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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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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剧在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后, 如风暴一般结束了。

    “正义”的旗帜再没竖起来。

    回家后, 阿泰在屋前屋后设下三层结界, 吩咐妻子和徒弟不准离开家的范围,随后,将自己放逐到思维的迷宫里去了!

    “我得好好想一想!”他说。

    拿着竹锥笔, 对着一张木板一坐就是整个下午。在上面画满错综纷乱的线条, 与无法辨认的符号,谁也不理睬。

    晚饭没有吃——色香味美的饭菜对他失去了诱惑。

    他从尘世中超拔出去, 迈向了浩瀚无垠的未知领域,进行着忘我的沉思。

    妻子去跟他讲话,十句才能得到一个勉强的回应, 内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她无奈地撤掉饭菜,保存到了碗橱中。

    等她收拾好厨房回到起居室,发现丈夫用竹竿、麻绳和布匹搭出了一座奇怪的模型, 整个人彻底陷入迷思......

    临睡前, 妻子来回瞧他多趟。

    她光脚行走在地板上, 宛如密林深处的女巫,美貌超凡, 长发及腰。婀娜丰美的体态,足已让世上一切男人跪在她脚下发抖, 却无法让丈夫多看她一眼。

    他整夜都没有进房间。

    第二天,他的疯魔状态继续恶化。到第三天, 已变得不像人样了:粗硬的髭须淹没了脸庞。眼神变得迷乱又彷徨。好像灵魂被魇在一座天外之城, 再难回到尘世, 样子可怕极了。

    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眼睛,几乎不再向现实的物体聚焦,只一味凝视着虚空深处,无休无止地冥思苦想。

    期间,他只吃了一碗花生糊糊,浑浑噩噩给了妻子一句评语:“哇喔,今儿的红豆汤熬得不错。”

    妻子想把碗扣他脸上去!

    ——起居室变得比柴棚还乱。

    长短不一的布条和麻绳拉得到处都是,宛如打造出了一片错综纠结的星空。他独自一人去了星空深处,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

    锦娘对此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

    这期间,如丈夫所预言的,空间里的李燕妮耐不住痴情人的苦等,当天晚上便已重现人间。

    银铃般的笑声与娇嗔彻夜回响不绝,让锦娘不安稳的睡梦里生生浮起了一层妖气。

    等到黎明的天光一亮,她便看到,穿着白衣的女子如一只小白鸽,在果林上空飞旋,与大侠们展开了浪漫的追逐。

    ——果林宛如成了逍遥派的大本营。

    逍遥仙子的绝代风华辐射了整个村庄,引得好事者们顶着寒风前来围观。

    她彻底放飞了自我,站在树梢上当众宣布:“我不是李燕妮,也不是李家的孩子,从今以后,我的名讳就叫灵玉!她李燕妮是冰清玉洁也好,放浪形骸也罢,与本姑娘无关!”

    这惊世骇俗的宣言让李家父母痛不欲生,趴在草垛上哭断了肝肠——起码在众人看来是如此。

    而另外一个李燕妮,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她就像一个破碎的泡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摆脱世俗桎梏的灵玉县主,开始以山野为家、信马由缰的浪漫生活。

    有空间的存在,她甚至不需要房子!放开手脚当起了仙子!

    她时而在田间漫步,时而在树顶飞旋;时而又跑到河面冰层上翩跹起舞。静默时,像遗世独立的仙鹤;跳脱时,又成了月宫的仙兔。

    整个盆地和山林,都成了她的大舞台。

    男人们带着无限的宠溺,追随她去往乡野的每一处。

    一个陪她散步时,别的男人会在帐中做饭;一个欣赏她跳舞时,别的男人会安静对弈。

    大家相处和谐,公平竞争。

    就连已有家室的江员外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火热,加入了角逐的队伍。

    他们肆无忌惮,上演着一幕幕花前月下。一个个抛弃了传统的尘世生活,幕天席地,为爱痴狂。

    即便到了晚上,这如火如荼的爱意也难以消停。吹笛的吹笛,比武的比武;像一群永远不能安息的野鬼,喧闹不止。

    直到灵玉潜回她的“仙府”休息,将这帮追求者抛弃在寒风里,村民才能从这场令人窒息的追爱行动中得以喘息。

    锦娘看待事物总有奇怪的现实主义角度。

    只要一想到男人们为了这仙子,不得不撅着屁股在旷野中大小便,她就觉得,这惊世骇俗的风月背后是一片猥琐的垃圾场,实在难以觉得美好。

    当然,美也好,丑也罢,她倒是一点不关心。

    丈夫无可挽回的疯魔状态,早已把她的心拖入了深深的恐惧。无暇再关注别人了。

    徒弟对师父的行径奉为圭皋,以同样的疯魔沉到了咒子中去。早晚四十九遍还不够,中午还要加念。家中超凡脱俗的气氛让锦娘倍感孤独,好像独自被抛弃在茫茫的海水上。

    不知为什么,她极不喜欢丈夫沉迷于求知的模样。

    固执的探索精神与世俗情爱格格不入,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不容亲近,不容亵渎。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只要由他沉溺下去,将会引发不可收拾的灾难。在情爱方面已探索到位的他,会把兴趣转移到奇怪的方向......最终弃她而去!

    ——这直觉来得古怪,却扎扎实实刺进了她的心脏。

    夜晚,锦娘斜卧在床上,凝望他坐在灯下的背影。强壮,威严,雄性的魅力无以伦比。

    她的心灵一半被柔情融化,一半被怖畏渗透,最后无可挽回滑入了悲伤的低谷。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定在这辈子之前,就已爱上了这个人!

    从魂魄三千里深处涌来的爱欲之泉,渗透了她的每条骨头缝,在心上催生出致命的眷恋和缱绻。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平日自以为恬静超脱的她,此刻才意识到,爱欲已把自己拖进万劫不复之地。不知何时发生的,她的内心充塞着对未来的忧惧。

    爱的忧伤远远超过了甜蜜。

    只要想到自己何等全心爱着他,两眼就会浮起疼痛的泪水。

    她记得有一次曾说,若有一天他厌倦了儿女情缘,想要追寻大道,自己绝不会阻拦他的脚步。

    此话才过去没多日,她已开始觉得纯属扯淡!

    若没有他,整个世界对她又有何意义?

    大道对她又有何意义?

    想到这里,她像做了一场惊梦,猝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呆了一会……怀着献祭般的心情走向了丈夫。

    她搂住他的腰。把手探入他的衣里。以从未有过的激情抚触他强壮的躯体,试图把这头雄狮拽回现实世界。

    她毫不在乎他已三天没洗澡,皮肤上正散发着一股思维垃圾混合荷尔蒙才有的古怪气息——世上恐怕没别的女人能够忍受,她却爱之欲狂。

    她放弃往日的羞涩与被动,使出浑身解数亲吻他。心灵在谵妄中沉浮。

    她花朵般柔软的嘴唇,从他粗壮的脖颈去往宽阔的胸膛,从布满汗毛的腹部去往腿间——毫无芥蒂地沦落着自己。

    在十万八千里外的虚空徘徊的丈夫,被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拖拽回来,不可思议看着身前的妻子。很快,被这剧毒般的爱欲击溃,四肢瘫软,轰然跪了地。

    ——神志如发生大爆炸,碎裂为星尘。

    妻子眼里浮着泪水,倔强又悲伤地望着他。灯光里,这张绝美的脸玉洁无暇,有如一尊雪花石膏的雕像,堪称勾魂摄魄。

    丈夫心醉神迷地望着她。“锦娘......啊,我的锦娘……”

    他以捕食的速度把她捞进怀里,沉醉地呢喃道,“想要我了吗?”

    她浑身发抖,像一头凶狠的小母狼咬住他的肩膀。以前所未有的征服和侵略姿态,把丈夫摁在了身下。热情的肢体,冰冷的表情,爱到深处引发的暴力,将二人裹入迷乱的沼泽。

    她的眼睛像钻石般璀璨逼人,用淡淡的语气说:“我要你,五百世也不够!你肯给吗?”

    “老子给你!”

    在颠狂迷离中,他浑身大汗地问她,“我的锦娘,你说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要完蛋了?”

    妻子紧紧闭着眼,像猫一样喘息着。

    “噢......快点完蛋吧,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他们在疯狂的互相索取中尽情燃烧。以搏斗撕杀的方式完成了一场夫妻之爱。

    丈夫的“星空”模型被毁得稀巴烂碎……

    他说,“好吧。这样我也可以解脱了。”

    最后当狂欢落幕,各自心满意足获得了平静。

    然而......

    就在锦娘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把丈夫从“未知”中夺到自己身边时,却因一个铺被子的动作,再次“失去”了他!

    她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拉开,准备入睡。他忽然把她捞到了一边,一脸严肃地研究起了那条被子。

    他如珍似宝地把它叠起来,重新打开。然后,又不厌其烦叠起来。如同对着梦中情人般,痴痴地瞅个没完。

    妻子气得发抖,“混账,你真要完蛋了!”

    “不,锦娘......啊,我的宝贝,老子好像明白了!”

    他忽然被注入强大的生命,“砰”一下展开那条被子,用革命斗士般的激昂语气问她,“锦娘,我问你,如果一只蚂蚁从被子这头爬到那头,最短的距离在哪里?”

    锦娘冷笑出声,充满讽刺地说,“我的天,我当什么呢,搞得废寝忘食惊天动地,就为了想这个!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你,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个连小孩都知道!”

    丈夫不在意她的讽刺,两眼放光道,“不对,锦娘,你再仔细想想。从被子这头到被子那头,最短的距离在哪儿?”

    “你疯够了吧!”

    丈夫用魔术师般妖异的眼神望着她,缓缓把被子叠回豆腐块,“你看,我的锦娘,当平展的空间折叠起来,被头和被尾的两个点就重叠了!原本遥远的距离变得无限接近于零!就算一只蚂蚁再弱小,也能在瞬间从一个点抵达另一点!”

    他怕吓着她似的,轻轻地问,“噢.....我的宝贝儿,你明白了吗?”

    妻子听得莫名其妙,给他一个大白眼说,“不明白,你一个人去外头疯好吗?”

    丈夫咧嘴一笑,从森林般茂密的胡须中绽开一口白牙,指着“豆腐块”最中间的那条缝说:“如果我是这条缝里的一只蚂蚁,就能同时去往上下两个点。我与他们的距离无限接近于零,只要掌握方法,就能瞬间抵达!”

    “......我听不懂你的疯话!”

    “拿李燕妮的空间来说,里头有取之不竭的灵泉,有无限循环的生机,肯定不可能是一只封闭的小葫芦。那必须是一个无限世界!可是,这样一个无限世界竟然跟着她跑?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呢?”锦娘纠着脑袋问。

    “真相很简单。根本不是空间跟着她跑,而是那个空间与咱们的空间平行、重叠。她那只小蚂蚁能在瞬间自由进出!”

    锦娘被这一说法震住。

    丈夫两眼放光道,“......如是推论,我也有理由相信,咱们上方可能还存在另一层空间。失踪的另一个李燕妮很可能就藏身在那处。秦漠一直苦寻不得的组织,也可能藏身在那处。”

    “怎么可能呢......太玄乎了。”

    “不,一点不玄乎,我的锦娘,我建个模型给你看看。”

    他兴致勃勃要出去拿竹竿,妻子一把扯住他,“我不看。你要是把竹竿折腾到房里来,我立马哭给你看!”

    他笑微微坐下来,意犹未尽地说:“时间与空间构成世界。既然时间已出现诡异的扭曲,空间为何不能出现折叠?这一点你同意吧。假如这个推论成立,就可以解释我的眼睛为何瞧不见他们了!因为眼睛再好,视线是无法折叠转弯的!”

    “可是,他们能看见我们?”

    “没错。他们既能进出,肯定就有法子瞧着我们。就好像神灵从他们的角度俯视我们一样。这一点我还要好好验证,搞个清楚!”

    锦娘语气凝重,紧紧皱眉道,“所以,寡妇和李俊所指的上头,不是指某个大领导,而是取其字面意思,确确实实指的是......我们的上头?”

    丈夫挑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应该就是这样。咱们的上头藏着一个空间,住着一帮居心叵测的人。出于某种原因,他们需要大量的灵气,所以打着净化世界的旗帜,疯狂夺取生机!”

    “这就是他们需要李燕妮的原因!”锦娘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没错。这其中的细节如何,我还需要进行详细的验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们夺取了李燕妮的空间也没用,因为你的花丝荤素不忌,可以掠夺一切灵气和生元!”

    “所以,寡妇口中说的,我是唯一的......”

    “你是他们唯一的阻碍,唯一的敌人。我的锦娘!”丈夫严肃地说,“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花丝在冬天是最薄弱的,汲取的能量十分有限,所以他们下达死令,要在冬天结束前把你带走!”

    锦娘若有所思,点头道:“确实,冬天我很怕冷。除非必要,很怕探出花丝……哪怕一会会都感觉要冻僵似的。”

    丈夫深叹一口气,温柔地把她揽进怀里。目光里的怜爱无止境地倾注下来:“哎......我可怜的小花花,怕冷怎么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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