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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状元楼, 其实是一家酒楼。
酒家善卖一种酒, 却不是人人都可喝到。想要喝到这种酒, 必须要有才, 有超越大多数人的才华。
证明自己有才之后,便可以喝到这种酒。而若是有状元之才, 掌柜的甚至不会要你的钱, 而是白送十坛极品佳酿。
这号称只有状元才可以喝的酒,便是状元楼的状元酒。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状元楼的好酒, 号称唯有有才之人才可喝到。最好的酒, 更是只有状元才能得见,任何文人都不会不想来状元楼内试上一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喝上那状元酒。
现下科举结束放榜只过了十天, 聚集在京城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大部分尚且没有散去,都在等待吏部下达官职的委派, 又或者是打算在京城内就近住下, 苦学三年再战。
那无双公子六元及第,又得璎姜郡主青睐, 此次科举完全成了他一人的舞台, 将同榜考生完全压得没有颜色。人人面上说着佩服,然而心里如何想的,又如何得知?
现下,无双公子先是夜宿楚风楼,再是被璎姜郡主退婚,最后又狼狈被赶出沐家除了名……桩桩件件,不仅是普通百姓,就连状元楼内聚集的读书人,也在有意无意的谈论这事。
然而,沐凤之才他们就算不想服,也得服,当今圣上到底在不在意沐凤私德如何,愿不愿意重用于他,在没有苗头露出来之时,这些人不会傻到先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
只是言谈之间,仍不可避免的幸灾乐祸。
“这沐兄莫非六元及第喜疯了不成?”有人在状元楼内高声道,一下吸引了楼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见了这人,大部分人都不由微微皱起眉来。这人乃是吏部侍郎的小儿子赵衍枫,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偏生自视甚高,整日里眠花宿柳不学无术,人人提起他都是嘲笑讽刺。
这赵衍枫向来脸厚,尤其喜欢将自己与无双公子相提并论,每每贬低对方夸赞自己,叫人看了只觉发笑。
莫看此人厚着脸皮称沐凤为沐兄,其实人人都知,这赵衍枫别说与沐凤交好了,事实上,他与无双公子的过节三天三夜都说不清。但凡两人同时在场,此人便会前去纠缠作弄,只是后果……每每无双公子都毫发无损,此人偏偏会落得一身狼狈。
要说在平时,这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想仔细的听,然而现在这时候,这些人都因为天下无双的无双公子有了污点而心中爽快,偏偏怕惹了麻烦而嘴上只敢隐晦的提上一点。
现下见京城有名的纨绔蠢货赵衍枫提及沐凤,以己度人,他们觉着这赵衍枫以往就跟沐凤不对盘,现下见那人狼狈,以他的愚蠢,肯定是不会顾及什么,大肆嘲讽。
这些人没胆子说,却愿意去听别人说。
那赵衍枫看去约有二十出头,相貌俊朗,宽袍广袖,鲜亮大红的氅衣衣带未系,衣襟也是松松散散,甚至能看到一点锁骨与硬朗结实的一点胸膛。
他半眯着眼睛看不清眼底神色,一脸笑意,一手拎着白瓷酒壶给自己斟酒,一边高声道:“若非如此,从未进那烟花之地,秦馆楚楼的沐凤,偏巧了在这时候要尝尝鲜!啧啧啧,笑话!可当真是笑话!哈哈哈哈!这么大的玩笑,居然也有蠢货当真……哈哈哈哈哈哈!”
赵衍枫话音一落,众多文人脸色不由微微难看起来。
要问他们信不信沐凤出了这些事,其实这些读书人并不在意。只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光辉万丈的人突然有了污点,他们有了谈资,便时时刻刻说上一句,仿佛不这么说不这么做,就不能把自己衬托得更高洁一样。
完全忘记了,就算此事是真的,那沐凤除了这一个污点之外,其他也是这些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赵衍枫就差指着这些人鼻子骂他们蠢了,自然有人不服气。这群人面对沐凤还忌惮三分,然而面对废物纨绔的赵衍枫,却完全不惧。
当下便有人出言道:“这状元楼内怎也是何人都踏的进来?”
这赵衍枫已经二十三岁从未下场应试,乃是白身,若非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自身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让人忌惮。然而那点忌惮,也不过是顾及若主动招惹了他,赵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赵衍枫本人如何,全京城都知道,只要不过分,赵家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去管。
“我能进得来,自然是有理由,而这理由,也是掌柜的认可,符合状元楼的规矩。”赵衍枫今天说话格外犀利,他头也不回,一边喝酒,一边用筷子夹着下酒菜。
这人名声糟糕,举止礼仪放肆,却又因为从小教养良好还是格外赏心悦目。他坐在临窗的位子,似有些不胜酒力,斜靠在墙上,然而他的脊背自始至终都没佝偻过。
人的脊背若是挺直了,那自然会有一股气质。人若是有了气质,哪怕长得不好看,也会让人心生好感。更何况,赵衍枫长得并不差,何止是不差,他长得其实是极好极俊朗的。
赵衍枫话音落下,掌柜便笑笑点头道:“赵小公子所言不差。”
“哦?不知是什么理由?”那个被赵衍枫怼回去的人讥讽道:“莫不是从哪里得来一首不知所谓的诗,恰恰入了门槛?”
赵衍枫惊奇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对对对,不知所谓,确实是不知所谓!”
他随意丢出一张纸来,大笑道:“你们看看,这诗是不是当真不知所谓!”
白纸轻飘飘的,没能被他扔出多远便落在地上。纸上有行字,银钩铁画,极稳极沉,放眼一望,便知是手好字,已成一代大家。
单单这手字,已经足以踏进状元楼内,更何况上面的诗,这些人一看便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那个人尴尬一瞬后,不忿道:“这诗又非出自你手……”
“确实并非赵兄所作。”又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从门口走进来,路过被置于地上的白纸,弯身将之捡起叹惋道:“赵兄这字,反倒衬得在下的诗怨气有余,大气不足了。”
那个文人看到来者,却是涨红了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来者姓花,名满堂,刑部尚书之子,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好脾气的模样,却是这一届科举的武举榜眼,文举探花。
大雍文武并重,君子六艺中就有骑射项目。哪怕是读书人,寻常也要会上两手,当真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也会叫人看之不起。而与之相对,武举人起码也要认得字。
然而如这花满堂一样,明明是武举榜眼,偏偏文才也力压一众文人取得探花的,那就极为罕见了。
——无双公子不算在内,因其尚未及冠,哪怕武艺不凡,也并未能同时参与武举。
这花满堂看着是个翩翩君子,久居京城的人却都知道,他那身好武艺其实都是打出来的。
今天揍了地痞流氓,明天打了恶霸纨绔,后天又踢上两家武馆……偏生此人又聪明,他办事之前都想好了后果,想要招惹此人,都得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没有任何黑历史。
事情已经很明白,赵衍枫之所以能进来状元楼,是因为他要请一个人喝酒,这人便是探花花满堂。
花满堂才名在外,哪怕什么墨宝都不留,都能进得状元楼,而他给了赵衍枫一首诗,赵衍枫在掌柜的面前默了出来,他那手好字,自然可以让纨绔赵衍枫也进门。
没有人再说话了。
赵衍枫伸了个懒腰,他的鹤氅并未系带,这样一动作便向两边咧开,松垮的领口也更张开,露出更多胸口肌肤,直叫满楼衣冠楚楚的读书人都不由面露嫌恶,嫌弃他伤风败俗不知礼节。
花满堂对他放浪形骸的样子视而不见,面不改色的坐在他对面,微笑道:“我来了,你可点了菜?”
赵衍枫叹气:“本来想点,看到一群蠢货,张嘴便臭不可闻,便没有点。”
“既然臭不可闻,为何不走?”
“我平时可进不来这状元楼,喝不来这状元酒,哪怕恶臭熏天,我也得先喝上一杯。”
花满堂笑了:“可惜我来了,你的酒,最后一杯已经进了我的肚子,一滴不剩。”
“所以我打算走了。”
花满堂道:“你请我来,我刚坐下一口菜没吃,就喝了一杯酒,你便打算走了?”
“不错。”赵衍枫道。
“若如此,那我也是该走了。实不相瞒,若非赵兄相邀,今日我便不想出门。何止不想出门,我恨不得将耳朵堵上,蒙头大睡,睡个十七八天才好。”花满堂笑道:“这样醒来,就不用听到那么多令人发笑,却又并不可笑的话。”
赵衍枫和花满堂一唱一和,声调却从未降下,隔了一条街都能听清他们的话,说得整个状元楼内的人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他们二人明摆着是来砸场子,状元楼的老板本应该在此时出面制止他们。可是状元楼的老板不仅没出面,就连掌柜的和小二也没有出面。
他们就仿佛突然瞎了,聋了,对这二人的话置若盲闻,完全不在意这番话会对酒楼产生什么影响。
就在气氛渐渐僵硬时,状元楼的大门口,又响起了一个温暖朗润的悦耳嗓音:“掌柜劳驾,来几个小菜,再来壶碧螺春。”
那人点了菜,四下一看,便向着赵衍枫花满堂二人这边醒来,边走边微笑道:“在对面茶楼内,便听到你的声音。”
来者一袭月白色长衣,一头墨发被发带束起一半,剩下披散在身后,鬓角处还有两缕垂落肩头。
他身材修长,挺拔如松,面容极为俊美,细而浓的眉弧度优美,一双琥珀色凤目温暖柔和,仿佛盛满了细碎的光,莹莹温润。他的唇角勾起,笑意温暖包容,叫人不由放松下来,仿佛任何事情都已经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人往酒楼内一站,便已经是谪尘的仙人,只叫人脑海空白,只能怔怔看着他,慢慢的任由心情被对方影响,变得平和安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便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公子,沐凤。
然而赵衍枫却眉头一皱,直接站起身来道:“谁让你过来了?我赵衍枫可不想和你这种人坐一张桌!”
沐凤笑容不改,径自越过他,落座在了赵衍枫身后的位子上,只抬眸看向花满堂:“探花郎若不嫌弃在下如今声名狼藉,不如共饮一杯?”
花满堂顿时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脸色相当难看的赵衍枫,取笑道:“赵兄,对不住了,兄弟一大早的便没有吃饭。如今无双公子作邀,在下便去了!”
赵衍枫鼻子没气歪,低低道:“花兄,你难道忘了刚刚所言?”
“非也。”花满堂笑道:“此刻不同方才,只无双公子一人,便满室生香。如此馨香中,在下突然胃口大开了!”
花满堂突然凑近了,冲赵衍枫眨了眨眼低声道:“何况,就着沐公子那张脸,我都能吃下一桶饭。”
赵衍枫:“……说好了今天我请你的,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花兄不可爽约啊!”
“我不是已经赴约而来吗?”花满堂道:“既然如此,沐公子此刻相邀,便是另一场了。你又怎能说我爽约?”
“你……你明明知道我与沐凤有过节,现下这般弃我而就沐凤,岂是兄弟所为?”赵衍枫咬牙切齿。
花满堂很无辜的看着他:“赵兄言重了,我竟不知原来赵兄如此舍不得在下。”
“谁舍不得你了!”
“那便是吃醋?”
“才没有!!!”
沐凤只笑吟吟的一手撑着下颌,脸颊仍粉粉的,一双凤眸雾蒙蒙迷离的斜睨而来,看着那两人窃窃私语,花满堂不知说了什么,让赵衍枫突然俊脸爆红,气急的吼了出来。
沐凤便忍不住笑出声道:“花兄何苦逗弄赵兄,若是赵兄不嫌弃……”
“嫌弃!”赵衍枫毫不犹豫的瞪向他。
沐凤笑意突然收敛,凤眸低垂,刚刚还微笑着温暖如阳的俊美男人,一瞬间低落下来,显得忧郁极了,长长的睫毛上更是似乎有分濡湿了。
赵衍枫从未见过沐凤这样,在他印象里,沐凤从来都是令人厌恶的胸有成竹从容自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不在意。那张初见时令他惊艳的脸上,永远都是面具一样的微笑。
然而现在……沐凤却垂了眸,敛了笑,看上去忧郁得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赵衍枫顿时心情复杂了起来。
说起来沐凤年龄也并不大,只有十七岁,尚未及冠,还算不得完全成人。他如今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虽然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吧……
赵衍枫干巴巴的道:“在、在下自是嫌弃自己……若是沐公子不介意,不知可否加我一人用餐?”
沐凤点了点头,却仍没出声,看上去仍是有些失落。
花满堂落座便忍不住问道:“沐公子这是有心事?”
沐凤以手支额,双目紧闭,闻言摆了摆手,勉强道:“方才在茶楼喝酒,不小心喝的多了,现下有些头疼。”
确实,沐凤被阿斯折腾了半天才勉强恢复了清醒,匆匆冲过来赶剧情,他却没想到,坐下没有一会儿,脑子又开始变得昏沉沉的了。
本来原著里无双公子的确是喝多了,可是沐凤要演戏,没打算喝多的……他还是高估了新身体的酒量。
“茶楼喝酒,酒楼要茶。沐公子还真是好习惯。”赵衍枫仍是不由刺了一句。
花满堂叹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在下知沐公子现下肯定心情不妙,但还是身体为重,酒……少喝为好。”
沐凤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下一句台词道:“此事……说来话长……人多眼杂,请恕沐凤不便相告。”
然而原本这话应该是毫无波澜的说出,可是沐凤因为想不太起来了,偏生说得一顿一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让赵衍枫和花满堂不由心里怜惜。
一顿饭用完,三人彼此在状元楼门口道别,傍晚凉风习习,沐凤目送那二人结伴离去,感觉昏沉沉的脑袋被风一吹,终于好受了些。
然而……他其实风一吹,醉的更厉害了。
沐凤脚步极稳,任谁看他走路,都不会觉得他喝了酒。而早在状元楼内静坐许久,直到沐凤花满堂和赵衍枫三人出来,才走出来的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自然也不会觉得他喝上头了。
这男子负手而立,默不作声跟在沐凤身后。他走路极有技巧,落地无声,哪怕是仔细听了,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而沐凤现在蒙蒙的,也想不到会有人跟踪自己。
他早就让阿斯先回了新置办的府邸中,现在他就是回家的。
在拐过一条小巷时,头戴帷帽的黑衣男人脚下一动,一粒小石子便飞射而起,挡在沐凤脚前,然后沐凤就趔趄了一下往下倒去。
沐凤心里还一边想着“果然醉得太厉害,平地都能摔倒,要快点回家”云云,一边调整姿势要站稳了时,却没料侧向一边的身体撞到了一个高大的头戴帷帽的男人怀里。
若有若无的药香钻入鼻中,沐凤一拧腰就利落的站稳了,表情沉稳温柔,完全没有半分不妥的抱拳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即便他动作迅速,男人也已经在方才那一瞬,闻到了轻轻浅浅,淡而不散的墨香。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而并非熟悉又或者相似的感觉。
男人有些遗憾的将手收回身后,他本想出手揽住沐凤的,可是沐凤的反应太快了,几乎是刚刚碰到他就已经弹了回去。
果然不愧是无双公子。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不谢。”
沐凤只是冲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向着自己府邸走去。
这男人——当今圣上的三皇子林炎——遥遥望着沐凤离去,帷帽下的薄唇紧抿,缓缓勾起一道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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