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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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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余个夜深时分,沈清晓曾无数次在心中恣意描绘两人的重逢。赵益或许会身骑白马向她伸手,或许会站在老宅墙角的白梅树下为她摘取最夺目的花枝。可她从未料及,时隔两年,再次见到赵益,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让他们忘却前尘、不再往来。

    离京前在小河畔许下的诺言,还有两年间来往的书信,竟然能在寥寥数语中粉化为漫天弥散的尘土。沈清晓不解,为何赵益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不古。

    赵益说完那番话,任凭沈清晓如何放低姿态挽留,几次冷脸甩开她的手朝山下走。他行疾如飞,一言不发,对她的缠问和哀求置之不理,全然不顾她脸上连连淌下的泪珠。他还嘱咐自己的贴身小厮拦住沈清晓,以防纠缠。

    那小厮尽心尽力,以身作墙挡住沈清晓的去路。沈清晓根本追不上赵益的步伐,只能瘫坐在小径石道上望着他远去。她不敢放声疾呼,只能小声啜泣。泣音低沉,抵不过林间叽喳的鸟雀声。

    待到小厮离去,思绪飘荡的离魂返回躯壳,沈清晓才狼狈起身,用袖角擦拭脸颊两端干涸的泪痕。秋风呼啸穿过的松林瞬时变得冷森异常,鸟喙处的啼叫和羽翅间的扑棱,似在无情嗤笑。她此刻所想的,是跪在佛像前,期盼神明能为她指条明路。希望再渺茫荒诞,她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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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晓返至后殿,抬起右脚跨过门栏,却瞧见殿中并无僧人,只有一男子跪在金像前。

    那男子听见动静,厉声发问:“何人?寺中僧人难道未说过未时之前不得踏入此殿吗?”

    话语中尽是凶狠气势,沈清晓震惊之下尴尬立在原地,是进退皆不得。她仔细看了眼,发觉面前人身姿挺拔,背影甚是熟悉,应当是前些时日见过,苦思后探问道:“阁下可是顾将军?”

    她眼前那人闻言转过上身,眼含凌厉,似有无数冷箭,却又夹杂着红丝。直到看清沈清晓的模样,他才敛起狠劲。此人正是顾长仁。

    “原来是沈姑娘。”顾长仁回过神继续合眼礼佛,“既然来至此殿,姑娘不必呆立在门檐下。”

    沈清晓此前见过几回顾长仁,可每每遇到他,他皆是一副翩翩有礼的模样,从未有面目狰狞的时候。她自然不知顾长仁究竟缘何不再于人前自制,可又想起他“战神”的名号,由此释然。毕竟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抢据要冲的男儿,必定有一身别于文人气质的热血。

    沈清晓双手合握于腹前,徐徐步至顾长仁身边的拜垫边,屈膝而跪,手心向上,继而和顾长仁一般合掌。一时间,殿中寂静,只有两人呼吸吐纳的微弱声响。

    沈清晓几次叩拜后,心趋平静,如无风湖面,将林间发生的种种压在心底。她跪坐在垫上,仰面朝着金像,说话却是往顾长仁那处去:“清晓见识短薄,没想到将军会在后殿虔诚礼佛。扰了将军清静,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将军是否在为杂事烦心?”那日顾长仁在宁府庭院中尽全力掐捏手掌的一幕,还印在沈清晓的脑海中。

    顾长仁睁开双眼,眼底红丝消去几分。他放下手掌,略作犹豫后回应沈清晓:“今夏的弈州边境,多了千万条为国捐躯的亡魂。有些人能得家人挂念祭拜,有些人原本就是孤身在世,而有些人则是家中困窘而无力祭奠。他们都是没留下名号,莫说不能名垂青史,几年之后,不知是否还有人还记得他们。我身为他们的领将,理应为他们请高僧超渡,理应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

    顾长仁这番话,像千斤重的铁块压在沈清晓的心头。家国之事,从来不是她这等深闺女儿家所考虑的。眼下,顾长仁将这最惨烈的、渗着血珠的一面揭给她看,她才发觉,建康城中莺歌燕舞的繁华景象,是一代代前仆后继的将士们用身躯换来的。她几度欲开口,可言语贫瘠无法诉尽内心悲意,思来想去竟是无言可对,终是夹着哽咽之意回道:“将军,献身的士兵们做出此等卓勋功劳,定能往生,来世定能如愿。”

    或许是因为殿中的熏香安定人心,又或许是被沈清晓的诚意所感染,顾长仁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不禁想再多倾诉几句:“那些壮士,有不少是在营中朝夕相处几年的老兵。在青城时,我军身陷绝境,城中有百姓不愿屈服于敌国甘愿自尽。和我一起突围的士兵,皆是豁出命拼死一战。要是在世人能吝惜眼下的安稳,将士们才能死得其所,安息于九泉。”

    沈清晓闻言,内心隐隐作痛,鼻尖抽动,眼眶湿润,似将潸然泪下。肺腑之言在喉咙上下徘徊还是无法出口。

    顾长仁侧头看了看她湿漉漉的双眼,有些许动容,蓦然回首佯装无事,关切道:“你方才进门时,眼睛红肿,发生何事?”

    沈清晓垂头,不愿正视顾长仁,嘴角扯了扯,道:“女儿家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

    沈清晓不愿细答,可她脸上的疲态和忧愁,顾长仁当时看得真真切切。正当顾长仁踟蹰是否应当追问之时,门外传来莺儿的喊声。

    “寺中高僧预备在念佛堂外的空地做法事,说是要给亡故的士兵超渡,夫人让姑娘也一道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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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仁身为青城一役中的士兵长官,于情于理是要亲自前去一趟,故而,三人结伴而行。

    他们本欲顺着众人常走的主道前往念佛堂。可走至一处石阶时,一位来回徘徊转悠的小和尚拦住他们,称方才有僧人送灯油时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块绊倒,灯油洒了一地,师兄叮嘱他在此处提醒路人需绕道而行。

    顾长仁上前几步探看实情,发现小和尚所言非虚,便按照小和尚所指,领着沈清晓主仆二人往一小道而去。

    “姑娘,没想到慈云寺的僧人做事如此周到,还让一小和尚留在那里。”莺儿紧跟在沈清晓身后。

    沈清晓离顾长仁有几步之远,自然能压低声音无所顾忌地与莺儿说聊:“佛家好生,自然是不愿有人在寺中惹上血灾。”

    她还未继续往下说,便瞧见前头的顾长仁猝然止步,速即弯身拾起路边一拳粗的木枝,尔后迅速后退至二人身侧,不停环顾,侦查四周动向。

    沈清晓听见他沉声道:“林间有杀气,灯油一事恐有诈。”沈清晓这才后知后觉,顾长仁礼佛时,并未刀剑佩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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