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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容上一世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 在他心里,会把皇甫真放在与万顺帝和单淑妃一样的位置。
上一世, 皇甫真问过无数次,容儿喜欢九哥吗?
他每一次都会回答,喜欢, 最喜欢九哥了!
从他搬进淑妃的长春宫,到长大后出宫建了夷王府, 这个答案从来没有变过, 或许一开始是孩子的天真无邪,还有小小的心机,每天被宫人欺负不受人喜欢, 那时候皇甫真的出现简直是他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小孩子为了生存下去,本能的就知道,这个在宫中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会带他脱离贫穷无依的荣恩宫, 会让他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不再被宫人戏弄欺侮。
后来时间长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皇甫真对他越来越好,有时候父皇才赏赐下来的贡品,皇甫真转手就都送给了他,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他,他感觉得到皇甫真对他的好,即使后来他走上了谋士这条路后,明白皇甫真对他也有几分算计,他仍决定一心一意为皇甫真谋下皇位,毕竟没有皇甫真,他即使不死,也绝对活的很辛苦。
做人要知恩图报,他既然享受了皇甫真和淑妃给他的□□,得到了无数好处,自然要尽己所能的给予回报。
皇甫真想要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他帮他夺下来就是。
因为他也明白,皇甫真的权势越大,他能享受到的庇护就越大,外人眼中,他和皇甫真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甫真好了,他才会更好。
对这一点,他也一直坚信不疑。
他甚至想过,在他为皇甫真谋划皇位的时候,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却没料到,到头来竟然是皇甫真亲自下的命令,默认了所有栽赃到他头上的罪名,亲笔定了他的死罪。
皇甫真曾经是他心中最独一无二、最特殊的存在,他孺慕过皇甫真,比相信自己还相信过皇甫真,结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 ***
皇甫容自己说完后,神色黯了下来。
万顺帝和淑妃,都曾是他尊敬、害怕、又厌恶过的人,他现在却将皇甫真和他们相提并论,可见是真的再无眷恋了。
他不喜欢想这些,多想只会伤感又伤心,还有恨。
皇甫容淡淡的看着窦宸。
窦宸却一个没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皇甫容看着他,抬手拉了下衣领,微有些恼怒的道:“你笑什么?”
窦宸帮他系上了外袍的衣扣,抬眼瞧着他,收起笑意道:“没笑什么。”
皇甫容瞪着他,“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窦宸忍不住嘴角又微微上扬,“不好笑。”
他笑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味道,俊俏凌厉的眉眼晕开,染上一层柔光,湿润却仍不失锐气,像开在石山里的石凌兰,又像暗夜星空下幽幽绽放的夜棠花,少年恣肆,俊美中透着英气,让人惊艳。
“那你还笑?”皇甫容不高兴了。
他不知道窦宸今天闹了哪根筋,突然问他这样的话,又明目张胆的笑他,还当着他的面说谎,明明笑了却又不承认,他嘴角都还扬着呢!
说到底,这孩子不过就是仗着当年陪着他一起熬过了天花,有些事,彼此心中有数罢了!
皇甫容想起当年,他受淑妃所邀,去了长春宫一趟,回来后十余日就起了天花,他把荣和宫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躲在床帐里,凭借的是自己上一世无恙,此世也当无恙。不料窦宸半途突然闯了进来,明明看上去很聪明的孩子,却因为猜到有人要害他,竟然胆大到不顾他的叮嘱,傻乎乎的跑来陪着他,生怕他在生天花的时候被人再次加害。
也是那一次,窦宸和他都心知肚明,长春宫有问题,淑妃怕是也没有表面上看来的温柔无害。
窦宸自然也知道他是不会喜欢淑妃了。
还有万顺帝,一直对他不怎么关心,又放任这么多心怀叵测的人害他,他纵然对万顺帝还有敬重,也是不可能喜欢万顺帝的。
皇甫容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别人还好,他在窦宸面前把皇甫真放在与淑妃和皇上同样的位置,简直不能更蠢,完全就像是在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他不喜欢皇甫真!
别说窦宸会笑出声来,连他自己都气的想笑,气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蠢的话来!
皇甫容被窦宸笑的脸上无光,又有点尴尬,换了别的事情他或许还能宽宽心,一笑置之,偏只有这件事,牵扯到了皇甫真,像个疙瘩卡在他心口,让他郁闷。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念之间。
皇甫容不高兴了,也不想窦宸高兴,嘴里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出口:“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还不是喜欢窦六郎不敢说?”
他是气恼极了,才会口不择言,等话说出口了,才觉得这样有点伤人,也有点幼稚。
他都有多少年没这样孩子气的说话了?
和一个孩子打嘴仗,简直有失他堂堂夷王的身份!
窦宸果然黑下了脸色,“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皇甫容撇开脸看向一旁不说话。
耳边传来窦宸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原来殿下一直是如此看我的?”
空气一时安静的可怕。
皇甫容不用看窦宸,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他心里有点打鼓,但又不想让窦宸觉得自己怕他,干脆也不要地上的腰带了,直接转身就要走。
嘴里匆匆丢下一句道:“回去吧,不然肖公公要等着急了。”
皇甫容想一走了之,窦宸却不让他如愿,脚下一动,伸手拦住了他。
“殿下不该把话说清楚吗?”
这时候又知道用尊称了?
“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
皇甫容拍开他的手要走,又被窦宸拦了下来。
窦宸这次可不是伸手拦他了,而是直接把人拉了回来,把皇甫容推靠在廊柱上,两手嵌在皇甫容两边,“柱咚”了一下,把人圈了起来。
他比皇甫容大三岁,却高出皇甫容近一个头,此时低下头看着困在自己双臂中的小皇子,轻声的问:“我喜欢窦云?嗯?”
皇甫容被他困住挣脱不得,心中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早知道窦宸学了武会用在他身上,当初就不该让安上闲教窦宸武功!
“窦七郎,你是我的伴读,又是我的侍卫,你想干嘛,以下犯上吗?”
“殿下言重了,我什么时候以下犯上了?我只是不明白殿下说的话,想听殿下说清楚。”窦宸轻描淡写般的道。
“说清楚什么?”皇甫容装傻。
窦宸弯下身,和他视线平齐,又轻声问了一遍:“我喜欢窦云?”
他和皇甫容靠的非常近,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哪怕细微的动一下,两人的鼻尖就能碰上。
皇甫容不自在的往后缩,头也往后仰,奈何身后就是粗圆的廊柱。
看来窦宸是不想善罢甘休了。
皇甫容破罐子破摔,“难道不是?”
他们之间这样近的距离,说个话气息都能喷到对方脸上,偏偏窦宸丝毫都不介意。
“为什么这么问?”窦宸问。
这句话之前皇甫容也问过他,如此他反问了回去。
“你对他和别人不同。”皇甫容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心平气和的看着他,也用窦宸之前说过的话回答窦宸。
“有什么不同?”窦宸又问。
皇甫容眼神闪了闪,有些叹气,又有些意兴阑珊,有些事彼此心里知道就好,为什么一定要说破呢?
难堪的还不是他自己?
可他受制于人,连想转个头都不敢,这距离近的太过恐怖,窦宸盯着他的视线又平静的让他心头发毛。
他不得不说出藏在心底的实话,“你知道他喜欢你,还一直让他近身,从来没有拒绝过。”
“就这样?”窦宸抬了下眉。
皇甫容仔细的看他脸上的表情,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又道:“他欺负你,你从来都不还手,还对他千依百顺,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举个例子。”窦宸面无表情的道。
皇甫容又想了下道:“他第一次进宫来找你,在桥上那样打你,你都没有还手。”
还不还手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窦宸那时脸都被窦六郎抓花了,可他在窦宸身上根本没有看到一丝怨恨!
“还有呢?”窦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皇甫容又挑了一件事道:“他刚进宫来陪你的时候,你让他睡你的床,把床和被子都让给他,你自己睡椅子。”
“还有呢?”窦宸再问。
“你给他做了一只会飞的花灯。”这件事皇甫容一直都不知道,还是窦六郎前几天亲口告诉他的,那眼神,那语气,得意的像只花孔雀。
“还有呢?”窦宸耐着心问。
皇甫容眼睛动了动,睫羽轻闪,微不可见的叹了声气,低了声道:“你当年进宫参加伴读挑选,额头上的伤是他弄的。”
那可是致命伤,他当年一看就看出来了,不过一直没有说,也没有问。
月夜风来,吹起两人发丝衣角。
窦宸穿着黑色的紧身劲衣,皇甫容一身白衣,黛色的外袍在刚才的拉扯中被扯掉,掉在了两人脚下。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皇甫容其实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不然他上一世也不会凭着细微的蛛丝马迹就找出厉害关系,除掉了几个兄弟身边得力的谋士和帮手。
窦宸虽然一直觉得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也和一般的皇子不同,但也没想到他连这样的事都会注意并记在心里。
直到此时,他才觉得他似乎一直都小瞧了皇甫容。
窦宸站直身体,低低的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些,你就觉得我喜欢他?”
皇甫容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四目相视,他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喜欢窦六郎吗?”
窦宸收了笑意,淡淡的道:“不喜欢。”
谁会喜欢一个曾经杀死过他的人?
他又没有受虐倾向。
皇甫容心里一突,想到一种可能,眉心一跳,定定的看着他问:“那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窦宸也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皇甫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冰冰的,冷冷的,没有感情,也没有一丝温度。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知道?”皇甫容讶然的看着他。
他还以为窦宸一直没有看出来窦六郎对他抱有异样的心思。
不只是他,恐怕其他人,连窦家的人都没有看出来吧。
窦宸笑了,还是那种没有温度的笑,“他表现的这么明显,恐怕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殿下凭什么以为我就看不出来?”
皇甫容忍不住出声道:“那你还……”
窦宸道:“殿下想说,那我还不避嫌是吗?”
皇甫容问:“为什么?”
窦宸抬起左手,帮他撩了撩落下的碎发,轻描淡写般的道:“殿下只知道我额角那时的伤是他弄的,但殿下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吗?”
皇甫容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想到好多种能弄出来那种伤口的办法。
只是不知道窦六郎用的是哪种方法。
窦宸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说道:“是踢的。”
“窦六郎踢的?”
“还有窦四和窦五,不过最后一脚是窦六踢的。”
皇甫容在惊讶中皱起了眉头,他上一世就听说过窦家几个郎君的脾性,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窦宸那个时候应该只有八岁,窦六郎和他同年,窦四窦五也不过十多岁。
正是猫嫌狗厌不知反省的年纪。
窦宸和他们虽然是族兄弟,他们这一房到底是出了五服的远支,窦老太爷或许看在窦聿槐有才能的份上对他们另眼相看,但这些半大的孩子可不会,他们只会瞧他不顺眼欺负他。
踢的?
只用脚踢还踢不出这样的伤来。
皇甫容还记得窦宸当年额角的伤口,那已经是养过一年后的疤了,仍然触目惊心,想也知道当时肯定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几个人踢窦宸玩,把窦宸踢的脑袋撞到了尖锐的东西上,当场就撞出了一个血窟窿,这么重的伤,窦宸没有一命呜呼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皇甫容都替他后怕,轻轻的打了个冷颤。
有时候,无知的孩童做出来的事情才最可怕。
窦宸看他轻轻的打了个冷颤,知道吓到了他,便松开了禁锢,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重新帮皇甫容披上,嘴里淡淡的道:“出事后,我这条命算捡了回来,但不过半年,他又故态复萌,不是我命大,殿下根本不会遇见我。”
没错。
皇甫容终于知道上一世窦聿槐的独子是怎么死的了。
怪不得后来窦聿槐脱离了窦府,原来如此。换成是谁,独生子被族亲家的孩子害死,也不可能不介怀,窦聿槐没有把窦六郎打死,已经算对得起窦老太爷了!
造孽啊。
“所以我是不可能喜欢他的。”
“那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接近?”窦宸看着他,面色复杂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拒绝过?我拒绝了,可是没有用。”
“那他……”皇甫容想起窦六郎。
“他只是一时迷惑,分不清喜欢和内疚罢了。”窦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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