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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外马车伴着阵阵铜铃声,渐行渐远。
自刘文静被杀后,裴寂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暗自贺喜裴寂,三人不言既合。只是,自河东之地尽被刘武周占去后,大唐尚未缓过神来,刘武周又与驻守在蒲坂的大隋旧将王行本合谋,震慑关中,大唐东部已是岌岌可危。
话说那日清早,李世民初醒后只觉头昏脑胀,朦胧睡眼刚一睁开,却正见杨筠睡在一旁,顿时慌了神,惊地立身坐起。幸许是起身惊醒了杨筠,只听她赶忙跟着起来问道:“殿下醒了?可好些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杨筠赶紧系上衣扣:“这几日可把我吓坏了,直到昨夜殿下还尚有身热,如今醒了,真是太好了。”
李世民想着昨夜梦中情景,不禁闭目扶额:“谁让你来的?”
“姐姐家中有事,特托我来照顾殿下......”
“你出去!”
“殿......”不待杨筠话出口,李世民自己便要站起身来。
“好,我出去,殿下好好歇着。”杨筠语带哭腔地穿衣出了门。
嘴唇苍白的李世民踉跄起身,拽衣上身后,一出门,正与问雪撞了个正着。
“殿下”问雪吓得赶紧跪地:“二夫人命奴婢将熬好的药端来......”
李世民毫不理会,只问道:“昨夜杨筠一直都在?”
“回殿下,二夫人这几日一直守在殿下身旁。昨夜也是听了王妃吩咐,留下来侍奉殿下的。”
李世民只感额头阵阵虚汗,想着此前无絮屡劝自己亲近杨筠的话,心内顿时如血在滴:“王妃人呢?”
“回殿下,王妃回了旧家,近日老夫人身体不舒,王妃无心他顾,一早便赶了回去。昨夜,王妃亲令二夫人侍奉秦王,还......”
“够了!”李世民顿时脸色阴沉,唇齿紧闭。未及抬脚出门,却正见芸香引着皇帝的內侍宦官王少言及一众携御赐良药的宫人匆匆进得院内。
王少言一见李世民,忙笑迎上来:“陛下命老奴每日来探望秦王,昨日尚在昏睡,今日已安然无恙,真是万幸。陛下这几日时时忧心殿下病体,要是知道殿下起身定是欣喜万分啊。”
“我已无大碍,父皇可是有什么旨意?”李世民早见王少言心神慌张。
“殿下慧明!实不相瞒,陛下正思量要放弃河东之地,独守关西,正欲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一事。”
“放弃河东,迁都?!”李世民一时发懵,“缘何说起这等话?”
“回秦王,快马来报,刘武周和王行本合围,占了关中多地,如今兵锋已是直指长安了。陛下说要避其锋芒,函谷关以西易守难攻,正是宁地。”
“你在此稍待片刻,待我更衣,即刻随你入朝。”
“是,殿下。”王少言暗暗长舒一口气。
这厢李世民已是匆匆入朝,那厢无絮也已在舅家多时,自知兄长无忌与表妹雪儿结亲,二人青梅竹马,终结尘缘,一家人自是欢喜不已。无絮更将舅父高士廉的一封新书带了来,顿成了家人的手中至宝。
见兄长无忌前来,无絮趁机将他拉进了别室。
“怎么,妹妹是特意来恭喜我的吗?”
“兄长莫要嬉皮笑脸,我有事问你!”无絮不苟言笑地拿出了那个匣盒,径直递到了无忌手上:“这是什么?”
“这......”长孙无忌顿时羞红了脸,“你怎么会有......”
“我怎么会有这个匣盒?!你说呢!”无絮已是言中有怒:“兄长糊涂啊!你如今是比部郎中,掌管经俸之事,手中是有了些许资财。可是你也别忘了,自己还是秦王部下。言行举止皆有代秦王之意。”
“这匣盒是我自己的心意。”
“别人未必这样想。”
“这封德彝还礼是何意思?”
无絮摇了摇头:“此人原是前朝重臣,精于为官之道,兄长以后小心为妙。如今不比从前。”无絮踱到窗前:“朝坐朝堂,暮为伏尸,想来这自古凶险之事莫过于此了。远有万卷史书,近有文静其事,兄长更应看的明白,此后处事须倍加慎重。我长孙家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万不可再行这私贿之事,这既是为我长孙家计,亦是为秦王计。”
“我明白!”长孙无忌重重地点了点头,再看窗前无絮:“妹妹为何脸色如此苍白憔悴?”
无絮抬手轻抚脸颊,背过脸去:“无碍,许是近日忧心秦王所致。”
“秦王渐好,妹妹须留在秦王身边才是。”
无絮无奈一笑,关乎家事,只字未言。
太极殿内,群臣俱在,一片议论纷纷中,传报秦王李世民入殿。
李渊强掩尴尬之色,欣喜不已道:“秦王病刚好,该多歇息才好。”
“陛下,听闻有兵事,臣不敢懈怠。”
李渊一听,起身走到李世民跟前,轻拍着他的臂膀,看二子诚然模样,不觉心有歉疚。
“听闻陛下要弃河东之地,还要迁都,可否真有此事?”
“今日,我召诸臣来此正为此事。”李渊步至殿前:“盗贼刘武周本就兵强马壮,如今不仅有突厥南部王相助,又与王行本两军勾结,其势在关中已是无人能敌。而我大唐近来战事不断,四周俱敌,一时实难与刘王之势抗衡,既如此,不如暂弃河东之地,退守关西,待养精蓄锐,再图东进。”
“陛下,此计万万不可行!”李世民斩钉截铁道。
“陛下此策,避其锋芒,伺机再动,实在绝妙,秦王觉得有何不可?”齐王李元吉忽然反驳道。
“关中乃是我大唐的龙兴之地,国之根本。河东沃野千里,物资丰盈,更是我大唐的资库之所。若弃之不顾,如何再见关中父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李元吉:“齐王曾与刘武周部亲自交过战,自知其厉,若将百姓置于这帮群匪盗贼之下,我大唐的仁义何存?再者,兵者士气也,前两次我军皆兵败于刘武周,如今若再弃城退军,还有何士气再言东进之事?”
李世民连连三问,殿内顿时四下俱寂。
殿前列侧的裴寂今日倒是没有半句驳言,反而早有所料地不屑一笑。
“秦王所言,确实不无道理”李渊左右踱了几步,抬头看着太子李建成:“太子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臣赞同秦王之辞,河东不可弃,京城不可迁。”
“可是,刘武周军势之强,非我军可挡,如何退敌?”李渊反问道。
李建成一时难应,却见李世民上前奏道:“请陛下赐臣三万兵马,平灭刘武周,收复汾晋!”
“秦王果有决心可胜?”李渊迫切道。
“儿臣有此决心。”
“如今刘武周之势已非昔比,秦王莫要事先夸下海口。”沉默许久的裴寂终于开口道。
“我李世民可在此立下军令状,若兵败,以死谢罪!”李世民毫不犹豫地接话道,一言既出,却是群臣惊恐。
裴寂随即还言:“秦王,我非此意。”转而试探地看着李渊。
“此战非死命之战,秦王不必立军令状。”李渊早有歉疚,这时赶紧解围道:“既然秦王有必胜决心,传朕旨意,即刻给秦王三万精兵,两日后出兵河东,朕要亲自为秦王践行!”
尚在高府的无絮,闻听李世民朝堂之上誓立军令状后,夜色中匆匆赶回了秦王/府,却未见李世民踪影。
“秦王呢?”
“回王妃,秦王在尚书省都堂,听说一直在与各位将军商议出兵之事。”芸香回道。
看着灯火映照下的府内井然有序,侍从各自忙碌的身影,无絮不禁道:“筠妹妹出身皇家,果然长于这宮府事宜。”
“是啊,自秦王入宫后,也才半日功夫,她便安排地妥妥当当,府务之事皆是亲力亲为。”
黎儿瞧了一眼芸香,不屑道:“她还真把自己当成这王府的王妃了。”
“黎儿,少说几句。我不是说过吗,若我不在府内,这打理事宜皆由筠妹妹做主。”无絮朝四下里望了望:“对了,怎么不见筠妹妹?”
芸香低头不语,黎儿追问下,这才小心翼翼道:“二夫人在尚书都堂陪着秦王殿下。”
黎儿一听,不觉心中有气,再看无絮也是半晌难言。
“黎儿,先将承乾带回房内!”
黎儿无奈应了一声。
无絮将手中抱着的一件棉披风交到芸香手上:“你派人去趟都堂。近日夜凉,将这新缝制的棉衣拿给秦王”言罢,转身无力地朝屋内走去。
尚书省都堂内,夜灯通亮,李世民还伏在案桌上盯着图纸依旧凝眉思索:“段志玄,命你的前部斥候再将这一带的地势山关仔细探查一遍。绛州既有我唐军固守,若能在此与其形成犄角之势,必会事半功倍。”
“是,秦王!”段志玄应声道,案前的殷开山跟着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能牵制住了刘武周的宋金刚部,甚妙!”
“这宋金刚部可是刘武周的精锐之师,我刚从北地而归,尽听他们的骇名了!”旁侧的侯君集插嘴道。
“说起这宋金刚,我倒是早就听说他手下有两员大将,寻相和尉迟敬德,尤其这个尉迟敬德更是刘武周的第一猛将。”刘弘基说道。
程咬金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文官,俺们比不了,不过说起武将,我与秦大哥倒是还没遇上过对手呢。”
“哎,老弟,天外有天,可不能大意了。”秦琼忙摆了摆手。
“秦将军说的不错,此战至关重要,诸位切不可大意!”房玄龄提醒道,众将默认点头。
“不过,这屯兵之地,秦王以为当选在何处?”长孙无忌问道。
盯着地形图的李世民直指着一处山岭附近:“柏壁!”
众将齐点头后,李世民再吩咐行前事宜,这才纷纷散去。
“无忌”李世民抬起头来:“无絮还在高府?”
“听说已经回了王府,怎么,秦王未见?”
“军务在身,还未回府”不待长孙无忌再说话间,李世民便又低头盯着眼前图纸,长孙无忌只好暂且退下。
堂内一空,杨筠趁势赶紧进门,带来了饭食羹汤:“殿下,吃些东西吧。”
李世民一看是杨筠,只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又低头专注于军务之上。
杨筠见此,也只得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独自站在堂外廊下,单薄衣物冻地瑟瑟发抖。
太子东宫内,齐王李元吉面有不平之色:“大哥今日为何在朝堂之上不帮着我说话?”
李建成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帮你说什么?我们当弃河东,迁都?四弟啊,莫要为了逞一时之气,而误了朝廷大事。”
“你当真觉得秦王说的有理?”
“那是自然,句句在理。”李建成背手而站:“元吉,你就没发觉父皇这是有意为之吗?”
“有意为之,怎讲?”
“若弃河东,几乎是舍弃了我大唐如今的半壁江山,父皇又于心何忍?!只是,此次秦王尚在病中,更何况,前些日刚杀了他的得力谋士刘文静,我瞧父皇是不忍直接去求秦王出兵,反用了此弃地迁都的口实。这就好比‘如欲取之,必先予之’!”
“原来如此!”李元吉恍然大悟,“我说那裴寂今日朝堂上怎么一言不发,还是大哥睿智!”
李建成傲然一笑。
天明拂晓,宫墙内外,有人沉睡,有人独醒。
看着孩儿静睡的模样,再穿梭于依旧空荡的殿内屋堂,一夜未归,几日不见,竟让无絮生出了莫名的不安。
李世民观图思兵事,也是一夜未睡。天明之时,刚一打开堂门,却正瞧见廊下阶处,蜷缩坐着个女子,下阶一看,正是已冻得脸色发青的杨筠。
“你怎么在这里?”李世民惊诧不已。
“我怕惊扰了秦王,于是就守在廊下”杨筠低头委屈道,李世民这才得知她一夜都守在堂外。
“都堂乃是处理军务之处,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殿下,我见你昨日夜半辛劳,只怕你旧病尚未痊愈,故守在门外,也有个照应。”
“如今露重夜凉,何故做这种傻事了,快回去歇着吧。”
“殿下不生我的气了?”
李世民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何生你的气?”
“只要殿下不生气,别说守在廊外一夜,即便守一辈子,我也不觉得苦。”杨筠说着忽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李世民见此赶紧进屋抱了件棉披风出来,披到了杨筠身上。
“殿下,我不冷。”杨筠正要扯下时,被李世民一把按住:“脸色都冻成了这样,怎说不冷?”说话间,眼神一瞥,竟瞧见了都堂门口站着的无絮。
“殿下”无絮看着李世民给杨筠披上那件她亲手缝制的棉披风,强笑着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却见李世民面无喜色,直盯着无絮沉默不言。
“姐姐”杨筠倒是笑逐颜开,迎了上去:“姐姐这么早为秦王熬汤?”
无絮笑着点了点头:“殿下趁早先喝些汤,暖暖身子吧。”
“我真不知还该不该喝王妃做的汤?”
此话一出,无絮只觉莫名其妙:“殿下何出此言?”
“王妃莫不是把我当做了个三岁幼孩,替我做主这婚姻大事?!亲远好恶,我自心知。”李世民说着忽然握着杨筠的手,举在面前:“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冷言冷语间,径自转身进了都堂,闭门不见。
无絮呆然立于廊下,手中的一张写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的纸拳搓成了一团,那纸上笔精墨妙的娟秀之字顿时扭曲了模样。
留在府内的卫黎儿见无絮回来后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才知都堂所事,正欲安慰无絮间,却听她道:“今日天朗气清,黎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黎儿点了点头:“无絮想去哪里,要不回高府看看老夫人吧?”见无絮不言不语,憔悴非常,她只道:“你为了秦王,力劝他接受杨筠,如今事成,不正合了心意?既已留杨筠侍奉秦王,迟早必有今日,又何必伤心?如果无絮不情愿,只需告诉我,我这便把那杨筠赶将出去!”
“黎儿,休要胡来!”
“我知无絮心慈仁善,处处退让,依我看,这夫妻之事,就该去争抢。如若不然,便莫要徒自悲伤。”
“青丝白发,岁岁相携,我原以为此生只我二人。妻妾共侍,我以为一切尚可依旧如初......”无絮喃喃自语道,“依旧如初......今日这天色倒是像极了那日,不如再回去看看。”
“好,我这就备马去。”卫黎儿一听要回去,赶紧出门准备,无絮却慢步坐到了铜镜前。
整装已毕的卫黎儿回到府殿,遍寻四处,却不见了无絮踪影。问遍府内人,这才得知,她独自出了府外。派人回高府,也未见其踪。
“黎儿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芸香一时慌了神。
“莫要慌张,无絮做事向来有分寸。”
“可是,这阴寒天气,王妃能去哪儿呢?这大白天,我们总不能把王妃丢了吧?”
“芸香,快去都堂请秦王回来!”
“哦,好,我这就去。”奔出殿外的芸香于半道正遇回府的李世民。
“黎儿,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听闻后,即刻赶回,入殿便问,黎儿据实相告,李世民遂命府内人再寻去。
“秦王,出了什么事?”杨筠跟进来关切道。
“出去!”李世民低沉的声音、不怒自威的决绝眼神吓得杨筠止步于前,赶紧沉默地退出了殿外。
半日寻人,依旧是杳无音讯,李世民着慌起来,又欲派人再去他处去寻。
“殿下,无絮行事,向来最知分寸,今日必不是随意使性子,我记得她跟我说想回一个地方去看看,殿下可知是哪里?”黎儿道。
李世民一时心乱,倒是想不出来,房内踱了许久,在那案几倒是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句话: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这是什么?”李世民不解道。
“无絮去尚书都堂前,写了一句话。我不解,问她何意,她便写下了这些,说这是古书上写的一篇古曲诗,妻子思念夫君的诗。”
李世民再看那娟娟秀字,心内顿时五味杂陈。恍然四望间,被妆镜里映出的一个辉亮的饰物吸引住了眼球。近前一看,正是那支白果叶花簪。
李世民拿起那支白果花簪,如梦初醒,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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