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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木白在金树院住了下来, 就住在之前石曼生的那间屋子里。
流云门的人几乎全被调来了青州一带, 每人手中都有一副石曼生的画像,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从茫茫人海之中,寻出她的踪迹。
然而……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他们寻遍了每个角落,却还是没有得到石曼生的半点消息。
就像是一个突然消失在天地间的泡沫,明明前一秒还看到她, 却下一瞬就找不见了。
“尊上, 还是没有石姑娘的消息……”
每日的例行汇报, 千篇一律。
柳木白看着单腿跪在屋中的阿戊,轻轻挥了挥手,“退下吧。”
屋里静了下来,他独自坐在桌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水墨人像。
画中的女子扬眉轻笑, 一如往昔。
每一笔都是他悉心描绘,可画着画着却又会心底发空。
右手食指虚虚抚上了画中人的面颊, 他心里的思念几乎翻涌出了眼眶:石头,你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都找不到……你一定躲得非常非常好……是不是?
日复一日地浪费,她只会越来越远。不能再这么没头没脑地找下去了。
好看的薄唇缓缓拉紧,左手拇指慢慢摩挲着新戴在食指上的红色线织指环,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浮上柳木白的心头。
——他要……再赌一次。
“来人。”
“尊上。”
“准备下,明日出发去京城。”
……
八月初七, 京城贵宾楼三楼的雅间。
这雅间常年空置, 从不外定, 只有极个别时间能看到里头有人。
而今日,恰是贵客临门之时。
坐在正位的男子,年逾三十,正略带审视地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俊美男子。
“沐门主,不知此次,有何贵干?”
柳木白半弯着腰,恭敬非常,“不敢。草民只是想求黄公子一件事。”
“求?”男子抬了一边的眉,“如何求?”
柳木白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铸铁牌,双手递到了男子面前,“流云门上上下下,一共一百八十九位高手,五十四处据点,二百三十三位据点杂役,精通多项繁杂事宜。”
黄公子看着那铁牌并没有接,“沐门主这是……”
“在下想以整个流云门,换黄公子一个忙。”
整个流云门?好大手笔。
黄公子眼中深了几分,但还是没有动手接过铁牌,“不知什么样的忙,需要沐门主……如此兴师动众?”代价如此之大,这忙怕是不好帮。
柳木白又弯了几分/身子,“在下想请黄公子颁一条诏令,全国上下,处处皆可见的告示。为期……一年。”
一年?黄公子的眉头明显拧了一下,显得有些不想答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什么告示?”
柳木白递上了一张写了字薄纸,“请黄公子过目。”
黄公子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面上便露出了几分诧异,“就是这个?”
“是。”
“就为了这个告示,你愿意放弃整个流云门?”那可是他最后的依仗了。
柳木白对上他的视线,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时间安静了片刻,黄公子略带玩味地看向柳木白,“想不到沐门主也是个性情中人。”说话间,他终于伸手接过那张铸铁牌,声音重了几分,“这个忙,朕应下了。”
在黄公子说出“朕”的刹那,柳木白掀袍跪了下来,恭敬地伏在地面,“草民沐流云,谢万岁天恩。”
看着伏在屋中的柳木白,“黄公子”轻笑了一声,提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沐流云,此次之后,朕不会再见你。”
“万岁万岁万万岁。”柳木白的声音平稳不变。
随着“黄公子”离开贵宾楼,柳木白的最后一场豪赌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
“这贴的什么啊?”
“我看看,我看看。”
城门边的告示栏围了一群百姓,大家看着新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
所哟润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奇怪的告示出现在官家的告示栏里头。听说全国的大街小巷都贴了。偏僻的村庄还有专人敲锣打鼓地巡山高呼告示内容。
金树池塘,静候卿至。
期为一载,时过不候。
黄泉相会,来世再遇。
沐流云。
丁酉年九月初一。
……
众人俱被告示中的内容弄得莫名其妙。
“金树池塘?哪儿啊?”
“这期为一载,黄泉相会,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事啊?”
“确实有点。”
“沐流云?这名字听着有点熟啊。”
“他不是前不久川蜀那边突然冒出来的流云门门主吗?”
“哦,对对对,就是他。”
举国上下都看到了这条奇怪的告示。
一个月过去了,所有地方都换上了新的告示,白纸黑字,内容一模一样。
众人更是惊奇——这告示旧了还会换?难不成真要贴满一年?
就连通往西域的关口城镇,也贴上了同样的告示。
沐流云这个名字一时间变得家喻户晓,全天下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人,约定一年为期,若是见不到,就要出人命。
“你们说他等的是什么人啊?”
“当然是美人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骄骄烈阳下,一位牵着马匹的男子在那告示前站定,对着不到五十个字的告示,默默看了许久。
有好事者上前询问,“怎么?你认识这个沐流云?”
男子移开视线,淡淡回了一句“不认识”,便木然地牵着马直往关口走去。
“干什么的?”有守关兵士开始盘问。
男子出示了通行证,“我要出关。”
“梅子倾?”看着文牒上的名字,那守卫继续问道,“出关做什么的?”
“随意走走。”
“游玩?一个人?”那守卫怀疑地瞅着男子。
“是。”
男子面上有几分落寞,瞧着年纪轻轻,长相不凡,可头发已有好几处花白,瞧着很是沧桑。马背上摆着男子的行囊,里头还有一柄长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衣着打扮与这个边陲小镇的人们格格不入。
守卫照例检查了下他随身携带的东西,最后在通行证上敲了红印,“行了,走吧。”
梅子倾道谢接过,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出了关口。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若是有认识的人见到男子,一定会感慨——风华绝代的梅谷主怎么会成了这副落魄模样。孤身远走,竟是没有一个随从。
……
风过,沙起,渐渐模糊了官道上的一人一马。
漫天黄沙之中,梅子倾成了遥远的一个黑点,混入了天地之间。
成王败寇。
那一夜,他用画卷与柳木白换了风林谷所有人的性命。
得了画卷,柳木白依言,并没有为难他们。可梅子倾往日的雄心壮志,复国执念忽地就散了。
这一次,他输得太彻底。无论是一直想着的复国大业,还是摆在心间的女子。
也许是他太左顾右盼,瞻前顾后,贪心不已……鱼和熊掌最终都从指尖悄然流逝。
后来,他便下定决心散了众人,放了一切。只为远离中原,寻一方天地幽静、与世无争之处。
从小到大,他背负了很多,如今,一切都卸了下来。梅子倾这才发觉,从头到尾自己最放不下的只有那个人——石曼生。
明明是他最先陪伴,却不能执手到老。是他错过了太久,错过了太多。
就好比,错过了花期,便再也寻不见那朵心心念念的花儿了。
他有过怨恨,有过不甘——明明柳木白初始接近于她是何等的居心不良,却能在石头心中牢占一席。他不服。
可在今日看到那张告示之后,梅子倾刹那就释然了。
他自问做不到如柳木白那般义无反顾,更做不到破釜沉舟只为换卿一见。
柳木白,输给你,在下心服口服。人生若真有来世,我必全力以赴与你痛痛快快地争上一回。
而今生,愿你能寻到她,护好她,莫和我一样……负了她……
……
在梅子倾走后不久,有一位女子也来到了告示之前。
她穿着当地人的服装,长相明艳,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冷。
“金树池塘……沐流云,沐流云……”她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神色变了几变。
沐流云……流沐云……
所以……那个人没死?
“夏姐!我买酒回来哩!”
一个坐在板车上的半大姑娘,边赶驴边冲她挥着手。
听到唤声,余夏的视线从告示上移了开来。转过身,她走向了驴车,轻飘飘跳坐了上去,“走吧。一起回去。”
那姑娘摸着脑袋有些愧疚,“夏姐,这次只买到了二十坛,那朱老鬼说什么都不肯卖了。”
“缺了他的酒,生意可不好做。”余夏摸了摸酒坛子,语气有些低落,“好吧……你夏姐我明天亲自去找他买。”
“夏姐,那朱老鬼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你不去,连酒都不肯好好卖。不过……我觉得,和朱老鬼比起来,还是那常来喝酒的樊大哥长得更好些……”
一个响栗,余夏瞪了她一眼,“觉得他好,你就嫁呗。”
“不行不行!樊大哥喜欢的可是夏姐你啊!”小姑娘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摇头,看得余夏哭笑不得。
“别贫嘴!好好赶车!”
“是!夏老板!”
驴车缓缓驶进了小镇的一家酒楼的后门,店里的两个跑堂纷纷凑了上来。
“掌柜的回来了!”
“来,我来拿。”
余夏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模样,嘴角挂上了清浅的笑意。
她现在的日子挺简单挺好,在这边陲之地,开个小酒楼,数数钱做掌柜,没旁的烦心事……
她,不会再离开了。
往事如烟,散便散了,若是不散,她也没那个心再去搅和了。
若柳木白真的还活着,那也许便是天意了。
——石头……你总是比我要幸运的。真是让人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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