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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风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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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知茵醒来,洗梳后, 身着一袭艳红色裙衫下了马车。她站在马车边环顾四周, 人头攒动, 阵势浩大。她默默的扫视, 在不远处的溪水边看到了景茂庭, 他身形颀长, 正在与一个人谈论着什么。仔细一看, 他对面的人是许元伦。他们远离了吵闹的人群,谈笑风生。

    她一怔, 见如锦已摆好餐点,说道:“去请许二皇子前来用膳。”

    “是。”

    舒知茵坐在竹凳上,饮了口薄凉茶,漫不经心的瞧着许元伦在如锦的邀请下急步而来。

    许元伦奔至, 脚下尚未站定, 就说道:“请景兄一同用膳, 如何?”

    “景兄?”舒知茵很诧异他的称呼。

    “景茂庭。”许元论兴奋的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嗯?”舒知茵饶有兴趣的听着,想知道他昨晚在太子府中经历了什么。

    许元伦心服口服的道:“他知天文地理, 知花鸟草木, 是位严谨谦逊真诚很有修养之人,真是相见恨晚啊。”

    舒知茵惊愕的看着他的欣喜,不禁问道:“何以见得?”

    “我昨晚随他去太子府途中, 他说他看到了我在紫屏园送给你的花车, 如果罗穗花换作晴雾花会更妙, 我当即惊讶,想不到他懂奇花,也说出了我的遗憾。进入太子府中,一番闲聊后,我发现他不仅懂奇花,还懂草药,懂天文,懂玄学,懂园林,懂得很多知识。”许元伦不可思议的道:“原以为他冷酷高傲内敛,迥然不同啊。”

    舒知茵眯起眼睛,他不就是冷酷高傲内敛?她笑问:“他在你面前显摆了一番?”

    “显摆?何出此言?”许元伦纠正道:“他礼貌赤诚,与我侃侃而谈,愿意分享他对事物的见地,我心悦诚服的敬仰。”

    倒是奇怪,景茂庭故意让太子设宴,将许元伦请去赴宴,只是为了跟许元伦侃侃而谈?舒知茵问道:“太子呢?”

    “太子见我和景兄相谈甚欢,忽略了他的存在,悻悻而去。”许元伦开怀笑道:“我和景兄一见如故,聊到深夜,依然兴致勃勃,他便邀请我下榻景府。我们离开太子府,挑着一盏油灯,边走边聊,走回了景府。”

    “啊?”

    “你不知道景府有多特别,整个府中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简约极了,可谓是见素抱朴。”

    舒知茵惊讶,众所周知景茂庭待人冷酷,怎就偏偏待许元伦热情?她打趣道:“你们一直聊到榻上,同榻而眠,意犹未尽的聊到天亮?”

    “那倒没有。”许元伦的俊容泛红,“回到景府已是黎明,我被安置到客屋,便各自歇息。”

    “很难得他与你谈天论地,他平日里深沉冰冷,待别人可从不如此,”舒知茵眨眨眼睛,“可能是他喜欢你。”

    “是吗?”许元伦也眨眨眼睛,笑言:“我虽是只好女色,若是能得他的喜欢……,只要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舒知茵笑而不语,可见许元伦对景茂庭是由衷的仰慕,折服于他的才识与为人。许元伦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在一夜之间便被景茂庭的征服,很显然,景茂庭一定是有预谋的故意笼络许元伦,是何目的?

    许元伦很期待的询问道:“请他一同用膳,如何?”

    舒知茵偏头眺望景茂庭,见他跟随一位宫女而去,说道:“不仅只有你要跟他一同用膳。”

    许元伦顺势看去,景茂庭信步行至到舒泽帝的身边坐下,跟舒泽帝、沈皇后、太子、太子妃、金谷公主同案用膳,瞠目道:“使我心悦诚服敬仰之人果然超群绝伦,能得到皇上伯父这般器重赏识,他可为千秋忠良功臣啊。”

    舒知茵眉心一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用膳,意味深长的道:“你接触过那么多人,表里不一者常有,知人知面难知心,仅相识一晚便下结论,过于轻率。”

    “我看人一向很准。”许元伦慢悠悠的坐下,夹起一片藕吃着,目光如炬,“如果他伪装得很巧妙,能骗过我的眼睛,我绝不懊悔,反而敬他的能耐。”

    舒知茵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坦荡的人,但凡是他认定的事,结果如何都泰然接受。

    许元伦定睛瞧她,忽然问:“你对他颇有微词?”

    舒知茵的心中一颤,深吸口气,笑道:“他是太子的党羽。”

    许元伦严肃问道:“他冒犯过你?”

    “他有他的立场、顾虑、不得已,我能理解但不谅解。”舒知茵轻描淡写的道:“莫问何事,不值一提。”

    许元伦没有追问,看到她无从计较的模样,神情明显凝重。

    用过膳后,许元伦一直朝景茂庭张望着,见他从舒泽帝旁边起身走开,便对如瓷道:“你去请景大人过来一续。”

    闻言,舒知茵坐进马车里,透过马车窗好整以暇的看着许元伦意欲何为。

    迎着轻风,景茂庭阔步而来,神色如常。

    “景兄。”许元伦笑着迎上前,示意景茂庭向舒知茵所在的车窗边靠近些,当他们仨人距离较近时,缓缓说道:“景兄,我跟福国公主两小无猜,她心思单纯,生性豁达,不与人计较,也无心与谁为敌。更何况,她正在考虑嫁到许国与我成婚,对舒国的任何势力都构不成威胁,我不容任何人再有意或无意的冒犯她,在她出嫁之前,请景兄帮我保护她。”

    许元伦竟然开诚布公的直言不讳!舒知茵微微诧异,不过,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景茂庭不露声色的道:“她正在考虑嫁给你?”

    “对,”许元伦道:“远嫁许国,为福王妃。”

    景茂庭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舒知茵,笃定的道:“她做决定很快,如果她在考虑,就一定不会嫁给你。”

    许元伦一怔。

    舒知茵笑道:“景大人未免太武断。”

    景茂庭目光一闪,一语双关的说道:“当然,事事难料。”

    这时,有位宫女来道:“福王殿下,皇上有请。”

    许元伦连忙去见皇上。

    景茂庭转身欲离开之际,舒知茵低声道:“为什么虚情假意的向他示好?他只是位闲散的皇子。”

    “你在关心他?担心我对他有所企图?”景茂庭语声冰冷。

    “对,你的行为居心叵测,很可疑。”

    景茂庭冷道:“你因不必要的关心而疑神疑鬼的样子,真不怎么美丽。”

    舒知茵猛得愣住。

    景茂庭紧抿嘴唇,脸色冷沉,深深的看了看她,快步走了。

    望着他冷峻挺拔的背影,舒知茵蹙起眉,合了下眼帘,隐隐叹息。

    过了半晌,许元伦归来,抬了抬腰间的水壶,道:“皇上伯父让我随身带着凉水。”

    舒知茵点点头。

    见队伍开始启程,许元伦道:“我去找景兄,再提醒提醒他。”

    舒知茵不便多言,放下车帘时,看到母妃所乘的是寻常的马车,此时是午后,车厢里会炎热无比。她下了马车,快步走至荣妃的马车外,道:“母妃,请乘坐孩儿的马车。”

    荣妃欣然答应,正有话想要询问女儿。

    舒知茵的马车里真是凉爽,车厢铺着一层玉石凉席,车壁上挂着八桶掺着薄荷叶的冰块。荣妃闲适的坐在凉席上,柔声的问道:“昨日在紫屏园,许元伦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羡煞众人?”

    “嗯。”

    “这些日多与他相处。”

    “嗯。”舒知茵慢慢的饮着酒,若有所思。

    长长的队伍快马加鞭的前进,直至半夜才抵至妙春山。

    山上冷风阵阵,皇后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陆续下了马车,冷得没了睡意,聚于正殿的院中。

    待李嬷嬷安置妥当皇上和太子后,才不紧不慢的赶到,脸上带着惯用的笑容,恭敬的朝诸位行礼一拜,道:“此次妙春山之行,起居膳食皆有奴婢负责,不妥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李嬷嬷是皇上的乳母,在后宫的地位无人不知,只有她敢用‘包涵’,而不是‘恕罪’。

    沈皇后端庄大方的道:“有劳李嬷嬷了。”

    宫女们掌灯照亮四周,李嬷嬷取出一张图纸,指着勾出的几处,捧到沈皇后眼前,道:“请皇后娘娘先挑选住处。”

    沈皇后挑选之后,是金谷公主挑选,她在图纸上看了又看,温婉的问道:“李嬷嬷,留云苑不在图纸上?”

    留云苑是一处山顶小院,临崖而建,视野辽阔如在云端。皇室中人常是错开行程到此游玩,便是为了入住留云苑,眺览青山的怡人景色。

    李嬷嬷毫不避嫌的道:“留云苑是福国公主此行的住处。”说罢,她换了一副笑脸,对披着斗篷的福国公主道:“夜风较寒,您何不去留云苑歇息?”随及,她命令宫女道:“快燃亮火把,为福国公主照路,护送福国公主上山。”

    对于李嬷嬷公然讨好福国公主的言行,众人已不足为奇。金谷公主暗暗握拳,李嬷嬷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个生不如死、死而不得的下场?!

    舒知茵每次与母妃来避暑,都是居住在留云苑,她转身说道:“母妃,请与孩儿一同居住。”

    荣妃微笑道:“好。”

    李嬷嬷恭敬的道:“此行的十日皆是荣妃娘娘侍寝,请荣妃娘娘稍作歇息,奴婢半个时辰后派人去接您。”

    荣妃温顺的道:“好。”

    舒知茵无视突然复杂的气氛,问道:“许二皇子住在何处?”

    李嬷嬷道:“他要跟大理寺卿景大人住在一处。”

    “景大人的意思是?”

    “景大人不反对。”李嬷嬷面带一副‘奴婢知道许二皇子是您最要好的挚友’的殷勤笑容,道:“奴婢将他们安置在留春苑,独院,两间敞亮的卧屋。”

    舒知茵不以为意,扶着母妃前往留云苑。

    景茂庭嘴唇紧抿。

    舒知茵忽而抬首,目露欣赏之色的打量着他的身材,视线温柔的落在他的下颌,慢慢的挪移向他优美的颈项和结实的胸膛,猛想起在他怀里时的安稳感觉,她心生恍惚,近乎迷恋的微笑道:“你的容貌非常俊美,体魄非常强健,博览群书,很体贴入微,尽管你终日摆着一张冷脸,但不妨碍你会是个最完美的面首。”

    景茂庭冷冷的看着她。

    “你表现出的讨我欢心取悦于我的举动,让我很开心很满意。”舒知茵压下心中的狂乱,不去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丞相之位兼管大理寺,你应该知道,仅坐高位并不足够,在三司六部里安置亲信耳目,一呼百应才是真的权倾朝野。我们在一起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只要你表现的让我更开心更满意,我能倾注全力让你心想事成。”

    景茂庭依旧冷冷的看着她,抿嘴不语。

    舒知茵轻轻窥视他一眼,他沉静的站着,比任何时候都像是一具冰雕,如是一具冻结了万年的冰雕。一股股彻骨的寒意自他身上弥漫升起,瞬间扩散,有冻结冰封万物的力量。她咬了下唇,勇敢的与他对视,认真的道:“你做我的面首,我可终生不嫁。”

    景茂庭看尽她的绝决与无畏,她有着义无反顾的魄力。她热烈而又淡漠,热烈时,很汹涌,能使人淹没窒息;淡漠时,很空灵,将自己远隔于尘世间。她的热烈与淡薄,皆是随心所欲,谁也不知道,在下一刻,她会更热烈还是更淡漠。

    她等不及的问道:“你愿意吗?”

    景茂庭面无表情的冷道:“谢谢你救了瑞儿。”

    舒知茵眯起眼睛问道:“你对我超乎寻常的这番关心,只是为了答谢我救了瑞儿?”

    “难道是为了做你的面首?”

    “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你所需的是什么?”

    舒知茵一怔,所需的是什么?是活得踏实,是此生安稳,是被他抱在怀里时的那种心窝暖和的感觉,是在混沌世故的黑暗中照亮眼界与心扉的光明。思索良久,她耸肩道:“难以启齿。”

    景茂庭平静的道:“说出来。”

    “做我的面首,我会毫无保留的对你敞开身心。”

    “人贵有自知和知人之明智。”

    舒知茵仔细的瞧他,他难以再掩饰住的恼羞成怒使她不禁欢喜,她眸中含笑,笑颜清丽,缓缓说道:“我请求你做我的面首。”

    景茂庭冷冷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笑容里的娇媚渐起,漾得他心头火热,她美艳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多言已无益,他霍然转身,疾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舒知茵想喊他留步,终是欲言又止。她茫然的躺在床榻上,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浮木漂在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他是岸堤,她不知如何才能靠近。

    景茂庭神色冷沉的走出院子,径直前往竹林别院,太子殿下夫妇此行的居处。院中候着大批侍从和家丁,瑞儿已无大碍,受了惊吓在哭闹不止,太子殿下夫妇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的陪伴着他。

    齐汀在院中西南角的凉亭下坐着,见景茂庭来了,显然是安置妥了舒知茵。

    景茂庭步入凉亭,落座在齐汀的对面,饮了一杯泉水。

    齐汀凑过去,低声询问道:“景兄,我此后是刻意亲近她呢,还是刻意疏远她?”

    景茂庭神情冷肃。

    齐汀挑眉笑道:“她美丽有趣,我很喜欢她。”

    景茂庭猛得冷眼看过去,射出的寒光如锋芒。

    齐汀下意识的身子后倾,连忙摇头解释道:“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是爱慕的喜欢。”

    景茂庭眸色微敛。

    “若她真心想嫁给我,我可以娶她,当然,也可以不娶她。”齐汀低声道:“我全听从景兄的安排,我是娶她呢,还是不娶她?”

    景茂庭坚定的答道:“尊敬她。”

    齐汀豁然。

    景茂庭道:“你任职大理寺少卿一事已定,下个月上任。”

    齐汀眉开眼笑的道:“嗯,嗯,嗯。”

    这时,一位侍女慌忙奔进院中,径直奔入屋内,怯怯的禀道:“为皇长孙煮好的姜汤被福国公主的侍女如瓷抢去了。”

    舒知行面罩寒霜,沉声道:“没告诉她姜汤是皇长孙的?”

    “奴婢告诉她了,她充耳不闻,只说福国公主身子娇贵,要尽快服下姜汤。”侍女低着头,福国公主的威风无人不知,如瓷的仗势霸道也无人不晓,“她抢走姜汤罐就跑,厨娘追去了。”

    谁的东西都敢抢,真是狂妄!舒知行暗暗的握拳。

    “再为瑞儿煮一罐姜汤就是了。”齐媛心有余悸的搂着抽泣的瑞儿,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抚,说道:“幸好瑞国公主当即跳入水中搭救瑞儿,否则凶多吉少。”她转首问侍女:“福国公主现在何处?”

    侍女道:“奴婢不知,奴婢这就去查探。”

    不多久,厨娘愤愤不平的奔来了,禀道:“福国公主喝下两碗姜汤,余下一碗让奴婢为皇长孙送来。”

    齐媛和气的道:“呈上来,这一碗姜汤足够瑞儿驱寒。”

    舒知行背对着众人,不动声色。

    齐媛问道:“福国公主人在何处?”

    厨娘恭敬的将姜汤呈过去,回道:“福国公主在景大人的住处,正躺在景大人的床榻上。”

    齐媛心下一惊,泉上木桥至景茂庭的住处并不顺路,她怎么能去到了景茂庭的居处?景茂庭自幼刻苦学习,只为谋取功名而心无旁骛,虽已过适婚年龄,却从未对任何女子多看一眼,也无娶妻生子的兴趣。他不喜与人接触,更不喜有谁碰触他的东西。如果他知道福国公主闯进他的住处,一定不容,势必会起较大的冲突。

    她想了想,命侍女道:“替我去谢谢福国公主,禀告她,稍后我会亲自前去。”

    “是。”

    “取一套我的新衣物带去,若她不嫌弃,可换穿。”

    “是。”

    舒知行挥手遣退侍从们,负手立在床榻前,俯视着温和大度的齐媛,威声道:“希望你对她的好意、感激,只是逢场作戏。”

    “她并不在乎臣妾的好意、感激。”齐媛悉心的喂着瑞儿服下姜汤,慢条斯理的道:“她是恃宠而骄我行我素,再娇贵再得宠爱,终究不过是个女子,终究是要依附于男子,终究是皇妃所生的公主,终究动摇不了皇权,你们何需与她计较,何需对她心存芥蒂。无视她,且看她数年后的处境。”

    妇人之言!舒知行不屑的哼了一声,五年前高僧的预言字字如雷,使他不仅要防备舒知茵,还要使她倾覆永不得翻身。

    舒知行不留余地的道:“齐家任何人不得与她有交情。”

    “齐家从未打算跟她有交情。”齐媛面不改色的附和着。

    舒知行满意的道:“我留下她用膳,就是为了制造她与齐家撕破脸的机会。既然她主动惹上了景茂庭,我很期待景茂庭公然与她争执,令她恼羞成怒的大闹闲清园,惹得齐老厌烦。”

    齐媛自然是了解他的初衷,不免有些担忧,依福国公主和景茂庭的性情,这场冲突在所难免,他必将得逞,只怕会殃及齐家,但她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舒知行叮嘱道:“你今晚再劝劝你爹娘,劝劝齐汀,务必把金谷与齐汀的婚事定下。”

    “好。”齐媛表面上应着,但她会劝说齐汀成为福国公主的驸马。

    舒知行隐隐一笑,阔步的走出屋,走向凉亭下的景茂庭,唤道:“茂庭。”

    景茂庭起身。

    舒知行商量道:“你所居的院落视野较好,是否能收拾出一间空屋,让福国公主暂住两日?”

    景茂庭道:“不能。”

    “实在无法通融?”

    “对。”

    舒知行暗喜,他太清楚景茂庭的为人,依然用商量的口吻道:“通融一次吧,她已经在你的屋中住下了。”

    果不其然,景茂庭得知福国公主擅自进入他的往处后,面露不悦,脚下生风的前去一探究竟,转眼就出了竹林别院。

    “茂庭。”舒知行喊着,自然而然的跟了去。

    齐汀抚了抚额,笑着叹息,太子殿下这是故意挑起事端呀。

    巧夕节是舒国的传统节日,在这天,出身名门贵族的公子闺秀们聚于紫屏园,戴着面具面纱,挥墨赋词,弹琴咏唱,女红编织,武功切磋,得心应手的才艺随兴展示。园中热闹非凡,有人是为寻求姻缘,有人是为比拼才艺。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常有才子佳人在此相遇相识并结为夫妻,比如当朝的太子和太子妃。

    傍晚,舒知茵才乘着香车宝马抵至紫屏园,她近几年常来闲逛,为发现与众不同的人和难得一见的才华。

    紫屏园是皇家园林,唯有每年的巧夕节,宫廷才特设盛宴,供达官显贵的子女们自由的出入游玩。园外有衙兵巡逻,园门口有礼部的官员把守,但凡进园者都要验明身份。

    马车停稳后,如锦跳下马车,亮出‘福国公主’令牌,官员恭恭敬敬的让行。因设有规矩,随行的侍从们均不得入内,如锦很守规矩的止步。

    舒知茵一袭艳红裙纱,戴着雪白帷帽,款步走进园中。

    园中熙熙攘攘,有戴着面具的公子在案前挥墨,有戴着面纱的少女在猜灯谜,折扇轻摇,香帕拭汗,林里抚琴对诗,亭下举杯共饮,矜持的攀谈,神秘的身份,一派欢乐自在的景象。

    她刚走出几步,便呼吸一顿,她瞧见景茂庭在阁楼的二楼临窗而坐。多日不见,他冷峻的风采依旧。他竟有空在此?她咬了下唇,硬硬的收回视线,脚步轻快的朝着人群中走去。

    坐在景茂庭对面的齐汀惊喜的嚷道:“她来了!”

    景茂庭不动声色的饮着杯中泉水,压下心头的狂乱。

    “她看到你了?”齐汀察觉到她看了过来,并有短暂的定住。

    景茂庭不语,放眼巡视而下,目光紧跟着她的身影。

    齐汀百无聊赖的托着腮,景兄两个多月没见过她了,料想到她会来,便早早的等着。她终于来了,他就这样坐着?沉默的远观?

    舒知茵四处闲逛,赋诗猜字谜足够精彩,却难有耳目一新的。

    逛了一圈,她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便要离开,径直朝园门走去。在一个拐角处,忽然有个少女跟她撞个满怀,少女手里的杯中水有半杯洒在了她的裙摆上。

    少女赶紧道歉:“小女子失礼冒犯,请见谅。”

    舒知茵甩了甩裙摆,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少女,没有追究,快步从少女身边绕过。

    正走着,忽然见远处的人群在骚动,纷纷的涌向一处,好像是有什么新鲜的事。刚才撞到她的少女也奔了过去,少女一边奔着,杯中的半杯水一边洒着。

    惊喜的称赞声此起彼伏,舒知茵好奇的垫起脚尖探头张望,只见拥挤的人群在朝这边挪动,她走近几步,目光所及之物令她惊讶。

    在湖岸浓郁的柳荫下,六只可爱的梅花鹿在拉着一辆精美花车,花车上按颜色的深浅有序的堆满数十种花朵,花车的四周挂着一圈用百合花编的花篮。

    随着花车的缓缓移动,四溢的花香随风流动。懂花的人,才知这满车的鲜花都是极品花卉。

    真是有趣!

    舒知茵不禁赞叹,是谁的花车如此特别,梅花鹿光滑的细毛像绸缎一样,鲜花热烈而缤纷,沁人心脾。

    围观的多是少女,这辆花车太能触动少女的芳心,她们的欣喜若狂都流露在眼神里,纷纷为梅花鹿让路,情不自禁的跟着花车,看这美丽之物往什么地方去。

    眼看梅花鹿走近,舒知茵朝旁边挪了挪。梅花鹿仿佛被唤醒了般,加快了些脚步,朝着舒知茵走去。

    舒知茵一怔,当她准备避让时,六只梅花鹿忽然温驯的在她面前驻步。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身着艳红色裙纱的女子,花车赫然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是花车的主人?

    舒知茵诧异的打量着花车,百合花编的花篮里竟然各摆放着一盏牡丹花型的琉璃灯,做工很精致,花车的每一处细节都赏心悦目。

    还没容她探究花车的来历,便听到不远处又传出阵阵的惊喜声,人群顿时沸腾了。

    只见突然出现四只白天鹅和四只黑天鹅,散步的姿态极为优美,羽毛发亮,排成一队慢悠悠的走着,脖子上各挂着一串晶莹的珍珠项链。懂珍珠的人,已发现珍珠项链的每一颗珍珠都价值不菲。

    人群自觉的为天鹅让路,不出意料,这群美丽优雅的天鹅,也停在了舒知茵的面前,围在她的脚旁。

    艳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汇在舒知茵的身上,纷纷猜测着她是何人。她气质高贵,帷帽遮住了她的容貌,拥有满车的奇花、漂亮的梅花鹿和优雅的天鹅,一定是不俗之人。

    舒知茵若有所思的看着天鹅,难道是他?一定是他!她立刻望向人群,逐一的扫过他们的脸,细细的分辨。

    忽然间,她的目光扫到了景茂庭,他挺拔的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雕。她心中一颤,将目光移开,继续搜索。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这时,清亮的笛子声自人群外响起,众人遁声看去,是一位身着竹青色衣衫的少年,身形修长,容貌清秀俊雅,气质非凡。他手持竹笛,手指骨节分明,正在吹奏极悦耳极需功底吹奏的名曲‘春和景明’。

    随着笛子声起,四周的喧闹声骤停,皆沉醉在音色丽润的曲子里。

    看到吹笛少年时,舒知茵笑了笑。

    一曲终了,在缭绕的余音中,少年从容的走到舒知茵的面前,透过薄纱,凝视着她眸中的笑意,便随之笑笑,沾沾自喜的朗声道:“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请笑纳。”

    闻言,众人一惊,好看的花车和好看的天鹅都是这位好看的少年送给这位女子的礼物?这位好看的少年是谁?

    “许国的二皇子?!”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认出了许元伦。

    顷刻间,无数少女羡慕的目光把舒知茵密密的包裹住,这位女子是谁?竟能得到许国二皇子的青睐,不远千里而来,一掷万金,精心准备羡煞众人的惊喜讨她欢心,太浪漫了!只是看看便能心花怒放,这位女子应已感动涕零?

    舒知茵微笑着摘去了帷帽,以真容示人。

    福国公主!

    原来是皇上最宠爱的福国主公,国色天香,容貌美艳,任谁费尽心思的讨她欢心都不足为奇。她就那样从容的亭亭玉立,面带着恰当的喜悦,气质高贵空灵,令人心底滋生不可亵渎的敬畏。

    齐汀偷瞧了一眼景茂庭,发现他在紧紧的盯着舒知茵的表情,随着她开心的笑容绽放,他的脸色变得很冷,在她的笑容更为灿烂时,他低下了眉梢,几乎能感受到有团火在他的心口烧了起来。

    舒知茵宠辱不惊的扫视众人,正色的道:“都散去。”

    闻言,围观的人群陆续退开,带着不可名状的思绪。能享受到惊动天下的眷宠,唯有福国公主了,福也,命也。

    人群散去后,舒知茵语声甜软的唤道:“许二哥。”

    许元伦抿嘴一笑,偏头瞧她,小心翼翼的道:“你想要的梅花鹿和黑白天鹅,可还喜欢?”

    “喜欢。” 舒知茵愉快的看了看梅花鹿和天鹅,赞道:“它们每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

    “花车呢?”许元伦喜欢看到她喜悦时的样子。

    舒知茵仔细的欣赏着花车上的鲜花,双目放光,忍不住惊讶道:“竟还有我府中没有的奇花?”

    “喜欢吗?”

    “喜欢。”

    许元伦开怀的笑道:“值得了。”

    舒知茵俯身轻闻着花香,问道:“你已到京城多日?”

    “七日了。”许元伦目不转睛的凝视她,“我想给你一场惊喜,便去请太子殿下帮忙说服了礼部的官员,选在这最为热闹之处。”

    “很惊喜。”舒知茵拈花一笑,笑问:“梅花鹿训练有素,嗅到我裙摆上的气味便停驻在我身边?”

    “聪明。”许元伦道:“我们去年在湖边散步时,你说如果后面跟着梅花鹿和天鹅该会多有趣。我回到许国后,便挑选了它们驯养,梅花鹿已被驯服,凭气味可跟着你。天鹅……偶尔听话,今日运气好。”

    舒知茵不可思议的道:“驯服它们一定很不容易。”

    许元伦笃定的道:“只为送给你。”

    舒知茵笑了,轻道:“特意选在人多的地方送,很张扬呢。”

    “我还能更张扬,我还可以让天下女子都羡慕你。”许元伦扬了扬下巴,信誓旦旦的道:“只要你喜欢。”

    舒知茵笑弯了眼睛,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府用晚膳。”

    许元伦朝湖边的游船张望着,笑道:“我在游船上准备了很多烟花,打算在天黑后放。”

    “改日再放。”舒知茵道:“我明日清晨将随父皇和母妃去妙春山避暑,有些话,我想今晚对你说。”

    一路马不停蹄,在清晨他们才抵达山脚下。阳光轻轻的笼罩着寂静的山林,阵阵清风中带着纯净的草木香。

    山路起初平坦,当经过观赏万棵玉兰树林的观景台后,通往闲清园的山路变得崎岖,骑马难再行。舒知茵仰望着狭窄蜿蜒的石阶,翻身下马,命侍卫和马匹留在原地,带着如锦和如瓷两个侍女拾阶而上。

    她们穿行在古道老林中,小路弯弯曲曲的不见尽头。走了许久,如锦擦拭着额头的汗,紧跟着脚步放慢的公主,道:“公主殿下,您在这歇歇脚,奴婢快走几步,请齐老派人抬软轿来接您上山。”

    如瓷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远眺,应和道:“公主殿下歇歇脚吧,依奴婢看,再走半个时辰也未必能走到。”

    舒知茵脚下未停,欣赏着幽静明快的景色,道:“再走半个时辰,如果还未到,就歇歇脚。”

    如瓷和如锦相视一眼,知道公主殿下心意已决,便不再言语,默默的跟着公主殿下。

    又走了约一里路,耳畔响起了潺潺悠扬的溪流声,她们沿着溪水边的栈道逆流而上,穿过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古松树林,紧接着又穿过一大片茂盛的杏树林,溪面霍然开阔,忽见溪面上架着一座木桥,在桥头有两个家丁模样的壮士,手提着一块板子。

    木桥的另一端是简易的园门,两扇门半掩,高悬的木匾上刚劲有力的刻着:闲清园,只有园门没有院墙,参天古树和清澈的溪水形成天然的屏障。

    家丁发现了主仆三人,走在前面的姑娘姿色和气质绝佳,不知是谁家小姐,来得倒是最早。家丁阔步前迎,高举起板子示意,只见板子上字迹端正的写着:齐老不在,请回。

    舒知茵暼了一眼板子,不以为意,径直从家丁身侧经过,踏上了木桥。

    另一个家丁肃目寒光,立刻伸出手臂阻止,如锦迅速亮出‘福国公主’的令牌。家丁们一怔,赶紧避开躬身侧立,震惊不已,骄贵的福国公主竟然徒步行走了四里的山路?!

    因今日是齐老的寿辰,前来贺寿的达官权贵一定络绎不绝,齐少爷便让家丁在桥头拦客。无论是谁,家丁皆能阻拦,唯独面对福国公主,家丁可不敢强行阻拦,于是鼓起勇气道:“小的拜见福国公主,实不相瞒,齐老爷是在园中,却不便见客,今日只设家宴祝寿,没有设客宴。”

    舒知茵驻步,问道:“齐汀可在?”

    家丁道:“回公主殿下,齐少爷在园中。”

    闻言,如锦诧异,公主殿下不辞辛苦的前来,是来找景茂庭的亲信齐汀?而家丁竟然称呼齐汀为齐少爷?

    舒知茵道:“让他出来见我。”

    “是。”家丁快步进园中通报。

    舒知茵迎风而立,环顾着四面的景色,峰峦叠翠林木葱茏,山雄峻崖瀑布飞流,鸟鸣清脆,幽静秀丽,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不多时,家丁独自返回,恭敬的道:“齐少爷问公主殿下找他何事。”

    舒知茵道:“让他出来见我。”

    相同的话,语声和神态似也相同,家丁却听得背脊一凉,片刻不敢怠慢,撒腿奔入园中再次通报。

    舒知茵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山峰,心中莫名空落落的,满目鲜嫩盎然的绿意增添了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使她的心向下沉着,坠落着。她双目一闭,深深的呼吸了口气,抬眼间,便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映入眼帘,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他一边信步走来,一边笑着拱手行礼:“齐汀拜见国色天香万福无疆寿比苍穹事事如意的福国公主。”

    他就是齐汀?景茂庭的亲信?!

    舒知茵一怔,笑了笑,道:“我能进园中坐坐?”

    “能,能,能。”齐汀有模有样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主殿下请。”他瞧了一眼垂目在旁的如锦,道:“如锦姑娘也请,如锦姑娘身边的这位姑娘也请。”

    踏进闲清园中,不由得觉得是惊入画中,小桥与亭台辉映,花木栖在溪流的浅滩,幽而雅。数条石子小径蜿蜒向上,依山势蔓延开,楼阁屋舍隐掩于山顶的古树修竹中。

    舒知茵无心赏景,身姿轻盈的步入凉亭,坐在木椅上,指了指另一个木椅,道:“坐。”

    “是,是,是。”齐汀端坐着。

    舒知茵瞧着他,他眉目清秀面带笑意,像是个性格温顺的善良少年。风轻轻的吹着,她开口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齐汀定睛回瞧着她,道:“还没有。”

    “你平日里喜欢什么?”

    “玩。”

    “将来有何打算,是入世为官,还是出世逍遥?”

    “做一个闲散体面的官。”

    “什么官职闲散体面?”

    “景兄左膀右臂的官职,他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这个官职不错。”

    “你是景茂庭的亲信?”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景茂庭是什么样的人?”

    “极自私极薄情极虚伪,但我崇拜他。”

    “为何?”

    “他博学多才,一腔孤勇。”

    “你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容貌美丽,身姿曼妙,乖巧可爱。”

    “我是什么样的女子?”

    齐汀愕然,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仔细的端详她,她葆有天赐的娇艳,美丽,大气,丰盛,绽放满圃的牡丹花也不及她的国色天香。就在这时,她微微一笑,笑得如清风明月,空灵高远,气魄精魂似凌驾于浩荡辽阔的山河之上,神秘,冷艳,高不可攀。

    舒知茵见他半晌不语,又问道:“我是什么样的女子?”

    齐汀眨了眨眼睛,笑道:“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绝色。”

    舒知茵道:“从此以后,你要娶的女子就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绝色。”

    齐汀“啊”的一声,惊得目瞪口呆。

    舒知茵眸色明亮的盯着他,道:“择良辰吉日,娶我为妻。”

    齐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道:“公主认错人了?我是齐汀!”

    “我就是要嫁给齐汀。”舒知茵语声笃定,“娶我。”

    齐汀简直要晕过去,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汀弟,怎不为公主奉茶。”

    闻声,舒知茵的心弦一颤。

    “嗯,嗯,嗯。”齐汀顿时跳起来,逃也似的道:“我去命人奉茶。”

    齐汀转眼间就溜了,舒知茵咬了下唇,感受着周围的气氛在凝固,熟悉的冰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要嫁给齐汀?”

    “对。”舒知茵笑了,回过身正视着他,他身姿挺拔的站在凉亭外,逆着光,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冰寒的目光紧紧的锁住她,薄唇绷成一条线。

    “他不会娶你。”景茂庭说得斩钉截铁。

    舒知茵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何以见得?”

    “明知故问?”

    “我确实不是他想迎娶的妻子。”舒知茵微扬起下巴,眸光清凉,“你是不是可以帮我?帮我嫁给他,你帮我达成这个心愿,我也会帮你达成一个心愿。”

    景茂庭曈底的精光骤然深黯,脸容似罩在一层冰结的白霜里,冷问:“任何心愿都可以?”

    “只要是我全力以赴能做到的。”

    “你决心已定要嫁给他?”

    “对。”舒知茵的心忽然轻轻泛疼,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她不适的蹙了蹙眉,若无其事的道:“不妨说出你的心愿。”

    景茂庭深深的看了她片刻,常声道:“明年秦丞相致仕,我想上任丞相,兼掌管大理寺。”

    “丞相与大理寺卿同是一人,前无古人。”

    “达不成?”

    “非常难,几乎不可能。”舒知茵认真的道:“但我愿意试一试。”

    景茂庭不语,神色不明。

    舒知茵轻声笑道:“一心为官?你不好美色金钱,权倾朝野后终日为国事操劳鞠躬尽瘁?”

    景茂庭依旧不语。

    “请看管好齐汀,等我的好消息。”舒知茵觑了一眼冷若冰雕的景茂庭,一言不再发的走出凉亭,艳红裙摆在花草间飘扬,她脚步轻快的朝着园外而去。

    景茂庭缓缓偏头,复杂的凝视着她的背影,阳光下,她身子单薄却刚烈,如火。

    忽然,舒知茵止步,猛得转身看他。景茂庭的目光躲闪不及,与她四目相对,她捕捉到了他眼底瞬间闪现的慌乱,微笑着说道:“当今我最得皇帝疼爱,所持的权势与便利是任何人都不可企及的。也许,在当今,很多事只有我能做到,恭候你来与我交换各种条件,各取所需。”

    不需要景茂庭有所回应,舒知茵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她刚走到园门处,竟遇见熟悉的一行人迎面而来。

    见公主不以为意,如锦便不再多言,公主殿下常是如此不骄不躁。

    吃完一碟甜瓜,舒知茵揉了揉依然酸疼的双腿,躺在玉榻上,闭目静心听着流水潺潺,很悦目的声音。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瓷来报:“齐三少爷又亲自送来两缸山泉水。”

    舒知茵慵懒的道:“拒收,告诉他,山泉水不过如此,不必再送。”

    “是。”

    不多时,如瓷又来报:“齐三少爷求见您一面。”

    舒知茵美眸睁开,想了想,便点点头。她坐起身,饮尽一杯冰镇梨花酿,整了整散乱的发。

    在如瓷的引领下,意气奋发的齐汀阔步走来,带着灿烂的笑容,远远的扬声赞道:“皆道江南的奇丽景色浓缩于公主府,集叠石理水亭榭廊阁之大成,果然名不虚传,大开眼界了。”

    舒知茵笑道:“是集奇花珍木、叠石理水、亭榭廊阁之大成。”

    “真真素雅富丽。”齐汀驻步于凉亭下,打量她坐着的玉榻,是用一整块玉石雕制,刻有祥云牡丹凤凰,精美至极。目光一转,她高贵脱俗的身姿映入眸中,轻轻渺渺的,似要御风而去。

    舒知茵微微笑着,纤指轻执起酒杯,问道:“见我何事?”

    “闲清园的山泉水不过如此?”齐汀惊讶的道:“景兄说,那泉水堪为天下第一泉。”

    舒知茵挑眉,道:“天下第一泉又如何,我说不过如此就是不过如此。”

    “说的是,公主说的都对,在下五体投地的赞同。”齐汀讪讪的笑着,迎着她明亮冷静的眼眸,从袖中取出一个瓷药瓶,双手呈上道:“这是景兄研制的药,专为缓解酸疼,昨日见公主的双腿疼得寸步难行,在下特为公主送来。”

    舒知茵使了个眼色,如锦将药瓶接了过来,她打开药瓶闻了闻,有一股不好闻的药味,她轻皱眉头,道:“他懂医?”

    “他懂得草药的作用。”齐汀道:“他主持修建闲清园时,劳工常行山路,双腿累得酸疼,他便研究出一个药方,涂抹在酸疼处,可极大减轻酸疼感,仍需休养,但能舒适些,非常奏效。公主殿下试试便知。”

    这药,是景茂庭昨晚连夜骑马回闲清园取的。

    舒知茵将药瓶握在掌中把玩,细瓷药瓶摩挲着指腹,心底轻轻泛起涟漪,道:“何妨一试。”

    齐汀喜悦的取出另一样东西,双手呈上,道:“这是景兄调制的桑葚酒和梨花酿的配方,味美无穷,也请一并试试。”

    舒知茵接过如锦递来的宣纸,她看着恢弘大气的字迹,优美端正,很赏心悦目,她字字阅过,问:“他懂鲜果与酒的特性?”

    “对,对,对,”齐汀直言道:“公主殿下喜欢桑葚酒和梨花酿,便投您所好。”

    舒知茵猛得盯向他,问:“是谁投我所好,你,还是他?”

    齐汀犹豫了片刻,讪讪笑道:“景兄。”

    舒知茵笑了,笑声悠扬,道:“他怎么不亲自来投我所好。”

    “他珍惜他得之不易的名声和权势。”齐汀嬉笑道:“在下觉得他是视名声为妻,视权势为子。”

    “可以理解。”舒知茵笑意渐敛,“他的年轻有为,肯定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对,对,对,他自幼就勤奋好学。”齐汀特别佩服景茂庭的博学多才并学以致用。

    舒知茵缓声道:“所以他要攀附好太子殿下,对太子殿下表现出应有的忠诚。”

    齐汀一怔,小心翼翼的道:“您还在为闲清园中他顺应太子殿下的挑拨而生气?”

    “我不生气。”舒知茵说得轻描淡写,“他为了前程,效忠依附于太子,顺太子的意,讨太子欢心,无可厚非。”

    齐汀喜道:“说的好,在下就知道您宽宏大量,会体谅他的难处。”

    “我不体谅。”舒知茵语声漠然的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承担结果。”

    齐汀愕然。

    舒知茵随手将配方递给如锦,命道:“试一试。”

    “是。”看到齐汀的愕然更甚,如锦不禁偷笑,齐汀当然难以置信,公主就是这样的人,她对景茂庭不生气,但也不体谅,却还会愿意试一试他提供的配方。

    舒知茵好整以暇的问道:“他还让你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没有了。”齐汀想了想,道:“昨晚,是景兄要求太子妃和在下证实您的传闻是谣言。”

    “我知道。”

    “散布谣言的事与景兄和齐家无关。”

    “我知道。”

    看到她的神色平静,似乎知道,似乎无所谓,又似乎是不以为意,齐汀一时语塞,在琢磨怎么能替景茂庭多美言几句。昨日,她对景茂庭实在冷漠,就像是以前无视景茂庭的存在一样,甚至更甚。

    舒知茵饮了杯酒,眼睛澄亮,宣布道:“齐汀,忘了我曾说过让你娶我。”

    齐汀惊声:“啊?”

    “我不想让你娶我了。”舒知茵随心的笑了笑,“愿你迎娶的妻子容貌美丽,身姿曼妙,乖巧可爱。愿你此生能一直做闲散体面的官。愿你能一直这么好。”

    齐汀耸耸肩,摸了摸鼻子,感慨道:“公主的心思真是瞬息万变到令人措手不及啊。”

    舒知茵笑而不语。

    她就那样温温和和,大方,大气,没有锋芒,从容中透着坚定,有一种凌空的尊贵。她不是在试探,只是通知。齐汀深呼口气,顿觉轻松许多。她跟那些玩弄权术之人一点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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