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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屡次向定国公的军队招降,并且扣押了尚在京城中的定国夫人和世子,宫中江贵妃因身怀有孕,只是被皇帝派遣禁军禁足,满秋被软禁在太后清宁殿内,不得走出大殿一步。可父亲深知为臣之忠诚排在家族之后,即便李明瀚以江家满门相威胁却也未曾撼动其心志。
十五万军队面对三十万大军且兵马短缺身后又有高昌的虎视眈眈,明澈和父亲可谓是四面楚歌,战场干戈满目,满秋深知此时与朝廷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几日前,太后收到了探子密报,老定国公已被担任门下侍中的崔顺敏之子斩于马下,头颅悬挂于城楼之上戒示众人,尸骨被放在城门之下任人踩踏。父亲戎马一生,在自己印象中从未有人是他□□的对手,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明明那般顶天立地提笔能写,走马观碑,却最终他还是在他最骄傲最荣耀的地方结束了所有。
成王败寇,身首异处。
父亲的消息传来时,还同时带着定国公府全府上下被抄家流放的消息,皇帝开恩,念江母年老膝下只有一子,便赦免了江然的死罪,命江然照顾年老的母亲同母亲一同流放前往岭南道,贵妃削去妃位禁足蓬莱殿。那时已是深秋,满秋受到太后的庇护,虽然削去公主的名号,但并未有人敢伤害自己。
她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如今,尽管事情最坏的结果早已预料到,但是当消息传来接憧而至的噩耗仍然让她痛不欲生,天旋地转像有一只手狠毒的遏制在自己的喉咙然后撕裂自己的心脏,她不知除了家破人亡还有什么样的话来形容自己的处境。她原本想对着传来旨意的内监点点头,以示自己并未对圣人的话产生怨怼,可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把她的腹脏汇合再扯开,只剩下一阵疼痛和幽暗。
文洁唤醒满秋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她才知道自己晕倒了。枕边的水印深深浅浅,眼角的泪痕竟然还是湿的,明明都已经设想到了竟然还是这般难过,原来丧亲之痛竟然这般锥心刺骨。
那时宁王兵马已损失大半,步步败退,明澈带领最后的五万人马投降,皇帝不肯放过他,最后在鸣沙山上全军覆没。
五万大军加上明澈,所有人都死在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役里,无一人生还。
偶尔有些流言传入满秋的耳中,据说当时明澈已走投无路,他为了最后五万人的生命试图向朝廷投降,可最终和谈破裂,五万人活活被烧死在鸣沙山的腹地内。
征战杀伐,步步隐忍,一步踏错,关山千重,与君相别。
明澈,我还为你做了衣裳,求了平安符。
文洁从未见过满秋这般,从定国公一家出事到宁王战死,满秋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她对黑暗出现了莫名的恐惧,这种情况一天比一天更加明显。夜里她不敢独自一人待在房中,定要有人守着才能入睡,否则便只能睁着眼睛等待天明,即便文洁在身边陪伴,她也会接连不断地陷入噩梦的困扰。
文洁看着满秋在清醒的时候克制自己绝不把悲伤表露,却在睡梦中无意识的颤抖抽咽,她不敢说,她怕满秋连在睡梦时哭泣都会用理智控制时,满秋的精神会彻底崩溃。
丧亲之痛,对满秋来说究竟是怎样的折磨,作为满秋的贴身宫人文洁和小舒比旁人更明白。在皇太后面前满秋依旧乖巧灵敏,可若在私底下,她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特征的木偶,她兀自坐在角落里发呆,不流泪也不说话,没人打扰也可以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循环往复。
文洁和小太监两人轮流陪伴满秋。有一天小舒因为急事匆匆离开,回来时便发现满秋独自一人坐在桌上,手里握着把用来切水果的刀片。
她静静的端详那把铁刀,阳光射在刀身上折射出一道耀眼奇异的冷光,执着而又热烈,满秋的眼神就像从阴曹鬼府里逃出的修罗幽冥,无悲无喜,却对死亡展示出了莫名的狂热和嗜血,她仿佛时刻可以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不痛不痒。
小舒常常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夺去满秋手里的刀刃那么最终死的是自己还是满秋?但他无暇多想,因为满秋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人,在睡梦中她会大叫着惊醒,清醒的时候眼角带着泪,满目荒痍,然后安安静静的望着文洁。
只有在卧病的太后身边,满秋才可以正常的言笑和哭泣,但她最多的还是照顾身边仅剩的一位亲人,焉知血浓于水的是怎样深深的眷顾和期盼。
幸亏得到太后的庇佑,他们主仆三人才最终得以安身。
当今陛下非太后亲生所以更加注重对太后的礼遇,以防史官非议。满秋自幼承欢太后膝下,养育于深宫之中,且被太后收做养女,自然与定国公江家无法串连谋逆,且圣人念在繁夏有孕,并未牵连满秋,只是剥夺了封号和食邑,贬为从七品的一等宫女,她身份特殊仍被赐予小院独居且身边还有文洁和小舒照顾,如此已算额外开恩。
小舒和文洁比满秋更加直接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心冷暖,太后宫中的下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便是最明显的见证,从前原本轮不到他们的许多活计都统统推卸给他们,幸好挽陶对清宁殿管理一向严苛,上下不敢对满秋放肆。
满秋便依旧住在小院里,只是每日不再练字,读书,学琴,跳舞,每日寅时天还未亮便早早带着文洁侍奉太后,整个人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闹。小舒便留在院子里做些洒扫,日复一日漫长到让人绝望。
……
十七岁的满秋便在这最幽暗而绝望的岁月中迎来,今年的生辰和两年前的及笄礼格外不同,原本正应当众星捧月炙热娇艳的少女,却在父亲和未婚夫谋逆罪责的阴影中饱经风霜。
满秋正独自坐在梳妆台下发呆,烛火昏暗,在冷风中摇曳不定,把她越发纤细的背影衬得无力瘦削。今时不同往日,满秋院子里的炭火少得可怜,三人夜里只能挤在一间屋子取暖,用量也要小心翼翼。院子里的蜡烛也被宫人苛刻,三人每夜共同守着一根蜡烛,小舒借着亮光修补损坏的桌椅,文洁缝补从前冬季的衣物,满秋双眼空洞却不能离开亮光,她面对黑暗时就像受了惊吓的鸟儿,无助的啼鸣和瑟缩。
文洁每夜都和满秋睡在一起,满秋变得越发脆弱和不安,夜里她把自己缩在墙角,像个婴儿紧紧抱住双臂,虽然不再痛哭却时常噩梦,她在梦里哑着嗓子呼唤许多人名带着呜咽,就像是失足的幼兽惊慌而又失措。
她越来越瘦,整个脸颊都凹陷在颧骨内,下巴尖尖的,只剩两只大眼睛迷茫又空洞。文洁看着她身上连肋骨都开始根根分明,有时候安抚在噩梦中的满秋,都觉得她的骨骼有些硌人,背后两片蝴蝶骨微微颤抖,像是瑟缩在冷风中的蝴蝶。
凄清寒冷的不止是满秋的小院子,同样让人战栗的还有朝廷。
皇帝对开国元老李晗和江晨毫不留情的处置,让整个朝野一片沉寂人人自危。
定国公谋逆本就大有蹊跷,若言李晗联合定国公造反,没有证据众人如何信服?谁人不知李阁老地位崇高,曾陪伴□□皇帝开国,忠心扶持先帝,却被当今陛下一道旨意,作为天下文人之首的李阁老便成为皇帝森严刑狱里的一具尸骨。
年轻激昂的书生上疏询问,不过说了一句:陛下应核实因果。便被盛怒的帝王斩杀于宫墙之外。官场上李老的门生为师父鸣冤,便当即污蔑为同流合污,削爵,囚禁,流放,杖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朝臣甚至不敢为其吊唁,那些为李老申辩的朝臣竟然被抨击视为宁王党羽,有几个刚正的老臣子在朝堂质询血溅当场,却也不见这位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子有任何迟疑和悔改。
雪球越滚越大,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李明瀚的雷霆手段才开始让人敬畏,各地军队即便见到明澈的龟符也不敢承认其真实性,因为有几个人可明澈龟符将军还未投诚都被皇帝安排的眼线杀死。
不到一个月,长安内外哀嚎遍野,曾经的老臣或许与李家有些交往的或者贬官或者被杀,有人更是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曾经以江家和李家为首声名赫赫的几个高门大户名门望族,如今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朝廷原本分成两部,一个是代表新帝的□□,一个是支持先帝的老臣党,原本以李阁老为首的老丞相他们皆位居高位,天下亲贵通贵名门皆以之为首,却在一夕之间跌入谷底,太子亲信旧部所代表的□□趁机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他们凭借宁王谋反案不断牵连亲贵老臣,将许多三品以上位高权重的元老大臣都连坐下马,即便太后出面也无济于事,在措手不及之际,老臣党全盘崩溃。
自古成王败寇,□□的势力在老臣党接二连三的打击中逐步攀升,以大司空崔顺敏为首的功臣集体权倾一时,门阀家族因为站在正确的立场一转往日颓势,连带着内宫王皇后的地位都与日俱增。
太后的身体终于在满秋和挽陶姑姑的精心照料下,逐步有了起色。原本只是轻微的风寒之症,奈何太后年事增长体质不若从前才一直拖着不见好转,入冬之后才将养过去。
一日夜里,太后正坐在镜前梳妆添晚妆,满秋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太后看着镜子里的专注少女,和善慈祥的开口:“你这孩子最近瘦了不少。”
满秋忽而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端庄的妇人,见她在温柔打量自己,便浅浅一笑:“太后病了这么久,我自然心疼,故此茶饭不思每夜为您祈祷,所以难免比您这个病人瘦得还要厉害些。”她说话甜甜的,安静又柔和,对太后带着些撒娇像是承欢膝下的女儿。
太后心中更是心疼,她母家出事时虽然也请求过自己庇护,却始终鞭长莫及,再加上自己一直病着,脾气更加不好,这孩子便一句也不说始终安静服侍自己。想来心里也会不好受,才几个月便瘦的皮包骨一般,当真是操劳忧虑了吧。
“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我便为你指户好人家,”随后,太后叹口气,“事已至此,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太后轻轻拍拍满秋的手,算是给她一个承诺,这孩子原本应该得到更好的宠爱,可是世事难料啊。
满秋垂眸,掩盖住内心的苦涩和伤痛,轻轻摇摇头,“太后不必为我费心,我愿一直陪伴在您身边,侍奉左右。”
太后见她这般说,停下手中的举动然后拉过满秋的双手,把她带到眼前,严肃望着满秋:“说什么傻话?”正要停下来训斥开导满秋,便听到殿外有异动。
挽陶带着一个小宫女匆匆走来,二人当即便跪在太后脚边,满秋注意到即便是挽陶久经风霜都面色凝重不安。
太后并未去看坐下二人,反而不紧不慢的从头上卸下发钗,“怎么了?何事如此惊慌?”
挽陶抬起头来,“回太后,这是江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蓬莱殿要生了”随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江娘娘产前受了惊吓,胎位不正,如今有些难产只怕会有些血崩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满秋惊慌的抬头看着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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