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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气温骤降。
寒风如野兽般怒吼不止。山树“哗哗”摇荡, 如深海惊涛。
弥漫在盆地上空的飘摇与无常, 让严锦一阵阵感到惊心。无法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眠了。
“……房子不会塌吧?”她轻声问。
“不会。”
“……我不大睡得着,你呢?”
“我睡着了。”丈夫一本正经地说。
黑暗的房内响起几声轻笑, 旋又恢复了平静。
无赖的妻子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太平。把手探出被子, 在他的胡茬上摩来摩去。
丈夫低低笑了一声, 躺着任由她摸。喉咙里如大老虎似的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严锦不知不觉又被他萌翻了......
她挪动身体爬上去一点, 抱住他的头,如小鸡啄米般狂亲了许多下。丈夫不避也不让。
直到她攻势弱了, 才不怀好意一笑, 慢条斯理展开重量级的反击!
本该顺其自然,享受一场夫妻之欢......
然而......
寒风里又传来了长贵的声音!
阿泰的动作为之一静,倍感扫兴地说,“啊, 要命的,那个长贵又开始了。”
“啊, 我的天, 不对劲啊……真不去看看吗?”
“不。”丈夫果断地说。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就不妙了。
想了想, 他低沉地说,“明早我陪你去他家拾豆腐, 我瞧他一眼就有数了。”
“有数......什么?”
丈夫缓缓地躺平了身体。没有回答。
妻子戳戳他的胸膛, “告诉我吧, 反正睡不着。”
“照这诡异的势头……大概是被灵洗了。”
“啥?”
“京城方面传开的新词儿。别问了, 问了你更睡不着。”
*
次日用过早饭,严锦舀了一大碗黄豆去换豆腐。丈夫作为护花使者随行。
长贵的家像个灰暗的奴仆,趴在李燕妮家的小楼旁。
一处风光,一处破落,如两重世界。
长贵的娘在院门口喂鸡。一张脸被凝重的怨毒拉得老长。见了他们,眼睛如似盲人,好半晌没法聚焦。之后,勉强扯出一丝空洞的笑来,有气无力地问,“拾豆腐啊?”
“是啊婶子,拿一块豆腐。”严锦小心翼翼地说。
人家正在经历悲剧,她也不敢大气儿说话。
长贵娘放下簸箕,扭身进了院子。似乎不想让她跟去,顺手把栅门关上了。
低矮的屋宅死气沉沉的。早已习惯灵气环境的锦娘,感觉就像来到了地狱入口。
——她半点都不想吃这里的豆腐。
阿泰面无表情,目光深邃地瞅向西房的窗。
严锦也瞧过去:简单的格子木棂上糊着洁白的障纸,在她看来并无异常。若说有何特别,便是颜色如新,纸也显得更厚一些。
也许刻意想遮挡什么!
很快,长贵娘托着豆腐出来了。似乎想把他们赶紧打发走,脚步有点急。眼里有躲闪的碎光。
不对劲啊。
严锦把豆子给了她,不知所措地瞧着丈夫。
阿泰沉声问道:“长贵呢?”
“……啥?”那婶子表情错愕,好像听到了陌生人的名字。
“长贵。”阿泰逼视她,重复了一声。
妇人把表情一沉,怨毒全都回到了脸上。“不认得。我们家没有长贵。你们找长贵就去隔壁问!他的魂丢在那块了。”
“想儿子死得更快的话,就继续胡搅蛮缠吧。”阿泰冷硬地说。两手交叉在身前,满脸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来。
一个矮短身材的男人忽然冲出来,把长贵娘狠狠一搡,嘴巴抖索索地说,“阿泰啊,长贵出事了,你进去看看还能不能救!”
长贵的娘摊开两条腿,破罐子破摔往菜地里一坐。疼痛似的大口喘息着。脸皮子不住地痉挛,似有各种情绪在激烈涌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阿泰无视了这妇人,随长贵的爹往屋里走。
严锦上前,想把她搀扶起来。没曾想,长贵娘突然干笑几声,拉起一声洪亮的哭丧腔来:“我的乖乖啊,我十月怀胎养下你啊,心肝肉眼珠子把你宝贝到大啊——你为了一个娼货丢掉魂啊——我的长贵心肝肉眼珠子啊……”
严锦僵硬着,手脚都不是放处了。只能无力地劝道:“婶子起来吧,莫哭了,地上凉呐!”
她越是劝,长贵娘哭得越凶。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拳头不停捶打自己心口。哭着哭着,就望着李燕妮家的红砖楼诅咒起来:“小娼货,你不要赖,这条人命算你头上了!让你成天勾他,他马上要死了,魂灵变成冤鬼日日夜夜跟住你——小娼货,你有命招亲没命入洞房!……”
李燕妮穿着雪白的寝衣走出二楼卧房,手扶栏杆向此处俯瞰,脸上冷若冰霜。
她冷冷一笑,声音懒洋洋地说:“我可警告某些泼妇嘴巴放干净些,真把我惹毛了,仔细我说漏嘴,把你家丑事抖出来!”
长贵娘听得一愣眼,忽然像燎着的炮仗炸了起来,“小娼货,你说清楚,我家有啥子丑事要你一个娼货批判!你讲——”
她“腾”一下跃起来,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
严锦连忙往旁边避让,趔趄之下,篮子里的豆腐被晃出来,摔了个稀巴烂......
李燕妮邪魅地冷笑,“丑事一箩筐,倒整天好意思骂别人娼货!你儿子精神不正常,还不是被你家丑事逼疯的!你有没有做丑事,将来下了阴间阎王会叛你!一层地狱不够你蹲!”
长贵娘“啊”地狂叫一声,披头散发,提刀冲了过去。
严锦听得心中纷乱如麻。
长贵娘不会也被坑害了吧——她一直跟王寡妇作对来着。
这想法一经产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像眼前赫然裂开一大片黑暗而凶险的沼泽……
头晕目眩!
严锦连忙转身进屋,寻她男人去了。
未到门口,阿泰提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走了出来,脸色如刷一层黑漆。长贵的爹走在旁边,张嘴无声地哭着。
似乎想表示自己很镇定,他伸手指了一指,对她说:“阿泰家的,你看这是怎么说的,我们长贵几天功夫就变这样子了!”
严锦直接吓懵,愣眼瞧着阿泰手里!
那怎么会是长贵?分明是过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啊!皮肤又松又皱,有如洗了多年的破抹布,没有丝毫的新气和生机了!
难道……
夜里被妖怪把生命都吸走了?
严锦瞧得心惊肉跳,嗓子眼儿里干得发疼。
阿泰大手一伸,粗暴卸下一块门板,把“长贵”放在上头。
那了无生机的皱皮囊,不折不扣就是个枯朽的老人!
他的爹一边发抖,一边抹眼泪。“我准备好这个家要亡啊!我准备好要亡啦......”
阿泰向妻子瞧了一眼,径直走到檐下,冲着对面红楼上暴喝一声:“李燕妮,带着你的灵药滚下来!”
雄浑的嗓音镇住对面一切妖魔鬼怪,乱成一团的李家静了下来。
李燕妮如雪人儿似的立在栏杆边,冷艳逼人地问:“我跟你熟吗?你让我下我就下?以前叫你哥,你爱理不理,现在贴到本姑娘门前大呼小叫,怎么?真当本姑娘在原地等你?”
严锦听得作呕,扬声叫道,“人都快死了,先把你的戏瘾放一放吧!”
长贵娘在对面哭叫,手里的菜刀飞舞得寒光烁烁:“不用这娼货救——我棺材都订好了,准备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就这样死!丧事一了,我见你们一个杀一个!”
燕妮家人都被她疯狂的样子吓得要破胆。纷纷朝楼上喊,让燕妮先下去看看。
阿泰龇了龇牙,扭头对妻子说:“不下来就罢了!这破县主也干脆别当,直接让老子的徒弟指个乞丐来配她。”
严锦说:“有道理,咱们家去!”
这时,空中突然飞出一条白练,如同搭起一座仙桥,从对面二楼一直延伸到这个小院子里来。
穿着白衣白鞋的李燕妮,如同一只天外飞仙,脚踩白练翩然而来……身上自带仙侠片的音效,苏得空气都浪起来了!
严锦彻底瞧傻了眼。
——这模仿的是刘版小龙女的出场吧!
我勒个去的!不要太吓人!
等这位仙子落了地,严锦才发现,她身上穿的并非寝衣,而是雪纱材质的交领襦裙,效果与小龙女如出一辙......
鞋子也是雪白白的。大寒天的也不怕冷,连件袄子都没穿。
阿泰瞧她这做派,嫌弃得受不了。嘴巴和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好像快要被这身仙气呛死。
严锦咳了一声,为了避免不合时宜地笑出来,赶紧把目光从丈夫身上移开了。
这边,李燕妮被长贵的爹领着去瞧长贵,始料不及之下,被吓得破功,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尖叫!
“啊——什么鬼啊!”
浑身仙气碎了一地。
长贵爹吸吸鼻子,抖着嘴巴说:“不晓得怎么弄的,几天功夫就成这样了!比我老得还快哩!”
长贵的娘提着刀进来,似乎打算硬气到底,不肯要燕妮救。“你还有脸死我家来做啥?谁请你来了!你让他死,死了日日夜夜去找你!”
阿泰喝斥一声:“够了!疯婆子一边站着去!还嫌不够乱!”
长贵娘的气焰被他一压,敢怒不敢言地闭了嘴。
站在一旁,满脸的怨毒要滴下来!
“他为何会这样?”李燕妮转过一张惨白的脸,问阿泰。
“少废话,给他喂灵药便是。”阿泰皱着眉说。
“我必须知道原因!”
“原因?”阿泰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瞧着她,“原因就是他情深入魔,被不干净的东西趁虚而入,把生元都吸走了。”
李燕妮的脸色泛了白。“不干净的东西?”
下意识又向长贵扫了一眼。若非眼下那颗泪痣,她根本认不出来是昔日的人!
她虽不信鬼神,摆在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真存在“不干净的东西“,她插手救活他,会不会被盯上?
如此一想,彻骨都生了寒!
再回想长贵平时的疯样子,救活也是给自己揽个大麻烦。心念电转之下,她那救人度世的圣母心全都淡了!
——她断然不能趟这浑水!
拿定主意,李燕妮板着脸问:“你方才说他情深入魔,是什么意思?也想把这事儿赖我身上?”
阿泰不耐烦地盘起双臂,满脸凶恶地说:“别的不谈。你这女子亲口对他允诺什么只要改姓就让他入赘,这种下贱话可是被老子听得一清二楚!就冲这个,救他一命也是你的责任吧!”
李燕妮满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你血口喷人!”
长贵娘总算遇到帮她伸冤的,一拍大腿说:“老爷啊老爷,总算天底下有个明眼人!”
李燕妮气得浑身发抖,“既如此说,我是断然不能救了!救了他反倒成了我理亏,平白背个污名!说到底,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把手中白练一甩,如演仙侠剧似的,腾身就往对面二楼飞。
严锦早就听得气不过,意念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将数十根“花丝”煞气腾腾甩了出去!
李燕妮英姿飒爽飞到半空,手脚突然被捆住了似的,如同一只冻僵的鸽子,以脸朝下的方式“啪哒”摔进了菜地里!
趴成一个大字,半天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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