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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障能传染,这话一点儿也没错。”萨厄·杨两手撑在操作台边,随便敲击了几个按键,一边使唤天眼一边还不忘损它。
叮——
天眼的声音从玻璃罩里传来, 字正腔圆道:“温馨提示, N57021225号囚犯杨先生, 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结巴仗着现在得靠它办事,突然就长了浑身的胆子。
萨厄·杨对于这种评价欣然领受, 他啪地按了一下确认键, 一边仰头看屏幕,一边随口道:“哟, 谢谢夸奖。”
楚斯走到操作台边:“恕我直言,你可真不要脸。”
萨厄·杨笑了:“彼此彼此。”
楚斯扫了眼满是复杂数据的大屏幕,一手插在兜里, 另一手仔细翻看着手里的通讯器,把每个程序都点开检查了一遍。刚翻到一半一抬眼,就看见萨厄·杨偏过头来, 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通讯器从我手上过了一下, 就这么不放心?”
“毕竟你有过前科。”楚斯不冷不热道。
当年刚进疗养院的时候,他和萨厄·杨不对付到了极点。那时候的楚斯阴郁寡言, 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后遗症使得他常年头疼得厉害, 睡不了一个好觉, 浑身是刺, 谁碰扎谁, 能动手的绝不动口,跟萨厄·杨这个天生反动分子凑一起就能搞出一场局部地震。
十来岁的年纪非常要命,刚好处于就爱跟人对着干的叛逆阶段。他们两人骨子里某些点其实很像,唯一的区别是楚斯恨不得全世界都别烦他让他一个人呆着,而萨厄·杨则是见天找刺激恨不得要烦死全世界。
就连疗养院的看护们都时时刻刻提着心盯着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岔开,避免狭路相逢的局面,但这招也只能拦一拦楚斯,根本拦不住萨厄·杨。
因为萨厄·杨想搞事的时候,非常善于见缝插针。
一切东西只要从他手里过一遍,你就别想再用得安生,哪怕他只碰了十几秒。
当然,前提是他有那个兴致的话。
楚斯的通讯器、耳机、生理状况检测仪等等都遭过他的毒手。
好在萨厄·杨那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年,一年后他似乎终于宣泄掉了那股劲一般,慢慢变得懒散起来,就连找刺激也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尽管那段时间十分短暂,但至少让楚斯从此记住了一件事——当你跟萨厄·杨不同目的不同战线的时候,任何东西都不要轻易让他碰。
萨厄·杨对于楚斯的警惕似乎很无奈,他叹了口气,“亲爱的,这次你真的想多了。你认为在那种跟液氮和炮管比速度的情况下,我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对你的通讯器做什么吗?当然,能被长官你这样高估,我非常荣幸。”
“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过很遗憾,我一个字也不信。”楚斯嘴上依然毫不留情。
但就事实来说,萨厄·杨这话其实很有道理,那种情况下哪个正常人都不会再分神去干别的把戏,那简直是上赶着找死拿命开玩笑。
楚斯垂着眼睛,手指依然固执地点向了最后一个未查的程序。
就在他粗略一扫准备收起通讯器的时候,屏幕上突然炸开了满天星,各种乱码一样的光点从上闪到下,晃得楚斯眯起了眼,然后瞬间变成了一片浩瀚又安静的星海。接着通讯器固有的电子音突然出了声,用一种葬礼般庄严的语气说道:
“Surprise,送给一定会检查通讯器的楚长官。”
这声音出来的同时,萨厄·杨还一边敲着他的按键,一边头也不回地同步配了个口型。
楚斯:“……你一定要这么孜孜不倦地证明你病得不轻么?”
萨厄·杨却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看楚斯一眼。他那双颜色极浅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飞速滚动的字符印在他的眸子上,像薄而冷的玻璃。嘴角却翘起了一个弧度,又很快收了起来。
这人不笑不眯眼的时候,侧脸的轮廓线条硬而深,显出的气质不是轻挑也不是傲慢,就是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感。
楚斯通讯器里被动那个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手脚,大概也真的是因为植入的时候时间很紧,就连不专攻这个的楚斯自己也能轻易地把它清除出去。
不过这个小小的程序并没有劳架楚斯动用他金贵的手指。那一片浩瀚又安静的星空只存在了五秒,就蹦出来一个提示,显示垃圾程序已被自动清除。
可见萨厄·杨是真的纯手欠,闲得蛋疼。
唐和勒庞在后面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两人,又同时转头偷偷问安静的刘:“诶,当年我们那帮人里头就数你知道的事儿,最多还都闷着不说。你……听过咱们长官和那谁的事情吗?”
刘:“我只知道他俩认识,据说曾经关系特别差,没了。”
勒庞翻了个白眼:“废话,所有人都听过这个。但是……这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你死我活的那种关系差呀。”
刘一摊手:“鬼知道。”
“劳驾你们以后有悄悄话别说出声,尤其别当着正主的面说出声。”楚斯冷冷地说道。
这见鬼的地方说话还带回音,说个悄悄话都是循环加强版,听得人心情复杂,非常糟心。
萨厄倒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么想知道我跟你们长官有过什么纠葛?”
他说完从眼角瞥了他们一眼,手指却轻描淡写地敲下了最后一个键,满墙的屏幕瞬间全部刷新成一个相同的界面,壮观得令人惊叹。
“楚长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亲爱的仇人萨厄·杨为您揪住了50001的小辫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方法是奏效的,因为放在萨厄·杨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身上,只要没把他激得更疯,都是好消息。
但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方法还是屁用没有——
毕竟这都特么四十多年了,萨厄·杨这神经病还没开始觉得无趣。
楚斯神色淡定,在脑中自动把那些毫无必要的用词给摘掉,只留下重点。他盯住了最近处的一块屏幕,扫着上头的莹蓝字符。
那些字符绝不是常用的信息处理代码,否则楚斯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它们正以一种奇怪的组合方式,在屏幕上铺了个满,乍一眼,能把人脑子看得“嗡嗡”直响。
“这被加密过吧。”唐在这一块也算个能人,只是不如太空监狱出来的经验丰富,“这还不是咱们常用的。”
训练营在楚斯他们那个年代还隶属军部,所以那时候他们要学的内容包括军部可能接触到的各种加密方式,不论是常用的还是不常用的,基本上一样都不会落下。
后来训练营转划到安全大厦名下,所学的就相对有限了一些,但是军部最常用的和次一级常用的他们依然得会。
实际任务中接触得多了,对这些都快练就出第六感了。
眼前屏幕上的,看起来比任何一种都别扭,别说唐他们了,楚斯也敢肯定这绝对不在训练营乃至军部的接触范围内。
“像蜘蛛密码的变异。”唐摸着后脑勺,一脸严肃地判断完,又撇着嘴加了一句,“好吧,我胡猜的。”
不过这些乱码似的组合却并没有在屏幕上停留多久,几乎刚走到结尾就被瞬间刷了新。
跳闪了大约十来下后,那些乱码组合全部变成了正常的可阅读的字词:
信号源捕捉成功
信号源属性:双层
一层信号源:86206-018
二层信号源:50001
处理方式:清除or锁定
一看属性是双层信号源,楚斯就明白了过来。所谓的双层属性,就是一个信号源又披了一层假皮出去招摇撞骗。一层信号源是本体,二层就是那张皮。
“我刚才看了眼信号源的轨迹,挺潇洒的,每次出发前都要绕到这老巴尼堡来喷个漆,把自己伪装成50001,一触就走,完全不做停留。”萨厄·杨大致解释了一句,“把这里当成了转换处。”
“86206-018,”楚斯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嘀咕,“有些眼熟。”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能让楚斯眼熟的信号源可不多,他成天不是跟军部以及政府打交道,就是跟太空监狱或者各式他星分裂势力打交道。
一层信号源是里面的任何一个,这乐子都会有点大。
楚斯朝萨厄·杨看了一眼,见他还没动,便干脆地伸手越过他敲了几个键。
整个系统卡顿了一瞬,最正中的屏幕便跳出了一行提示:“正在载入第36版星球城市地图。”
萨厄垂下眼皮,目光从楚斯手上一掠而过,“长官手伸得很长啊。”
楚斯懒得理他,他也没多说什么,干脆放开两手懒懒地撑在了操作台边缘,随便楚斯越界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操控系统。
一版复杂的城市微缩俯瞰地图被加载了出来,楚斯敲了几个键后,手指直接按住了其中一个没有撒手,又冲萨厄·杨抬了抬下巴,“劳驾抬一抬你的手指头,摸一下启动区。”
“摸一下算立功么?”萨厄偏头过来问道。
楚斯:“不摸你就让开。”
霸占着操作台最关键的位置却不动手,非要磨磨唧唧的,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那我还是选择立功吧。”萨厄·杨随口答了一句,手指已经摸上了启动区。
屏幕再度跳出了一个提示:正在搜寻一层信号源86206-018
“这系统哑巴了?提示怎么都不开口。”勒庞嘟囔了一句。
唐在一旁小声回道;“你忘了?这系统刚才还被……嗯那谁搞疯了了一把,满墙电子音乱成串了,这会儿正处在紊乱调节的自动静音中呢。”
以往这样的搜寻顶多是需要耗费几秒,但是这次,也不知是巴尼堡真的被封禁了太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整整一分钟过去后,屏幕才终于一层层细化地图,在某个街区圈出了一角。
旁边有一个小提示框,标注着搜索到的痕迹时间:5633年。
“干得漂亮,找到了信号源最早期留下的痕迹。5633年,距今大约……”萨厄·杨说着,还正经动了动左手手指数了一番,“得有个百八十年吧,加油,说不定还能把对方捉个正着呢。”
楚斯:“……”
他盯着那个街区,面无表情地冲身边的萨厄丢了一句:“你闭嘴。”
萨厄·杨笑了一声。
5633,这个信号源在这个街区留下痕迹的年份,距离星球爆炸那年还真的有八十年了,甚至比楚斯的年纪还要大上20年。萨厄·杨这话说得可谓损得不行,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能找到一点痕迹,就不怕最终揪不出那个人。
楚斯操控着系统把那块圈出的街区不断放大,直到看清了那块区域右上角的一块标注小字——
西西城A区梧桐大街7号
楚斯的眉心瞬间便是一跳:“孤儿院?”
如果是别的地址,楚斯还得再去搜索一番,但是这个地方他却绝对不会忘记。
西西城城立孤儿院,楚斯从出生后呆了8年的地方。
8年,放在两百多的寿命中,其实是再短不过的一瞬了。但对于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来说,大概会是人生里最为漫长难熬的时光。
楚斯少年时代阴郁排外急躁寡言等等一系列负面问题,全部都是在那座孤儿院里生出的芽。
那座孤儿院挂着“城立”的名,就和西西城的监管政府一样成分复杂,利益关系线交错不清。光是西西城内关于它的传言就一抓一大把,有说它其实是私人财团支持建造的,打着孤儿院的幌子,实际在干着别的灰色勾当。还有说是政府和西西城黑暗面相互妥协勾连的产物,还有说这里头掺和了军部。
总之,复杂且并不算光明的背景导致了孤儿院里头的环境也一样,复杂且并不光明。
那里就像是地狱之眼西西城的缩小版,充斥着混乱和冲突,哪怕里面的大多数人都还是孩子。
任何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在描述它时都会堆叠上一切黑暗的形容,不会用上哪怕一个褒义词,甚至连中性词也没有,
在楚斯记忆里,也许是环境过于压抑的缘故,那里的孩子大多都有严重的头痛病,派驻的医生说,那并非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极端情绪堆积太多所导致的,伴随着的还有焦虑、失眠、狂躁等等……
他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里,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孩子,骨瘦如柴,头痛病一旦发作起来,就会蜷起身体,用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床头的金属护栏。
他从有记忆起,便每天听着那样的“砰砰”声,听了整整两年半,直到对方死了。
“死”这个字眼对那里的人来说太常见了,因为每天都有孩子死去,因为打架,因为被罚,因为生病……
也有些人尝试着要离开,却因为年龄小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不论跑到哪里,总能被带回来。那座孤儿院就像生了无数双眼睛,对每一个孩子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楚斯第一次见到养父蒋期,就是在孤儿院小白楼的西面。
那座楼的设计有些特别,和其他光滑的墙面不同,小白楼西面墙壁的中线上,箍着一道细长的金属柱。如果偷偷翻上小白楼的天台,然后顺着金属柱滑到六楼,就能借着那里一根一脚宽的横板,小心转移到隔壁的建筑物平台上。
在七八岁的孩子眼里,这样已经是很复杂高端的逃跑方式了。
楚斯是在那年隆冬的一个深夜翻上天台的,冬天看护们入睡的时间早,睡得也沉,有空子可以钻,算是个非常合巧的时机了。
然而他从楼上滑下来,上了那根细长的横板时才发现,横板上冻了一层薄薄的冰。
尽管他每一步都小心极了,但最终还是从横板上滑落下来,多亏他反应及时,两手死死地勾住了横板,才勉强把自己给吊住。
那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难熬又绝望。
手指勾在冰冷的金属横板上,冷得刺骨又滑得惊心。
他就那么在六层的高度上,在两栋建筑之间,勾了很久。回头是泥沼,松手是死亡。
蒋期就是在那时候来到那个巷子的,那时候的他刚过中年,身上穿着的还是军部的衬衣长裤,只是外面罩了一层深色的大衣。那巷子里的感应灯之前刚被一伙聚众闹事的人给毁了,只剩院墙顶端一排微黄的小灯,给蒋期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和的边。
楚斯当时已经有一只手滑脱了,带下的冰渣刚巧掉在了蒋期身上,这才让他注意到上面居然还悬着一个孩子。
蒋期当时似乎是吃了一惊,也可能反应没那么大,楚斯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蒋期仰着头,拍了一下手,然后冲他摊开小臂,道:“你这小鬼是怎么到那种地方的?先下来,放心,我接着,摔不死。”
楚斯在孤儿院的八年从没说过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开口回答蒋期。他甚至本着对所有陌生人的排斥心理,不那么想松手。但是湿滑的横板由不得他。
就在他咬着牙还想努力再犹豫一会儿的时候,蒋期又补了一句话:“哦对了,下来的时候别蹬腿,免得踩我脸上。”
这话刚说完,楚斯手上就一滑,蹬着腿从六层的高度掉了下去。
这位危险分子即便被圈在太空里,也是个不省心的主。自打监狱有了他,就没有一年是消停的。5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就此沦为最要命的职位,几乎每隔三年倒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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