月领会,转身走去取了茶叶炖茶过来。

    少顷,一盏清香四溢的明前龙井搁在了顾思杳手侧。

    江州距杭州甚近,新下的茶叶,在北地金贵,于此处却并非什么稀罕物。顾家如今尚算富贵,每年必是要收上几斤的。

    茶水清香,水汽袅袅,尚未入口,已是沁人心脾。

    明月将茶盅放下,微微退后,双手下垂,侧目悄悄看着顾思杳。午后日头自窗外照来,打在他侧脸之上,挺直的鼻梁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光辉,薄唇似水,清隽秀逸,俊美非凡。

    以往,还只是觉得二爷生得俊俏。这两月以来,二爷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周身的气势越发迫人,仿佛一夕之间便从一个翩翩少年,蜕变为了一名成熟男子。惹得她和绿珠两个,夜里睡前总要遐想一番二爷。只是,二爷怎么就是不肯看她们两个一眼?

    来前,太太分明已经是给她们开了路子的。将来但凡有个一男半女,都是一房姨娘。然而若是伺候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哪怕是叫她们两个当一辈子的通房,那也是心甘情愿。明月自问自己姿色也很是不俗,家里小厮来献殷勤的不在少数,却怎么就是不入二爷的眼?莫非……莫非二爷不喜欢女人?

    心中这念头一起,明月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掐在此时,顾思杳那淡漠的声音传来:“下去罢,无事传召不要进来。”话音淡淡,却又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明月听见这一声,不觉身上打了个哆嗦。绿珠之前挨的那一脚,在床上躺了三四天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虽说那次之后,二爷给了许多银两,又请了大夫给医治,也再未责打过她们,但那夜的事情让她始终心有余悸。二爷看不上她们也好,她心底深深的觉察道,这样的男人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她连忙低低应了一声,扭身出门而去。

    明月出去之际,带起一阵香风。顾思杳剑眉轻皱,起身将窗子又推开了些。

    他生性喜洁,也不爱这些脂粉浓香。如今风俗,名士淑媛皆爱熏香,引得世间也跟风而起,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垂髫幼童,便是再怎么穷困的人家,出门也要弄些香沫子抹在颊边耳后。顾家内宅则更不必说,两房太太、姨娘连着尚未成年的姑娘,和这些个丫鬟,各个都是弄得满身浓香,人还未到,已是香风十里。

    这些脂粉香气,艳丽妆容,搅着鬼蜮伎俩,□□勾当,充斥着顾思杳的童年。

    母亲宋氏过世之时,顾思杳不过才四岁稚龄。记忆中,母亲的容貌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她总是梳着一个倭坠髻,乌黑润泽的发髻上簪着一只点翠金凤钗。金凤雕的甚是温润,一如母亲的为人。母亲在人前很是温婉宽和,对着父亲也是温柔软款。在父亲去东家睡西家宿的时候,她会抱着年幼的顾思杳独自在房中,轻声哼着童谣与他听。族中人说起顾武德这房太太,都赞其贤惠大度。然而顾思杳却深刻记得,无人之时母亲对灯垂泪的情形。泪珠滴在顾思杳额上的湿凉感,到了如今,仿佛还在。

    后来,母亲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半载有余,终于深秋的一个黄昏撒手人寰。那日秋风四起,院中落叶萧萧,母亲枯瘦的手在年幼的顾思杳脸上摸了摸,便无力的垂下。院中下人们哭天抢地,令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顾武德亦在床畔,守着亡妻,眸中含泪,指天画地的述说着失了爱侣如何痛心疾首。然而不过一年的功夫,他便抬了程氏进门,同她如胶似漆起来。

    自打程氏进门,顾思杳便再没了好日子。程氏用尽了各种名目克扣他日常用度,他身侧除却奶母外,便只得一个老仆服侍。

    有一年冬至,顾思杳伤风,高热不退。偏巧那日,顾王氏带着长房子女到了西府这边,合家子吃团圆饭,前头花厅上花攒锦簇,热闹非凡。顾思杳这坐忘斋中,却如堕冰窟,冷清至极。

    顾王氏宴席上不见顾思杳,便问了一声,程氏随意拿了些话搪塞,就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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