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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小天使支持正版~ 门上帘子忽被打起, 如画自里面出来,低声问道:“药可好了没有?”如素点了点头,使着衬布将锅自炉上端下,递给了如画,又问了一声:“奶奶可好些了?”如画顿了顿,说道:“醒了。”便未再多言,端了药锅进去。
江南顾家的大少奶奶姜红菱病在床上已有许多时日了, 起初只是一场风寒, 只因时气不好,一顿顿的药吃下去, 只是不见效验,身子却越发沉重起来,弄到如今竟致下不了床。
如画走进内室,只觉这屋中一片昏暗,病气混着药气, 污浊不堪。她眉头微皱,将汤药倒进一只青瓷小碗中,走到床畔。
雕花大床上帐幔半垂,里面声息俱无。
如画将药碗搁在床边的杌子上, 一手撩起帐子,轻轻说了一声:“大奶奶, 吃药了。”
姜红菱睡在床上, 一张鹅蛋小脸蜡也似的惨白, 原本乌油一般的头发宛如枯草拖在枕上, 丰艳的身子瘦脱成了一把骨头。
听到丫头的声音,她星眸微睁,低低应了一声。
如画忍着不耐,将她扶起,又拿了一只水绿色织金湖缎软枕垫在她腰后,方才端起药碗喂她吃药。
姜红菱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将汤药一口口的咽了下去。药汁苦涩,她禁不住微微皱眉,却并未言语什么,待一碗汤药喝完,方才说道:“我病了这些日子,拖累你们了。”
如画连忙陪笑道:“奶奶说哪里话,伺候主子是我们丫头的分内之事,怎好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姜红菱唇角微弯,哑着喉咙道:“那你可真是个得人疼的丫头。”
两人说话间,却听外头廊下一阵脚步声响,似是来了许多人。
如素大声说道:“各位嫂子这会子来是做什么的?大奶奶病着,怕人多吵闹。”
但听一妇人说道:“自然是要紧之事,你且让开。”
一言落地,便听那脚步声纷至沓来,两个中年妇人带着五六个顾家三等仆妇自外头进到内室。
一见这情形,如画双手一颤,将药碗合在了身上。所幸汤药已然喝完,并不曾弄湿了衣裳。
姜红菱看了她一眼,并未斥责,将地下站着的几个妇人挨个扫过。
领头的两个,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皆是中等身材,一个容长脸面,一个圆脸,一样的装束,是顾家的内管家媳妇赵武娘子、章四娘子。
如素自外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向着这起人喝道:“大奶奶的卧房,你们怎么能说进就进?还有没有规矩王法了?!”
那领头的妇人,皮笑肉不笑道:“太太的吩咐,库房昨夜失窃,合家上下大小屋子都要一一看过,免得错冤了好人。”
姜红菱眼眸低垂,遮掩着其中的冷意,是太太的意思,还是姨娘的意思?
如画早已躲在了一旁,如素还要强辩,却听姜红菱道:“罢了,既然是太太的吩咐,两位嫂子也是家中办老事的人,当不会行出错儿来。”
胳膊拗不过大腿,以她在顾家的情形,跟她们强争,也不过是鸡蛋撞石头。
那两个妇人一笑,说道:“大少奶奶果然明事理,咱们就得罪了。”说着,一声令下,随来的几个仆妇立时动手,在这屋中翻箱倒柜,把姜红菱穿着穿不着的衣裳绣鞋扔的满屋皆是。
众人翻了一回,不见什么异样。赵武家的一眼瞥见衣柜旁放着的一小口上锁的桐木箱子,走过去,笑道:“这里面是什么,说不得,也打开叫我们瞧瞧罢?”
如素看这屋里被她们如此作践,早已气红了眼睛,喝道:“这里面是奶奶的亵衣,莫不是你们也要看?”
赵武家的狞笑道:“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还用我们来搜么?快些交了钥匙,不然我便叫人来拧了锁子!”
姜红菱冷眼看着,低声吩咐道:“如素,给她们开箱子。叫她们洗亮了眼睛,好好看清楚。”
如素无法,只好将箱子开了锁。
赵武家的亲自上手,将里面的衣裳扒了又扒,却只有些抹胸、肚兜、亵裤,果然只是贴身衣裳。
众人搜了一遭,一无所获。
赵武家的同章四家的面面相觑——怎会没有?
如画紧贴着墙壁,一张小脸煞白,娇小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怎会没有?
姜红菱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哑着喉咙道:“两位嫂子都一一瞧过了,可有什么贼赃?”
那两个妇人无话可说,只好悻悻说道:“既没寻到什么,咱们就去回太太的话了,大奶奶歇着罢。”言罢,便带着手下,铩羽而归。
如素气不过,追了出去,大声骂道:“你们平白糟践了人一场,连个交代也没么?”
自是无人理她,那起人一阵风也似的去了。
如素转回屋中,一面抹着眼睛,一面收拾着满地的衣裳。如画跟在她身边,一道拾掇着,一字不发。
姜红菱看了地下这两个丫头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如今的她,还能怎样?
药劲儿袭来,姜红菱双目合拢,缓缓睡去。
入夜,下了一日的雨并未停下,雨势却比白日更大了几分,刷刷的打在瓦片上听得人心里发寒。
今日,该如素值夜。
坐在床下的脚凳上,拨拉着火盆里的炭,她歪着头,半睡半醒着。
许是大夫新开的药甚有效验,奶奶今日睡得极熟。
夜半子时,顾家大宅一片死寂,唯有巡夜人的敲梆子声按时传来,更显的这夜长而寂静。
一阵冷风自外头吹来,将如素吹得身上打了个激灵。
她起身出去,想要将门帘掖死,却忽见几道人影冒雨而来。
如素心中大骇,这院子的角门每日晚间是必要上锁的,这起人是怎么进来的?
还未细想,那伙人便已到了门前,竟不问话,就撞开了门柄。
如素满心惊恐,正欲张口大叫,便被一人捂住了口鼻拽在一旁,缚住了手脚。那人顺手,将一块手巾塞在了她口中。
但听一人低低道了一声:“不要理这丫头,手脚快些!”
只这一声,如素已然认了出来,这些人是家里的下人,不是土匪!
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些人走进内室。
这起人走进内室,直奔床前,撩开青纱帐子,只见大奶奶姜红菱卧于被内,双目紧闭,睡得很沉。那人长臂一伸,将姜红菱连被卷起,扛在了肩上。
如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人将大奶奶自屋里带出——他们要做什么?!正在疑问之际,头上忽然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她便人事不知。
门外,依旧是凄风苦雨,雨丝打在脸上甚是冰冷,姜红菱却依旧没有醒来,她睡得实在是太熟了。
这一行人趁着雨夜,匆匆走到顾家后巷的一口井前,将井盖揭开,把肩上的人连着被子一道丢了进去。
那落井时的声响,在这雨夜之中,显得尤为沉闷。
领头之人将井盖子合上,又上了锁,说道:“成了,回去复命罢,明儿一早再来。”便登时走了个干净。
冰冷刺骨的井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姜红菱终是醒了过来,张口欲喊,井水便直直灌进口鼻之中,冲进肺腑,呛噎难忍,胸肺也憋闷刺痛。身上裹着的被子,吸饱了水,拖拽着她向下沉去。全身上下都被冻到没有知觉,唯有胸口宛如要炸开一般的剧痛。她拼命的挣扎,却只是无用之功。
终于,她死了。
顾家大少奶奶姜红菱,于一个雨夜,无声无息的死在一口井中,终年二十三岁。
芳魂无归,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顾家将她的尸身打捞起来,对外报称她守寡六载,为夫殉节,换得贞节牌坊一块。这块用她性命换来的牌坊,为日薄西山的顾家又博得了一点点光彩。然而那位科考在即的小叔子,却没有受其荫庇的命,不知怎么生了怪疾,不上半年便就撒手归西。
她犹记得,那日她灵堂之上,四处一片缟素,堂下皆是披麻戴孝的下人,或真或假的哭着。顾思杳本在病中,却忽然来了。他一袭素服,白衣胜雪,将那瘦削的身子衬的越加单寒。原本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却在短短几日内磨损成了这副样子。走至堂上,望见姜红菱的牌位,他双目血红,面色惨白,甩开搀扶的下人,走上前去。细瘦的手指轻抚木牌,一口鲜血喷在了供桌之上,猩红触目。
顾思杳死时,姜红菱纵然已是一缕幽魂,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触动。原来,自己还是有些挂着他的。
看着顾姜两家一步一步的下蠢棋,在皇位争夺之中押错人选,最终大厦倾颓,家破人亡。
顾家宅邸,为新帝下旨,烧成了白地。满门人口,男丁皆问斩,女子便入了娼籍。
史书于此,不过寥寥一笔。而她姜红菱呢?仿佛世间,从来不曾有过此人。
一声叹息,落于天地之间。
名为姜红菱的无主孤魂,慢慢淡去了影像。
姜红菱听她问话,便淡笑回道:“媳妇今早起来,觉得身上清爽多了,便想出来走走。还多谢太太昨儿给的那碗银鲊汤,今儿晨间灶上送来的饭菜都是素的,媳妇口里寡淡的很,多亏了有这碗汤呢。”
苏氏却微微一怔,说道:“这每日早中晚三餐,几荤几素皆是定例,怎么到了你这儿却改了例?”
姜红菱故作不知,含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呢,只是听上灶的媳妇说起,是上面的意思,我还当是太太的吩咐。”
苏氏脱口便道:“我并没有。”话才出口,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淡淡,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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