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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升官的喜讯,冲淡了元春滑胎所带来的哀伤氛围。元春从小养在贾母的园子里,遭此横祸,贾母自然也是心疼自家孙女的,但与荣国府的荣耀相比,元春的委屈也就不那么突出了。毕竟初闻元春有孕,欣喜的也不过是能让贾家重振雄风,而现在,二老爷升了官,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府中的是是非非,她并非全不知情,只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她也有自己的无奈。作为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她的每一个决定,向来都不是单纯的以自己的喜好为主,她所要考虑的,更多的是如何让贾家发扬光大。
王夫人虽然欣喜于老爷的升职,但元春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母女连心,相较于府中其他人,对于元春更有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里面。一想到凤藻宫中元春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想到那没有血色的脸,王夫人就止不住地心疼,对着潇湘馆也就更加地不满。
除夕时,宁国府贾珍将惜春接了过去,惜春是他的亲妹妹,平时还可以借老太太之名,住在荣国府中。大过年的,倘若还住在叔伯家里,传扬出去,就有些不大像话了。
迎春出嫁,宝玉、宝钗婚后也搬了出去,探春又赴了茜香,惜春这一走,偌大的大观园中,剩下的就只有黛玉、妙玉,以及带着贾兰的李纨了。
妙玉基本上是不出拢翠庵的,李纨也只在稻香村中安心教导贾兰,期盼他将来能檀宫折桂。放眼望去,偌大的大观园已满是萧条之色,远没了当初的繁华与喧嚣。
黛玉扶着雪雁,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正月已经落下帷幕,二月里她要去寺里祈福,掐指算来,能留在大观园中的日子着实不多了。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紫菱洲。紫菱洲临水而建,白墙青瓦,有些像姑苏一带的建筑,小巧别致。
北国的冬天,万分漫长,春天还没有到来,万物都还在沉睡之中。岸上的蓼花苇叶早已败落,池内的枯枝败叶也不曾清理干净,寒风拂过,飒飒作响,如泣如诉。放眼望去,往日里清幽雅致,冬可赏雪,夏可赏荷的紫菱洲,如今满是寥落。
触景生情,一时又想起宝玉作的那首诗,“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当时二姐姐虽已搬出大观园,但尚未过门成亲,姐妹们还都为她高兴,祝福她能得有情人,从此夫唱妇随。初闻宝玉发此悲音,自己还曾笑话他。思及迎春当下的境遇,宝玉当时到底是一语成谶了。是不是成亲之后,真如宝玉所说,都会由珍珠变成了鱼眼珠子?
她与迎春并不是特别亲厚,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年菊花宴,二姐姐独自一人,坐在花阴下,用针虔诚地穿茉莉花。
又思及自己,未来更是祸福难料。原本她有心交出账簿,了了父亲的遗愿,自己也可以南下归扬,了此余生。却不料突然传来了北静王妃被休弃的消息,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北静王府是否真如父亲所说,不会为难她,况且,她要的并不仅仅是不为难。事关林家百年声誉,她并不敢去赌那缥缈的希望。
抬手推开院门,早已是人去楼空,轩窗寂寞,草木飘摇,唯一的亮色,就是院墙上那迎风招展的迎春花,给这个沉闷的小院带来一抹生机。
迎春离开后,紫菱洲就空了下来,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并无她人。况久不见人来,打扫的婆子也并不那么尽心,空气中甚至隐隐有些霉味。黛玉蹙了蹙眉,到底没有说什么。二姐姐是大观园的过客,而她自己,与大观园,与荣国府,乃至与京城,又何尝不是一个过客。
从紫菱洲出来,也没了心情继续闲逛,黛玉坐在临水的亭子上,看着水中的倒影,默默想着心事。
“姑娘,水边湿气重,我们回去吧,等以后天气转暖,再来这里坐吧?”雪雁见黛玉坐在池子边上发呆,担心她身子弱着了凉,忙上前轻声劝解道。她并不属于那种口齿伶俐之人,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步,唯命是从吧。是以,只能干巴巴的劝解几句。
黛玉回过身来,见雪雁一脸焦急,起身扶着雪雁往潇湘馆行去。王嬷嬷年老,早已归家,她从扬州带来的,也就只有雪雁了。
二月十二,花朝节,也是黛玉的生日。
进入二月里,黛玉就惦记着去庙里的事情,对于自己的生日也并不太在意。反倒是贾母,想着这是黛玉在府上的最后一个生日,早在年前,就嘱咐了凤姐,要好好的热闹热闹。
凤姐暗暗叫苦,姑妈不喜林妹妹,大张旗鼓地给林妹妹过生日,必然会得罪她,可她要是不能如了老太太的意,这管家理事之权,只怕要被宝钗夺了去。对于这位新上位的宝二奶奶,她还是有些忌惮的,当时在府上做客时,就已经是人人称赞了。
此外,就算是要办,到底办到何种程度,也很难把控。迎春、探春是庶女,生日从来没有大办过,现在想来,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宝钗及笄时大办过。可林妹妹去年已经及笄,这个生日宴,真是很难处理。
最后还是贾琏提醒了她,既然是老太太要办,一切都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来就好,事后就算是二太太怪罪,也有得推脱。
今年荣国府事务繁多,贾母想了想,最终不过是决定几个主子聚在一起吃顿饭罢了。因着人太少,凤姐派人给湘云送了消息,迎春也在当天回了贾府。
对于黛玉来说,生日最大的惊喜大概就是湘云跟迎春了。
卫若兰已经回京,湘云已经定下了日子,四月十六出嫁,最近一直在家中备嫁,黛玉也很久未曾见过她。至于迎春,更是有大半年未见了。
正月初二,原本是迎春回娘家的日子,只是孙家派人来说迎春除夕守夜受了凉,卧病在床,故并不曾回来。原本她还想着,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见到两人了。
宴后,湘云、迎春跟着黛玉去了潇湘馆。
迎春如往常一样,温柔可亲,并不多言,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湘云兴致勃勃地说着趣事。听到湘云说定亲时偷偷透过帘子见了那卫若兰,黛玉勾了勾嘴角,她其实很羡慕湘云,一样的父母双亡,她却活得那般恣意洒脱,反观自己,似乎永远也学不会,做不到,只愿云儿能一直如此。
湘云并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不一会儿,就嚷嚷着要去逛园子。黛玉素来喜静不喜动,又因着上次的触景生情,并不想去,恰好宝钗过潇湘馆来找几人说话,湘云就由着宝钗这个主人陪着去游园了。
湘云出去后,两人枯坐无趣,黛玉唤来雪雁,摆好棋盘,与迎春下棋。
黛玉虽说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但棋艺并不高超,反倒是迎春,素来擅棋。只是,迎春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连几步都走错了地方。
“二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了想,黛玉还是问了出来。迎春性子柔弱,与贾赦、邢夫人都并不亲厚,想来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无可诉说。
“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想起三妹妹了。”迎春放下一枚黑子,摇了摇头,轻声道。
黛玉愣了愣,闺中姐妹几人,三妹妹性子最是刚毅果断,只是她现在远嫁他乡,举目无亲,想来日子也并不好过。
因着这个话题,两人都有些沉默,撤了棋盘,默默坐着喝茶。
生日的第二天,晨起给贾母请按时,黛玉提及,想要去庙里给父母上上香。
贾母见黛玉跪在自己面前,压下了到口的那句不行,对于黛玉,她是愧疚的,不仅仅因为宝玉的婚事,也因为那份嫁妆。况且,黛玉从未求过她什么,想了想,吩咐凤姐,说第二天要带着黛玉去家庙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黛玉就收拾妥当,带着腊月里抄写的经书,去了贾母的院子里。
鸳鸯从内间迎了出来,对着黛玉行了礼,然后道:“林姑娘,老太太昨日夜里受了凉,有些闹肚子,怕是不能出门了。”
黛玉听闻贾母病了,忙掀了帘子进去,见贾母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蜡黄。
黛玉跪坐在床前,轻唤道:“外祖母。”
贾母抬眼见黛玉眼睛红红的,拍了拍黛玉的手,安慰道:“外祖母没事,地上凉,你身子又弱,快起来,别受了凉气。”
鸳鸯忙将人扶了起来,黛玉又亲手端着茶杯喂贾母喝了水。
“玉儿,外祖母今天怕是不能陪你去庙里了。”
黛玉为贾母掖了掖被角,“外祖母不用担心,琏二嫂子已经安排好了,况家庙离着府上并不远,玉儿自己去就是了。”
“傻话,你一个女孩子,外祖母如何能放心的下。”贾母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黛玉没有说话,她很清楚,如果今天不去,怕是日后都没有机会了。
贾母见黛玉不说话,只倔强地看着自己,叹息一声,到底同意了,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敏儿,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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