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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蹙起眉头,听陈卓细细道来。
年初的时候,宫中那个尚在牙牙学语的九皇子谢辰惹了风寒,宣德帝费尽心思为其寻药医治,甚至每在夜间,强撑着熬通红的双眼,抱着幼子在玉琼苑踱来踱去,哄他睡觉。
可九皇子时时不见好,这断断续续地病起来,一连病了几个月,现在那孩子看着没有一点生气儿,面容毫无血色不说,嘴唇还发紫,前些日时时啼哭不已,浑身抽搐。
李檀问道:“九皇子...可是孟婉孟昭容的孩子?”
陈卓点了点头。李檀当真有些心惊,记得上次去宫里见长姐的时候,长姐还熬了姜糖水予九皇子,如今算来已有好些时日。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竟病这么久?
宣德帝为此夜夜忧心,直到前几天孟昭容去御前跪下哭求着他将“法华碑”请到玉琼苑来。
宣德帝问其故,孟昭容言前几日上灵寺的玄明和尚进宫为七皇子谢清诵经祈福,在路过玉琼苑时,为其煞气所惊。
孟昭容将其请入殿内,玄明和尚以佛光明殿后,竟发现玉琼苑中宿一恶灵。
恶灵名唤“金翅”,乃是鬼子母座下的徒弟。鬼子母原本是婆罗门教中的恶神,喜吃婴孩,后经佛法教化后,成为护持法神,护佑人间小儿。金翅同她皈依佛门后,同鬼子母一起行善护法。孟昭容的九皇子能够安康成长,也是因金翅入宿玉琼苑,在一旁护持多年的结果。
但金翅因遭邪念浸淫,衍化心魔,成为恶灵,盘亘于玉琼苑久久不去,这才导致九皇子久病不愈,病魔缠身,如此再这般拖下去,恐九皇子命不久矣。
孟昭容听后大惊失色,连忙求问解救之法。那玄明和尚说金翅是护法神,在佛前颂听经文数年,不是一般的驱魔术能够净化的,唯独移来云梁乡的“法华碑”方才镇得住金翅。
云梁乡离京不远,乡心处立一法华碑,碑上拓着妙法莲华经,已有近百年头。
皇上听孟昭容如此一说,当即下旨令陈平率人将云梁的法华碑移回宫中。
陈卓说:“大哥去前并未多心,只带了抬碑的脚夫和几个侍卫,谁料到了云梁,那里的百姓护在法华碑前,不允他动碑。乡民们说法华碑关乎全乡的风水,万不能动,即便大哥苦苦相劝,也不见他们松口。”
僵持之际,陈平不得已上奏朝廷。
不久前太子去陈府找陈卓借一些孤本来瞧一瞧。太子身边有一亲信施远,祖籍就在云梁乡,说话间偶然提起此事,陈卓一听是关于法华碑的,多嘴问了详情。
施远说那法华碑镇着全乡的风水,曾有一得道高僧告诫过云梁乡的百姓,一定要护好法华碑,不然惹怒金刚护法,会招来无妄之灾,轻则见红,重则死命。
施远愤愤道:“九皇子患病,孟昭容在御前求得东西还少么?百年的灵芝,千年的人参,祈福的玉如意,甚至还让皇上专门遣人到东海求来一树血珊瑚。末将说句不中听的话,臣看孟昭容求碑是假,恃宠而骄是真。若硬夺法华碑,云梁乡百姓心生不平,恐叫皇上失了民心。”
太子听言,赶忙入宫面见皇上,进言恳求皇上以云梁乡的百姓为先,再请高僧为九弟作法,一定能将恶灵驱走。
宣德帝手中拿着陈平的奏折,耳朵听着太子的进言,难免有些动摇。谁知孟昭容踉踉跄跄地冲进御书房,言九皇子病情突然恶化,又当众指责太子不顾念兄弟之情,意欲置九皇子于死地。
太子听得太阳穴突突发跳,脸色铁青,堪堪维持住面上的平和。
孟昭容心急如焚,状似疯癫,出言不逊也不自知,只哭声哀求着:“难道臣妾的皇儿还比不过那些个贱民吗?这些刁民,无非是想多要些钱罢了,皇上,皇上,您可一定要救救辰儿啊——!”
孟昭容让乳母将病重的九皇子抱来。宣德帝接过自己这个小儿子,见他气息微弱,意识模糊着呓着什么:“母妃,母妃...辰儿乖,一定乖,叫父皇开心......”
宣德帝老来得此子,一直对其爱护有加。如今见这般小的孩子受尽折磨,却无计可施,心头如同在淌血一般疼。
他唯一的希望就在法华碑上,如此,又怎能再顾他想?他立刻下旨,令陈平无论如何都要将法华碑请回宫中,救他皇儿一命。
众怒难犯,可皇命亦难违。
陈平就近调兵前来,驱赶百姓,决定强行挖出法华碑,由士兵护送回宫。可就在挖碑的时候,天突降大雨,雷鸣不断,云梁乡的百姓见此异状,纷纷下跪磕头祈求上苍原谅。
李檀听到此事,笑了笑:“如今本就是到了多雨的时候,前些天京都不也一起下雨了么?”
陈卓:“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当时雷电击中了一处草屋,火势凶猛迅速蔓延开来,眼见就要波及旁户。那些村民只顾着磕头,谁也不去救火,我大哥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搁下法华碑,带领手下的士兵前去扑灭火势。大哥予我的信中言到此事,甚觉怪异,当时天还在下雨,可那火势不见半点消减,末了还问我世上可真有鬼神。”
李檀眯起眼睛。
陈卓继续说:“法华碑一事因雨搁置下来,可就在当天夜里,出了桩怪事。”
具体的情况,陈卓未见。只听陈平派来传话的侍卫说,当天夜里他在门口为陈平守夜,忽然听见陈平在里面大喊大叫。他赶忙进去查看情况,就见陈平整个人瘫在地上,指着墙嘶喊着“有鬼!有鬼!”。
侍卫当时顺着陈平指得情况看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陈平大喝一声,抽出侍卫腰间的刀就冲着墙砍去,对着空气就一顿乱挥乱砍,好像真与什么东西在搏斗。侍卫被陈平这个样子吓得不轻,在冥冥中也看到鬼影在房中飘来飘去。
直到其余的人持着烛火冲进来,两人才猛地清醒过来,满头大汗地看着来人,方才的事竟已忘了大半。
自那之后,陈平夜夜心悸不已,自觉鬼怪缠身,不敢再动法华碑。可没有法华碑,他也不能回京复命。陈平现在滞留在云梁的驿站里,进退两难,又无可奈何。
陈卓说:“大哥派人来请我想想法子,可我这个半身残废的,去了或许添得麻烦更多。...意桓,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李檀将岳渊揽过来,揉着他的脑袋,道:“阿渊能进鹿鸣书院,陈兄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这次他遇了事,我岂能袖手旁观?皇上那边不好搪塞,倒是云梁嘛...我不信鬼怪,此事多半也是有人在搞鬼。我这就进宫请命,到云梁帮一帮陈兄。”
“若不嫌麻烦,载我一程罢。大哥来信中言语混乱不清,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很担心他,想亲自去看看。”
“我何时嫌过你麻烦!”
李檀正要吩咐人更衣,准备入宫。岳渊赶忙握紧李檀的手,道:“也带上我。”
李檀回身,奇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陈侍郎在我入学一事上帮过忙,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我跟着你,还是按老规矩...”
“——只听、只看、不说,拔腿就跑。”两人异口同声,末了皆笑起来。
岳渊举起手中的佛鳞剑,出了半刃,扬起下巴说:“你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儿看,我能帮你的。”
李檀说:“好,那就让你跟着。去带上东西,阿渊往后就是大人了,这次要自己收拾行囊。”
岳渊一喜,弯着眼睛兴奋地点点头,将佛鳞收起来,转身欲走。
侍奉的下人赶来,将岳渊落在四角亭的扇子递给他。岳渊将扇子别在腰间,扇柄下悬着的玉穗子随他的脚步荡着,一同消失在走廊处。
陈卓看得清楚,岳渊手中的剑是佛鳞剑,接过的那把扇子上头挂着的是玲珑小玉。
他扶着轮椅上前来,抬头看向李檀,沉着眼睛说:“佛鳞也就罢了,这玲珑玉乃是李老将军予你生辰礼物,你都舍得叫这孩子拿着顽?”
李檀笑着摇摇头:“阿渊对剑的领悟很深,唯有佛鳞能够配得上。至于那块玉...他拿着比我拿着开心。”
陈卓握着轮椅的手骤然收紧,他轻蹙了下眉头,说:“意桓,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明白。”
李檀还望着岳渊消失的方向,陈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走廊尽头一片浓翠,是从前将军府已经枯败许久的金镶竹重新焕发着的浓浓碧绿。
李文骞老将军爱竹,这片金镶竹是他亲手所值。自他死后,这片金镶竹便再没有回到过这样的翠绿。如今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李檀不经意笑起来:“阿渊很好,有他在,这偌大的神威侯府总还像个家。”
陈卓说:“可他姓岳,骨子里淌着的是南地的血。你能留他几时?”
“冬日里李伯要整理院子,我下令让他将这方竹子移了去。李伯劝我的时候叫阿渊听见了,他说他能将这片竹子救活...”他漾着的笑容令人眩目,“后来阿渊跑去寻京都最有名的花匠,同他学了小半个月养竹的法子。不想入春之后,竹子就染了翠。”
陈卓说:“真能养活呀...?”
李檀失笑:“都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养得活?这是阿渊偷偷栽得新竹子。”
陈卓挑了下眉。
李檀叹道:“你问我能留他几时...能留几时到几时罢,我真舍不得...”
一连绵延三叹,陈卓听得出他的无奈与不舍,心好似叫一枚细针扎了一下,油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怪异,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何原因。
李檀挥去万千思绪,拍了拍陈卓的肩膀,噙着笑说:“好了,我这就进宫去请命。你也快将马车备好,随我一同到云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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