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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人都好奇地往病房外望, 朱莉认出外面那两人是高承义和卫世鸣,立刻从椅子上起来:“我出去一下。”
“我也想上个厕所。”
“我也去。”
小张几个偷偷摸摸跟着, 耳朵几乎要贴到窗玻璃去,都想知道这三个人在聊什么内容。但他们隔得远,根本听不清。
热闹是看不够的。面子上笑容雷同, 私下人性百态。撇嘴的, 嘲笑的,挑眉的, 各自对视,又殊途同归, 一笑置之。
师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也毫无兴趣, 只问:“高承义还没回来啊。”
旁人顾不上回答她, 眼珠子仍往外一瞪:“哎, 这么快就谈完了?”眼见着朱莉一把拽着卫世鸣, 把他拉走了,好像还哭了。
高承义整理自己的仪表。他扯扯右手袖口,拧紧领带,又再度进病房。
病人护士都情不自禁往他身上多看两眼。有人穿西装,风度儒雅, 有人穿西装,穿龙袍不似太子。偏偏这人与谁都不一样, 让人注意不到西装。
那一双眼, 比任何配饰更有味道。那眼光朝这边一扫, 就像一座座峻岭险峰,写着生人勿近,仍让人心驰神往。
而这一双眼,正在注视着师夏。
“可以走了。”
离开医院时,师夏特意从包里翻出一副墨镜,然后坦然地一伸手:“手。”
然后还真有人把手放在她手上。
“这谁啊?”
“这都知道。”小张大笑,手指在她跟前晃:“真看不见?”
高承义把他的手按下。
他握住师夏的手腕,放到自己的手臂上:“走吧。”
“咦。”师夏心里跳得像傻子,慢慢吞吞搭上去,摸了一下:“肤质不错。”刚碰了两下,手底下青筋暴起,她笑眯眯:“也很紧绷,不错不错,是谁?”
高承义顿了顿:“我。”他抓那只往胸肌上乱爬的手,压低嗓音警告她:“别乱摸。”
师夏收回手:“我怎么知道该往哪里摸,我又看不见!”
就一句我看不见,比紧箍咒好用。
高承义没有反驳。
在一片闹嚷声中,师夏隐约听见一声低笑,充满纵容的笑,也不知是不是从高承义那处传来的。她心狂跳,前所未有地渴望看到他的表情,可惜自己眼前只有荒芜的黑色。
她听见其他人往外走的声音:“哎!我们先下去。”小张在后面加了一句:“这房里就你们两个,二人世界,放心摸!”
师夏冲他笑骂:“快滚。”
随后,一只手抓起她的手,将它挪到一只手臂上,牢牢地按在上面。
“这。”
师夏又听见一声笑,像一片落地即溶的雪花,让人心痒。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让她浑身发麻:“乖一点。”
师夏心里跳,只觉自己失去主动权,又装作拨自己的头发,无意中手背似乎碰到他的嘴唇,他便退开几步。
她说:“乖有什么好处?”
“你还想要什么好处。”瘦长手指搭上他的手臂,蜿蜒爬行,被高承义握住:“好,你想要什么?”
她想说的只有一个字,话到嘴边,嫌直白,又改口说:“你——说呢。”
师夏心里期待,像一个屡败屡战的士兵又一次迎战。她一边怀着少女的英勇,一边怀着不知从何来的胆怯。
等得煎熬。
那头应该听懂了吧,但他陷入沉默,连句话也不肯说。
师夏很想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在劫后余生以后,仍然如往常一样坚毅冷漠。她痛恨自己看不见,痛恨自己的耳朵好像失灵,听不出他的心跳,觉察不出蛛丝马迹。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花没开,就想折下。
师夏笑了:“跟你开玩笑的。”她的手伸进他的臂弯,勾住。“你是不是吓死了?怎么办,她现在这样,我要是拒绝她,也太残忍了吧!但是我又不能答应她……”她模拟着他的语气,断断续续地笑。
她正笑着,感觉有人俯身下来,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你怎么不想想,我可能愿意?”那嗓音嘶哑,略带一丝笑。
师夏那一瞬间,心脏像塞了一只疯狂跳动的野马。她贴了定身符似的,笑容也一起僵住。心底那一点希冀,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她急切想要看看高承义是什么表情,但这也是徒劳。她只能干瞪眼。
“那我再问你一次?”
师夏你鬼迷心窍!
高承义按住她的手往外走:“怎么样,我这玩笑开得好不好。”
“……”
师夏从云端掉下地狱,气得活虾乱蹦。她那点心思早就无所遁形。她是一只瞎眼士兵,横冲直撞,没比赛先输半截。她想挠墙,想装作不在意地笑一笑,但她扯扯嘴角,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表情。
高承义说:“不好笑吧。”
“……”
“少开这种玩笑,很无聊。”
“……”
“无论跟谁。”
师夏听出那隐约的醋意,胳膊肘碰着他,肌肤相贴时,他并没有挪开。“我只跟你开玩笑。”
她听到那头似乎相当愉悦地笑了。
“是吗。”
“你想得美。”她拨开自己的红发:“怎么样,我这个玩笑开得好不好?”
“……”
她复读机似的,“不好笑吧?少开这种玩笑,很无聊。无论跟谁。”
高承义倒没有什么气急败坏之类的反应,仍然是带笑的口气。
“不早了,回家吧,小瞎子。”
小瞎子……
骂谁呢。
师夏:“回谁家,你家?”
高承义:“不然你家?”
两人说话速度很快,师夏一时顿住,以为他只是顺口一接。
她又问了一次:“回你家?”
“对。”
师夏拿不准他是不是又在开玩笑。她不想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装作不在意:“哈哈哈,我差点就信了。”
高承义:“我替你考虑过了,你那边不适合静养。最好是今天搬,明天我要开会没时间。等会我们一起回去,把行李拿了。你觉得呢?”
师夏像受了冲击,站在原地听着,又问:“你是说真的?”她的心脏激烈地撞击着,各种念头彼此撕扯:“你为什么……”
高承义:“你想想,朱莉在店里,合适吗?”
师夏脚步一顿:“你知道了?”
“刚知道。”
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几分钟之前,高承义这样对她。几分钟以后,高承义却又邀请她去自己家住。就因为他担心自己无法面对朱莉?
师夏笑说:“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软弱啊?逃避不是我的风格吧。”
“这不是逃避,是眼不见为净。”高承义扶着她往前走,任人群在身边穿梭:“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只要她点头,说一个“好”字,她就会以最原始的面目,面对这个男人。她不得不摘下面具,暴露自己的脆弱,但是,他们会更深入地认识对方。在这么一个仓促的时机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有正确答案。
师夏越是长大,越发现这世界没有正确答案,只有选择。
正是一个个看似平淡的选择断了身后桥,人再走不了回头路。未来,从此激烈动荡,或者平静安稳。
总要往前望,含一腔笑泪,踩一条生路。总是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
如果她母亲没有死在珠穆朗玛峰上,她哥哥不会登雪山,更不会因此失踪。但是同样地,如果她哥哥没有失踪,她未必会和高承义有这么多交集。哥哥与高承义之间,她只能庆幸,命运没让她选一个。
师夏一时感慨,想了很多。
她早前问过高承义“你相不相信直觉”,当时他的答案是不信,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态度。
于是,她笑说:“直觉告诉我,要点头。你说我该不该相信直觉。”
高承义却没有回答,只问她是不是相信自己。“相信我的话,我会给你阐述具体事实支撑和详细分析。”
师夏一听,鸡皮疙瘩都冒起,她很怕他这唠唠叨叨的腔调,忙说:“停停停。”
师夏想了想,“你有硬币吗?”
高承义皱眉,还是拿出一个硬币,放在她手心。
师夏握了一下硬币:“你往上面吹一口气,然后告诉我这是正面还是反面。”
高承义在她坚持下,硬着头皮配合吹了口气:“正面。”
“正面就去……”师夏作势要抛,手掌往后一收。“好!我跟你走了。”
高承义:“你知道是正面?”
“不知道,反面也是去,哈哈。这个,”她抛了一下硬币,稳稳接住:“没收。”
到头来,师夏还是谁也不信,不信天,不信命。
她信自己。
输赢都好,起码甘心。
在这大城市,每一寸土地,都是钱的味道。租房者想买房,买房者想买第一套,有了第二套又在谈论第三套。无论是不是刚需,总之楼价不菲。
而高承义在这一座城市里拥有两套房,一套自住,另一套竟然空着,简直违背自然规律。他说:“另一套是我母亲的礼物。”
为此,师夏吃惊了一次,再听他说不会乘人之危,让她住他母亲的房子,她又吃惊了一次。
你不会乘人之危,你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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