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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的出现在东林书院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自从东林书院建院以来, 便少有女夫子, 像秦素这般年轻貌美的就更少了, 毕竟在全是男子的书院, 女子行走总归不方便。
所以秦素的出现可谓是惊起一滩鸥鹭啊,每日的乐理课,都有学子貌似不经意地路过甲班的门口,惹得甲班的人很是不快, 近水楼台的哪容别班的横插一脚。
当然,这些辛回并不在意,她只是每日紧盯秦素和孟止, 虽没有见过两人私下来往, 但在乐理课上,两人偶尔视线相遇, 辛回都能脑补出一场“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的虐心情感大戏来。
是日, 又是乐理课,甲班众人比任何课都要积极, 早早便等在了学堂里,方绥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许是脖子酸了也没等到秦素, 便转过身和辛回说话。
“小白, 你说素素会不会喜欢我?”
辛回听到“素素”两字嘴角一抽, 只觉得这厮的单相思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方绥继续苦恼倾诉少年的烦恼道,
“我总觉得表哥和素素之间有什么,那日我还看见他们站在一处说话呢,你说要是表哥也喜欢素素,我该如何抉择呢?一边是手足,一边是挚爱,唉,人生何其艰难呐。”
辛回感叹了一番少男情怀总是诗,然后腹诽道:你想太多了,你的素素只会和孟止有什么,不会和谢昀有什么的,抉择个屁啊。
趁着这个空档,辛回视线前移,去看孟止,方绥却又凑上来说话:“今日表哥居然没来,难道是已经表白被拒了么?”
辛回忍无可忍,一把将方绥的头拍回去,好在秦素迈着莲步来了,辛回总算是清净了,然后又开始了盯梢。
将将下了乐理课,辛回刚想松一口气,然后便听见了秦素用轻柔的嗓音唤了一声“景行留步”,辛回动作一僵,孟止已经和秦素出了学堂,往秦素住的院子去了。
方绥自然也看见了秦素和孟止一起走了,此时正忿忿不平道,
“孟景行那个冰块儿,不过就是比我好看一点么,素素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辛回此时也没有心情打击腹诽方绥了,她抱着琴谱和古琴,心不在焉地回了学舍。此时已经是酉时末了,学舍这边没有什么人,大多都去膳堂用晚饭了。
屋子里很静,辛回放下上课用的书和琴,坐在书案前发呆,学舍外外的古树已经开始落叶,一叶知秋,这个夏季差不多到了尽头,暮光渐尽,这白昼也快到了尽头。
孟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辛回枯坐在案前的模样,现已经戌时三刻了,天光已被夜幕吞噬了个一干二净,屋子里却没有点灯,月光将辛回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形单影只的瞧着煞是可怜。
孟止目光微沉,找了火折子点了灯,辛回被这突然而至的光亮一刺,才醒过神来,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孟止。
“怎的不点灯?”
听闻孟止问道,辛回才呐呐答道,
“我没注意天已经暗了。”
孟止就站在灯下,辛回反而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见他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辛回心中微涩,进了净房稍作洗漱,便窝进了被子里。
秋日还未至,辛回便已觉得有些凉了。
夜里,辛回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尸山血海,乌霭压城,就这么昏昏沉沉不知熬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声钟鸣。
是书院的晨起钟声。
辛回醒来时,头脑还有些不清明,感觉头重的厉害,还有些眩晕,迷迷糊糊下了床,却并没看见孟止,辛回不禁有些愣,这还是两人同舍以来第一次。
往日里,孟止总是捧着一本书,坐在书案前,等着辛回起来,便催促着她一起去上早课,今日却没有等她。
辛回苦笑了一下,也不再纠结,梳洗完毕后,才看见案前留有一张字条。
“有事先走了,莫迟了早课。”
辛回将纸条收起,夹在了自己常看的书里。收拾好要用的书便出门了。
到了学堂时,孟止已经到了,见到辛回,只是视线略微停留了一下,还来不及说话,便响起了上课的钟声。早读课后,第一堂是陈夫子的四书经讲,本就沉闷,堂上更是睡倒了一片,辛回原本就有些头昏胸闷,此时更是撑不住,直接趴在案上和周公喝茶去了。
等到醒来时,学堂已经没人了,方绥坐在一旁,正在写着什么。
辛回揉了揉眼睛,问方绥,
“怎么没人了?”
听见声音,方绥立刻丢下笔,凑到辛回身边神情古怪道,
“下学了自然没人了,你今日怎的睡怎么久?”
辛回还是头晕,勉强笑着答道,
“昨夜里做了噩梦,没睡好。”
方绥点了点头,然后又献宝似的拿过来了他方才正写的东西,对辛回道,
“这是我最近打听到或是查探到的素素的喜好,最近表哥使诈,竟然用苦肉计,今日起,我要改变计策,只要我投其所好,不信打动不了素素的芳心。今日我要偷偷下山去准备些东西,你同我一起去吧。”
辛回揉了揉太阳穴道,
“不了,要是我也走了,下午谁替你打掩护。”
方绥想了想道,
“说的也是,小白,还是你想的周到,你想要甚么,我给你带回来。”
“嗯,就给我带两串糖葫芦罢,许久没吃了。”
方绥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趁着中午守山门的护卫换班时,溜出了书院。辛回眼看时辰还早,也没有什么食欲,便想着回去小歇一会儿再来上课,于是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学舍,倒床便睡了。
再醒来时,屋子里有些暗,面前还坐了一个人。
孟止原本在看书,见辛回醒了立即俯身过来,问道,
“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辛回有些发蒙,头脑尚不清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她知道孟止在这里。不知为何,心里委屈得紧,一开口竟然带了些哭腔。
“你不是去找秦素了么?”
孟止用手探了探辛回的额头,已经退了热,听到辛回这一句没头没脑的控诉,却心下松了一口气,淡笑道,
“胡说,是谁乱嚼舌根。”
辛回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面上一恼,有些生气地扭过头去不看孟止。难得见辛回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孟止不觉好笑,摸了摸辛回的头说道,
“我不是去找她,是谢昀,他同你一样染了风寒,这几日躺在学舍没人照顾,我便只好去送水送饭了。”
辛回听见孟止的话,将信将疑道,
“真的?”
孟止难得笑出了声,好声哄道,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只是他将将好一些,你便又病倒了。”
辛回这才将头转了过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孟止的话,这几日确实没见谢昀来上课,说了这一会儿话,辛回渐渐清醒了一些,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学舍午歇,但是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迷迷瞪瞪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那我岂不是没去上午后的课?”
孟止道,
“没事,我替你请了假,夫子也来看过了。”
辛回面露苦色,嗫嚅道,
“是方绥,他今日下山去了,没被夫子发现罢。”
孟止脸色一暗,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
“自然发现了。”
辛回叹了口气,心下道,也不能怪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止转身从一旁的炉子上取下了一直小火煨着的粥,而辛回从昨天晚上开始,便滴米未进,这时候才感觉确实有些饿了,便很自觉地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孟止的下床。
孟止将粥放在一旁,扶起辛回,而辛回则是愣愣地问道,
“我怎么在你的床上?”
“大夫要切脉,难道让他爬上去切脉?”
辛回呐呐,又问道,
“我怎么下来的?”
孟止笑了笑,一本正经道,
“你睡熟了,自己爬下来的。”
辛回被他这么一打趣,也不再多问了,只是想去伸手拿粥,孟止却一把拿过粥,然后辛回便看见孟止吹了吹手中那一勺粥,递到了辛回的面前,辛回受宠若惊道,
“不必劳烦景行兄了,我......我自己来罢。”
孟止却很是固执地举着那一勺粥,辛回无奈,只是战战兢兢地吃下了。这厢孟止正喂得起劲,方绥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还急急喘着气,到了辛回床边问道,
“你生病了,没事罢?”
辛回随口答道,
“没事,风寒而已,已经退热了。”
方绥松了一口,带了些歉意说道,
“都怪我,中午的时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会学舍来的。”
方绥一向没正经惯了,突然这么正经地道歉,着实把辛回惊了一惊,正想说什么安慰他两句,便见孟止已经站起来赶人了。
“他还没好完全,还是不要扰了他休息,你先回去罢。”
方绥想了想也是,第一次没和孟止抬杠,只是从怀里掏出两串糖葫芦放在辛回的桌案上,便乖乖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回的错觉,孟止好像对方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敌意?
吃了粥,辛回强撑着和孟止闲聊了几句话,不过半刻钟后,便又闷头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发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人。
一转头,便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月光漏了几束在那脸上,俊美清雅,恍若仙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人怎么就睡到一张床上了?!
辛回原本迷糊的脑袋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被吓的,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正准备坐起来,便对上了孟止幽深的眸子。
“你在做什么?”
孟止显然才从梦中醒来,声音还带了些沙哑。被孟止这么突然一问,辛回愣了愣,答道,
“我......我回我自己床上睡。”
刚说完便被孟止一把按了回去,孟止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的病还没好全,若是病情又反复,岂不是又要我抱你下来?”
辛回的头又枕上了枕头,刚想说“那你睡上面”,后又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床,好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只是心中依旧犹豫,然后便见孟止一副揶揄的表情道,
“大家都是男子,你忸怩什么?”
“我......”
辛回“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安安分分地睡了回去。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到后来睡着了,也便放过了旁边还有旁人这一茬,彻底睡熟了。
第二日,辛回也是被书院的晨起钟声叫醒的,睁开眼,便闻到了药香,孟止坐在一旁,正照看着小炉子上小火熬着的药,见辛回醒了,便用青花瓷碗盛了药递给辛回,这一世不像云照那般怕喝药,因着自幼体弱,苏禅熹基本上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只是吹了吹,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辛回自觉身体好了许多,便稍事洗漱随孟止去了学堂,左右同窗见辛回来上课,都饱含关心的嘘寒问暖了一番,而谢昀也已经大好的模样,见到辛回还打趣道,
“定会孟止将我的病气带回了你们屋子,这才让你也染了病。”
辛回讪讪笑了笑,不敢说是因为她这两日忧思太重,前天夜里又吹了些风,一阵喧闹过后,秦素抱着古琴进了学堂,学堂霎时安静了下来。
秦素的模样瞧着有些憔悴,比往日更苍白了一些,弱柳扶风的身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秦素同往常一样,先讲了乐理,又教授弹琴技艺,嗓音依旧轻柔缓缓,琴音依旧灵动清越,而辛回也如往常一样,时刻警戒这她与孟止两人。
那日虽孟止解释了去向,但辛回也确实亲眼见到秦素叫住他,两人说了话的,辛回难免很是介怀。
正忿忿不平的辛回,下了学时又听见秦素又叫住了孟止。这回辛回依旧只有很是不情愿地离开了,回了学舍,辛回越想越气,孟止既然还有婚约在身,便不该再拈花惹草,气得急了,早忘了当初入东林书院的初衷。
在学舍里闷了一会儿,辛回偏头想了想,得提醒提醒孟止他是有未婚妻的,索性拿出纸笔,伏在案前开始奋笔疾书。
孟止回到学舍时,看见的便是辛回伏在案前勤奋刻苦的模样,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她只是在默诗。辛回也不急着和孟止说话,待写完后,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一边拿给孟止看,一边说道,
“闲来无事练练字,景行兄,你看我写得如何?”
孟止拿过来认真看了起来,字倒是不错,就是......这诗句好像有些不对。
辛回整整写了两页纸,第一首是杜牧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一枝红杏出墙来,隔江犹唱后庭花。
第二首是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枝红杏出墙来,飞入寻常百姓家。
然后是杜甫的《江南风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一枝红杏出墙来,落花时节又逢君。
之后一如前面,总也绕不开那句“一枝红杏出墙来”,孟止也没有指出来,只是像没看见一般,一派从容地捧着字句看,辛回在一旁记得挠头,试着引导,
“景行兄,我写的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见孟止不说话,辛回又马上接过自己的话,说道,
“哎呀,看我这记性,这《泊秦淮》里就有一句默错了的,‘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错了,”然后看了看孟止,继续自导自演道,“果然,一枝红杏出墙来是要不得的,景行兄,你说对不对?”
孟止终于放下了宣纸,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
“嗯,确实是不对,只是敏生首首都错了这一句,看来是真喜欢这一句。”
辛回连忙摇头摆手道,
“不不不,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孟止终究没忍住,弯了嘴角,抬手轻轻拍了拍辛回的脑袋,然后不怀好意地问道,
“想不想知道秦夫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辛回睁大了眼睛,看着孟止狐疑道,
“我.....你会告诉我?”
孟止顺势坐在辛回旁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道,
“自然,你若问我,我便会答。”
辛回立即调整好语气和姿势,小心翼翼问道,
“那......秦夫子到底为什么找你?”
“因为......”说到这里,孟止故意拉长声音停顿了下来,见辛回急切的小模样,才好心情地继续道,
“自然是因为谢昀。”
辛回皱眉,迷茫问道,
“此事与子衡兄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干系,儿女情长,你说是什么关系?”
辛回:?!这跟剧本不一样啊喂!
“秦夫子.....和子衡兄?你莫不是诓我了吧?”
孟止屈指敲了敲辛回的脑袋,无奈笑道,
“诓你做甚,只是子衡向来是有主意的,他恐于秦夫子的身份,当年秦夫子父亲还在朝时,便与谢家伯父不对盘,秦夫子注定与子衡有缘无分了,这几日子衡明着暗着避开秦夫子,因着这样,她才想着让我给子衡带封信。”
辛回见孟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不敢尽信,但转而一想,孟止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可是命格上分明没谢昀什么事,就算生了自己这个变数,命格也不该变的这么多才是。
本着刨根究底的精神,辛回傍晚时,偷偷去找了谢昀,谢昀只是苦笑道,
“唉,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说起来,这都怪孟景行那厮,当日夫子命他下山置办些笔墨,他却推了我去买,不然我也遇不上她,自然也不会生了怜悯心将她带回书院来,世事无常罢了。”
辛回听完谢昀的话之后,有些发愣,原本那日该去山下置办笔墨的孟止,却和山长出现在了暗香阁,抓了自己和方绥的包,果真,命格已经改变了么?
自从辛回知道了孟止的命格已经改变之后,反而有些不安,而孟止却还是每日如常地和辛回相处,只是方绥知道秦素喜欢谢昀后,很是颓靡了几日,不过几日后,他便又拿出他那本自编自撰的追妻秘籍,开始花式求爱之旅。
而那之后,谢昀也同秦素把话讲开了,秦素是个果决的女子,如前世对孟止那般,她也渐渐不再念着谢昀,至少表面上看着她已经放开了。
其实秦素也是一个可怜人,只是希望这一世,不要落得如前世那般,一入宫门深似海。
而辛回却并没有放松,她虽然知道孟止未对秦素动心,但保不准往后便又来了一个李素,张素,若要彻底杜绝孟止一枝红杏出墙去,只能让他心甘情愿结这个亲才行。这么一番思量后,辛回找到了方绥,尽量委婉道,
“方绥,你能将你那本记录了如何讨好秦夫子的小册子借我看看么?”
方绥惊奇地看了辛回一眼,然后用“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语气拍着辛回的肩膀说道,
“小白也长大了,来,告诉哥哥,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辛回一边淡定地将方绥的手从头上扯下来,一边敷衍道,
“总之,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我不好意思说,等到日后成了我再告诉你,我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方绥很是欣慰,很有长兄风范的将自己的追妻技巧一百零八式教给了辛回。方绥说,第一要点,便是投其所好。
“你别看素素对我这么冷淡,自从我寻了一把前朝的古琴送她后,她明显对我好了许多。”
辛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于是便开始回去探孟止的喜好了。可是两人住在一起也不短了,孟止平日闲暇里,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他自己也说自己没什么喜好。
辛回又暗戳戳地观察了好几日,还是决定送书比较妥当。这么一想,便又找到了方绥,请他帮着寻几册孤本绝本什么的,自家嗜书如命的老爹不是最爱这些孤本的么。
方绥又是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拍着胸腹应下了,几日后,方绥偷偷摸摸将辛回叫到了学舍后面的小树林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里面好像装着几本书,辛回欣喜地道了谢,便要拿着回去送人,方绥却一把拉住辛回,小声而郑重地交待道,
“切记,这书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一个人偷偷地看,莫要让夫子抓到了。”
辛回满脸疑惑,说道,
“我不是自己看,我是要送人的。”
方绥张嘴愣了一会儿,才问道,
“送人?送谁?”
辛回想着,就算自己说是孟止,方绥也不知道当日她所说的人便是他,便露一半遮一半道,
“送给景行兄的,他不是最爱这些孤本了么?”
方绥立即满脸感叹,啧啧两声后,说了一声:“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孟景行。”
辛回见方绥又开始神神道道了,便也懒得追问,只是小心地捧着怀里的孤本回了自己的屋子。辛回一心想着要给孟止一个惊喜才好,要放在哪里比较合适呢?最好还是放在了孟止的书案上,为了让孟止发现,还十分贴心地摆在了显眼的正中央。
晚上下学之后,辛回故意说要出去转转,想后想着等孟止发现那书之后,自己才回来接受孟止的感动,到时候自己就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一句“你喜欢就好”,嗯,计划还是很完美的。
辛回绕着学舍后面的小径来回走了两圈,想着孟止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惊喜,便喜滋滋地往回走。一进学舍,孟止果然正在看自己送的书,见辛回回来,孟止问道,
“这是你带回来的?”
辛回就差点翘尾巴了,立即讨好道,
“对啊,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找到的孤本,特意寻了来送给你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孟止看了看藏在《周髀算经》和《博物志》书皮后的,图文并茂的《鸳鸯秘谱》和《飞花艳想》,眸光一暗,面上不动声色答道,
“果然很惊喜,很意外。”
辛回不疑有他,见孟止虽神色如常,但他向来脸上少情绪,当下故作谦虚道,
“景行兄不必客气,孤本古籍再难求也是死物,要有人懂得珍惜和欣赏才算得上宝贝。”
孟止把书一收,慎重地放进了书桌下的带锁的盒子里,然后对辛回说道,
“只是这两本书所写内容实在晦涩深奥,待得了闲暇,我们再一起参悟。”
辛回见孟止确实像是很是喜欢这两本书的样子,心中欢喜,立即点头答应了,不禁又感叹方绥的“投其所好”果然好用。
虽急于笼络孟止的心,但辛回深知再好的东西只要一多了,便成了不稀罕的物件儿了,于是便不送书了,方绥又伸出援助之手,给辛回出谋划策道,
“接下来,便是要日日在她跟前儿现眼,就算她烦了也不怕,待她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之后,你再稍稍退一步,那时候,她便知道你的好了。”
辛回继续深以为然地点头。
于是第二天起,便无时无刻不跟着孟止,上课自然跟着,用饭也不落下,睡觉又是在一处,就差出恭时站在一旁递手纸了。辛回心下暗忖道,自己这样算是很现眼了,怎的也不见孟止有甚变化,原本已经准备好被孟止嫌烦了,谁知他半点抵触情绪都没有,这样怎么能后期出效果呢?
就这样一蹉跎,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不过下了两场雨,书院周围的山林便已是红衰翠减,层林尽染,秋风渐浓,大地起了萧瑟风景,算算日子,已是九月授衣时节了。
过两日便要考试,然后便是为期一月的授衣假,甲班几位相熟的学生,趁着最后一个旬假,相约去了山下的湖心斋吃螃蟹,席间饮了不少酒,酒酣耳热之时,众人纷纷击筑而歌,谢昀醉得东倒西歪地,唱起了陈允平的《六幺令》。
“授衣时节,犹未定寒燠。长空雨收云霁,湛碧秋容沐。还是鲈肥蟹美,橡栗村村熟。不堪追逐。龙山梦远,惆怅田园自□□。”【1】
辛回看着已然有些疯癫的同窗,凑到孟止耳边小声问道,
“他们怎么了?”
孟止淡定将剥好的蟹肉放进了辛回的碗里,然后见怪不怪道,
“不碍事,就是马上要放假了太欢喜了。”
辛回理解地点头,一年到头就指着田假和授衣假能好好休息放松。之后的两日便是考试,辛回跟着孟止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考试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最近吃多了蟹,有些闹肚子,辛回却也强撑着考完了试。
考完后,方绥愁眉苦脸问辛回,
“考得如何?”
辛回想了想,好像是有一题不太确定,于是重重叹了口气,方绥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味道,搭着辛回的肩膀,一起叹气。
两日后,便出了考试成绩,孟止榜首,辛回那题果然错了,只得了第二名,只有方绥,趴在榜末,哭的伤心,说好的一起哀叹呢,结果只有我动了真情。
之后便是放假了,天气见寒,夫子拢了袖子坐在学案前,看着学生们都是回家欢喜的神情,不禁感叹道,
“到底是‘想见陇头长戍客,授衣时节也思家。’只是在家中,也不能懈怠了读书,须知读书需每日不缀,方能见成效。”
众人作揖行礼,齐声答是,夫子又交待了一番假期作业,便放了学生离开了。
辛回和孟止一起收拾好了东西,又一起往山下走,一路上辛回都想说点什么,但是孟止只是心无旁骛地埋头走路,便也只好闷声走着。
在路上,恰逢山路中途有一片溪流,正是从九曲湖那边流过来的,回回下山都能见着,无甚稀奇,只是辛回见到后,眼睛一亮,问道,
“景行兄,你瞧,青青荇草清水河,鸳鸯成对又成双。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不知景行兄可羡慕?”
孟止随手拾了颗石子,轻轻往那水中一弹,两只交颈嬉戏的鸟儿便扑棱着翅膀散了。
“一对野鸭子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有甚好羡慕。”
辛回看着那水中一圈圈的涟漪有些沮丧,又安静地走路不再说话。
不多时,又见到路旁有一口井,辛回又兴奋了,拽着孟止的衣袖道,
“景行兄,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是不是很相配?”
孟止任由辛回扯着自己的衣裳,手指轻轻一弹,又一颗石子进了水中,扑通一声,人影被打成了一圈圈水纹,然后才神色如常道,
“那有什么人影,敏生眼花了罢。”
辛回这下彻底不做声了,老实地走着路,眼见就到了山脚,辛回容不得犹豫,对着孟止期期艾艾道,
“那个......景行兄,我甚是倾慕景行的兄才华,想为兄保个媒,我家中有一小妹,生得....生得同我有几分相似,不知景行兄......”
孟止挑眉一笑,眼似秋波,声音清越道,
“敏生忘了么?我已有婚约在身了。”
辛回这才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呐呐道,
“哦,是了,景行兄已经订了亲的。”然后又想起来,未婚妻就是自己,便又试探问道,
“那......景行兄可还满意这门亲事么?对位未婚妻子...可又还满意?”
孟止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辛回,说道,
“祖父为我选的妻子,自然是好的。”
辛回讪讪的,这客套话说的可真是客套,到了山脚,孟止家里有人来接,孟止临走前深深看了辛回一眼,便骑马走了。
辛回便在山下等着叶儿,换好衣裙,整好发髻,不过一刻钟,叶儿便下了山,苏家大哥来接人的马车也刚来,见到辛回,很是高兴,辛回赶紧钻进了马车里,生怕被东林书院的同窗看到,然后一把把叶儿也拽进了马车。
马车上叶儿和辛回套好话,等到了苏家,自然又是一番爹娘的嘘寒问暖,哥哥的万般关怀,又问了一些在白鹿书院的事,学业如何,与同窗相处如何,先前叶儿已经和辛回透露过,辛回倒也能一一答上来。
只是用过晚饭后,苏家老爹便将辛回叫进了书房,辛回原以为苏老爹是叫自己去陪他看书,没想到刚一进书房,便见到苏老爹一张严肃认真的脸。
“前几日我见到白鹿书院的李夫子,向她问起你,她说起你的事来,我却越听越不像是你,我便请她画了一副你的近来的模样,可是那样子我怎么瞧怎么想叶儿,还不快交待,你这几个月都去了哪里?“
辛回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苏老爹平日看着是个柔弱书生,也不怎么精明的样子,此番竟然能这般细致,辛回将所有的说辞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却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爹爹,你,你没告诉娘亲罢?”
苏老爹吹了吹胡子,气恼道,
“我要是说了,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么?”
辛回长长呼了一口气,才说道,
“其实....其实女儿是去了一趟江南,女儿很是想念三哥,便想去寻他,结果人没寻到,我便回来了。”
苏老爹冷哼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本文书来,辛回偷偷瞄了一眼,正是自己借用的那一本,岭南白澍,表字敏生,最新的那一页上,就读书院一栏赫然写着东林书院。
辛回这才想起来,方才是老爹将自己的随身包袱接了过去。编无可编,辛回索性心一横,便将自己偷偷跑去读了东林书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悄悄拿眼去瞧苏爹的脸色。
待辛回说完,苏爹问道,
“那你见到那小子了?”
辛回老实点头,糯糯道,
“见到了。”
“如何?”
辛回微微赧然道,
“祖父为女儿挑的夫君自然是好的。”
苏老爹酸气满满地哼了一声,扭头道,
“才几天,你这看出别人的好来了?白养你了。”
辛回自然是挪步过去好一番哄,晃着苏老爹的胳膊又是撒娇耍赖又是溜须拍马的,不消片刻,苏老爹的气便消了,但还是不忘板着脸教训道,
“我不会告诉你娘,但是东林书院不能再去了,白鹿书院那里也不能去,不然会露馅儿,我另为你择一座书院,授衣假一过,你便要乖乖给我去上学,至于你的婚事,自有我和你娘张罗,你用不着操心,省得以后被夫家嫌弃不知矜持。知道么?”
辛回想着,这样也罢了,孟止在东林书院看不见别的女子,唯一的一朵花儿秦素左有谢昀,右有方绥,总归不会和孟止有牵扯了,如今自己也已及笄,只等着孟止高学结业便能将婚事提上议程,自己不再身边看着也不会出了打变故了罢。
在家里窝了两天,着实好好享受了两日久违了的千金小姐的日子,因着到了重阳节,白芙蕖非拉着辛回出去逛东市,辛回不乐意,却完全抵不过自家亲娘常年提刀练武的手劲儿。
见女儿不上道,白芙蕖嗔道,
“你爹前日里还同我商议起你的婚事呢,不趁着如今当姑娘时多多玩耍,到时你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哪还有这般松快日子?”
辛回心里苦啊,不是自己不想出去,而是委实怕遇见那么一个半个相识的人,倒时可就呜呼哀哉了。
辛回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乌鸦嘴,运气也不算坏的,可是那一日,辛回总归见识到了什么叫阎王叫你三更死,你就多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
在澄阳楼遇见方绥时,辛回直想从这楼上跳下去得了,这样就不用面对方绥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然后当着自家亲娘的面,让方绥亲热地拉着自己的手,喊自己“小白”,说道,
“小白,原来你是个姑娘?!”
而当上述一切都已经发生时,辛回只想摇着方绥的头怒吼:你才小白!你全家都是小白!你才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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