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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为了那只老母猪追跑好几英里弄得满脚水泡后,斯佳丽就算忍着钻心的疼也很难出门干一些重体力活。虽然埃伦也不大同意她那么做。看着溃烂发炎的脚趾头,斯佳丽浑身躁动不安地想着黑奴们会不会偷懒,父亲和波克能不能多弄些野味回来。静,太静了。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连梅丽都抱着小博陪埃伦去安抚黑人了。只剩她一个了。
这种感觉又奇妙又难受, 在斯佳丽看来简直度秒如年。最需要力气的时候偏偏脚丫子来捣乱,真是好哇!唉,冬天!冬天就快来了。菜园子里的残根剩叶都刨光啦!他们不光得找更多食物, 还要准备明年春天播种的玉米种子和棉花种子!老天!斯佳丽机械地织着布,在心里埋怨这玩意战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卖不出价格。斯佳丽心里胡思乱想着, 她还能做什么?她该怎么和妈说,该怎么让她相信那些可怕的噩梦都会成真——天啊。
寂静得叫人心慌,甚至有些儿凄凉。模仿鸟和小牛犊都没了动静,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也黯淡不少。斯佳丽使劲扯着手里那块布,好像那就能帮她理清一团乱麻似的。真奇怪, 怎么有马蹄声?踢踏踢踏的。还在做杰拉尔德跳栅栏的美梦呢?醒醒吧。
但马蹄声是真的, 且越来越近。斯佳丽站起来要从窗户口往外张望, 记忆却犹如闪电瞬间划过脑海, 她吓得一下子躲在了窗帘后面!马蹄声!一匹马!第二个危机终于要来了吗!
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确认,恰好看到那张丑恶的、属于北佬的脸。她做梦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张脸。
那个家伙无精打采骑在马背上,相貌粗野,身材矮壮,一把黑胡子乱七八糟盖在敞开领口的蓝军服上。深凹的小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他用一种从容而轻蔑的姿态从帽檐下打量这座房子——他即将掳掠的地方。然后把缰绳扔过了拴马桩。
彻骨的冰冷,然后是油然而生的愤怒。这个歹徒,这个曾经闯进她家里的歹徒还要把脏脚踏进她的塔拉。恐惧与兴奋使她直哆嗦,面对着上辈子出其不意被她枪|杀的北佬。斯佳丽无声无息地脱掉了鞋,猫一样踮着脚尖走路。她缓缓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里面那把手|枪。那把瑞特·巴特勒特意留给她的手|枪。她为那把压满了子弹的手|枪开了膛。
“我能做到。我曾经做到过,就一定还能做到。”斯佳丽对自己说道。
北佬的脚步声就在楼下,清晰可闻。斯佳丽几乎能看见那个面目可憎的贪婪的家伙,是怎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进这座庄园,然后发现无人在家后又是如何的得意放肆。他在底下乱闯,撞倒椅子砸碎花瓶也毫不介意,脏手收罗着值钱的东西。他放肆的响亮的脚步声就好像在嘲笑斯佳丽一样。
“我一定会守护塔拉。”斯佳丽向自己发誓道。她紧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向楼梯处靠拢。她发觉那个北佬也正往楼上的方向而来,拿着手|枪的手被她藏在裙子的褶皱里,她几乎无法呼吸。
近了……近了……那个北佬离她越来越近了……
“谁在哪儿?”发觉不对的北佬警惕叫出了声,却在看见走廊拐角处的美人时露出轻蔑的笑容,然而下一秒,震惊、恐惧以及还没来得及消退的轻蔑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北佬士兵仰面倒下,从楼梯上滚落下去。血从脑袋上的大洞潺潺流出。
斯佳丽举着的手|枪正冒着青烟。
她喘了口气,想要放下手臂才发现浑身僵硬。斯佳丽勉强靠在旁边的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等稍微觉得好点了,她决心立刻解决那具尸体。但当斯佳丽抬起头的那一刻,她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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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袅袅,升向天花板。鲜红的血流在脚下蔓延。
台阶上站着的是刚杀了人的女儿,门口站着的是她温柔端庄的母亲。她们中间隔着一具还没变冷的尸体。汩汩流着血。
杀人的恐怖、快感与仇恨尚未在心头消散,斯佳丽清楚自己看上去是幅什么样子——面容刚毅,目光似铁,显示着绝不悔改的坚持。她的脸上有一种神情,有一种绝不应该属于奥哈拉家大女儿斯佳丽·奥哈拉的神情。这神情机敏、兴奋、活跃而残忍,背后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灵魂。她几乎是瞪视着埃伦——以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这或许不是勇气,而是她压抑已久的自己。那是她所有的伪装终于毫无保留被撕下,曾经的担忧畏惧此刻如此可笑。她紧紧捏着拳头,以一种无所顾忌地姿态站在那里。是的,没错,斯佳丽·奥哈拉就是这样。她现在不打算伪装了,她把一切一股脑丢给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
“把他处理掉。”埃伦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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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丽默不作声地从那北佬的口袋中翻出蜡烛头、绳子、烟草、折刀、咖啡,从另一边翻出金顶针、石榴石胸针、宽边金手镯、小银杯、钻戒和金剪子——显然是他的战利品。她把这些都堆到一边,连同从北佬钱包里找到的金币一起,明显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
埃伦眉头紧锁,塔拉的女主人正跪在地板上用手中的餐巾狠命擦拭地上还没凝结的血迹。她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北佬流血的地方,并且合上了他的眼睛。期间她快速念了一句大概是上帝保佑之类的话,斯佳丽没仔细听。但她知道埃伦正帮她处理这具尸体——而且,她没有对她霸占北佬财物的行为质疑任何一个字。
这当然是不寻常的,斯佳丽清楚这是埃伦出于保护女儿的心要尽快解决北佬尸体才不提起话头。但是,刚才她的状态同样也是不寻常的。
那一刻,刚刚杀完人的她抬头就撞见了妈妈,自知无法再伪装南方淑女,杀人的孤勇义愤以及埋藏心底的委屈一同涌出,那一刻埃伦就是整个南方,整个和她对立、顽固不化、永远不会接受她这么一个斯佳丽的南方!心头的眷恋几乎保不住,那一刻的悲愤简直如同仇敌。她被推到摇摇欲坠的绝境,然后埃伦·奥哈拉镇定自若地对她说,让我们把他处理掉。
她的理智控制住了局面,然后她惊讶于自己竟和埃伦——此刻不是母亲,而是一位端庄高雅的南方妇人一同处理北佬的尸体。她看上去多么镇定,好像所做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务活计。可斯佳丽心里头有一根刺,她想要窥探身旁这个女人的内心!不是母亲,而是身旁这个南方女人!她已见识过她的勇气,坚韧如铁,柔细若丝,不可捉摸,深藏不露。可她窥刺不到她的内心。
“看来他打劫了不少人家。”她轻蔑地说道。然后转向一直沉着冷静的埃伦:“得把他埋起来不叫人发现。时间太紧,菜园角落的凉棚下头埋着威士忌土也软,就把威士忌拿出来把这北佬埋进去。”
埃伦冷静地说道:“扯住他的脚,斯佳丽。我们一起把他弄出去,然后你挖地,我回来清理血迹。我会尽快处理好过去帮你。”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斯佳丽是她的姐妹一样。
“我抓他的头。他的头正在流血。”斯佳丽道,“你衣服比我新。”
“不行。”埃伦断然道,“就算你能杀人,也不代表你比我更能忍受那东西。”与此同时,她已经将那北佬的头颅抱住,尽管这使她脸色苍白。她十分平静地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斯佳丽内心一阵颤动——她深深看了埃伦一眼,蹲下去就用两肋夹住了北佬两条大腿,手绕过去死死托住。她说:“走吧。”
好像摇摇晃晃,可是一步一步居然走下来了。斯佳丽料想到埃伦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面无血色——有一瞬间,这并不使她感到痛苦。她有一种撼动了、打垮了对手的感觉——埃伦承认了这样的她,并且无可奈何。刚开始,她感到兴奋,但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又烦躁了起来。
斯佳丽一边挖动不算太坚固的泥土一边想着。
到最后,她硬是咬着牙,在埃伦清理干净血迹之前就埋好了那具尸体。仿佛是打赢了一场战役。然后十九岁的姑娘绷着脸见到了她的母亲,她那温柔、安静、端庄又苍白纤柔的母亲。
埃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斯佳丽,亲爱的。”她叹息着说道,“为什么你要把我和南方当做敌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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