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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太医们得到旨意纷纷退下时,韩诺竟也没有继续陪伴,与他们一同出来。向左丞要了药方单子,仔细审阅后,道:“本王和萧大人抓药即可,你们各自回去吧。”
太子抓药煎药,闻所未闻。苏予再怎么说也是太医院正式太医,平白被抓去干御药太监的活,还是很茫然的。
对此韩诺的解释是:“不放心旁人。”
草木皆兵看谁都可疑到这份上,苏予真挚地建议去看心理医生。韩诺在一边翻书,时不时与他交谈新方子的可行性,苏予弯着腰小心伺候着炉火,进宫当太医还能有这番经历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太子为何不陪伴圣上左右?”眼角偷瞄对方动静,专心致志地翻找一本本典籍摘录,分明是关心的,“这些事自有太监宫女会做,若能得到太子的关心体贴,想必圣上会更加宽慰。”
韩诺想了想,道:“本王只能做到这些。”
“这些?”
“父皇想让本王做的,做不到。本王能做的,唯有这些,却又不能到他面前去做。”
不务正业,醉心自保的太子,难怪会把皇上气到病倒。听这模棱两可的对话,莫非韩诺想从医,皇上只希望他做好君王本分,父子在职业选择上起了冲突?
别的还好商量,这储君哪有自由。
苏予开解道:“在其位谋其事……”
“停。”韩诺急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抬手示意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若这太医院将来有你在,本王将康健托付于你,倒也可行。”
苏予疑惑不解:“为何?”
前车之鉴言犹在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一直小心翼翼,和韩诺的相处也是谨慎避嫌,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让他差别对待的事。
韩诺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停下笔,托腮望着他:“本王也不清楚,大概萧师兄值得信任。亦或是目睹了师兄为了王府,还有为陌生人竭尽全力的场面。”
“陌生人?”
韩诺微微一怔,不知不觉说漏了嘴露出了懊悔的表情,被苏予直勾勾的眼神追问才不情愿道:“本王微服私访时曾见过你途径南街时,救治恶疾突发的乞者,还赠与钱财悉心交代。你能毫无芥蒂城府对旁人好,大概不会辜负本王。”
苏予记性不太好,想了很久才在角落里挖出这桩早就抛在脑后的小事,当时却没想过背后有另一双眼睛。
“人之初性本善,太子言过其实了。”有点脸红。
“性本善?”韩诺仿佛听了个不错的笑话,将修改的食补方子递到他跟前,微笑道,“呵呵,那萧师兄不妨教教本王,如何相信人性本善。若跟你在一起学着,兴许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不太听得懂韩诺的话,只觉得那副表情仿若狠狠在心里划了一道。苏予夺过那张纸,严肃回应:“首先,从这开始。太子请做太子该做的事,其他事交给微臣,交给内监朝臣。纵使是兴趣使然,那亦是正事办妥之后的事。”
宫斗剧看多了,他大概能猜到或许韩诺小时候经历过太医院不靠谱的事,甚至更糟,才会草木皆兵谁都信不过。
七王爷和皇上手足情深,见他回来焦急地询问着病情,苏予一边耐心回答一边胡思乱想,这样兄友弟恭的家庭怎么会有韩诺这样的太子,果真凡事不能看表明。
接连几日,他回府的例行公事除了报告韩诺日常性情,就是皇上身体是否有所好转,一个人打几份工忙得焦头烂额晨昏颠倒。
也不知是不是皇上正值壮年突发疾病给了韩诺触动,或是真的听进了苏予的劝导,这些日子不再往太医院扎。
只是每日都派身边太监来取医书典籍,珍奇药材,韩诺从早到晚都忙碌国政要事,总算有了储君的样。
浪子回头,功德无量。就算太子命他打第三份工,往返王府太医院之间还要抽出一个时辰和他交流医术心得,苏予也欣然接受。
“萧师兄今日来的早了些,莫不是急着相见?”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苏予望着那人从假山后绕出来,虽然神色有些疲惫仍挂着盈盈笑意。
掏出一路捂着的薄卷,小心地递过去,道:“李大夫好不容易翻出的残卷,可得仔细着。”
韩诺笑道:“那是自然,昨日我与你说起的……”
“李大夫觉得有几处仍需斟酌,准备先在兔子身上试一试。”
苏予三处奔波,不比韩诺轻松多少,全身上下没一处舒爽。思及此处更是佩服韩诺,聪明人做事就是事半功倍。
皇上龙体逐渐好转,精神也好了许多,尤其是看到韩诺将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比服了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也各退一步对他钻研医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师兄疲态难掩,是不是本王过分勉强了。”见他发呆,韩诺觉得有些好笑地在他跟前晃了晃手指,半真半假道。
苏予收回心神:“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太子有所成,实为幸事。”
“幸事?即便本王志不在此。”韩诺淡淡地回应,听不出更多的情绪,伸手道,“劳烦萧师兄去寻的药材。”
若不是韩诺让他去找,苏予真想不到居然有皇宫没有的药材。也怪不得御药房,萧涵之饱读医书他都没在手札上见到过,只曾经出现在残卷上,一笔带过,甚至没详细说明温寒药性主治病理。
只当个笑话似的和李大夫提起,没想到歪打正着,当真是命中有贵人相助。
在李大夫还是学徒时曾与师父进山采药见到过,偶然一瞥正巧看见在那悬崖峭壁上如野草般生长,极为罕见,更提不上批量生产广泛入药,比天山雪莲还难取。
苏予将信将疑地看着李大夫压箱底似的枯草,他读书确实少但也别骗他,这和路边小草没两样的玩意儿就是神农残卷上的传说?
不过他不生产草药,他只是搬运工,说多容易露馅现短。
小心翼翼地将锦盒递给韩诺,苏予再三说明:“李大夫说了,这玩意儿药性药理都不明确,仅凭古书残卷太子可要当心。”
韩诺低头嗅了嗅,道:“萧师兄在关心本王?”
“这是下官的本分。”
“这本分揣好了,千万别变。”
苏予见他小心地用丝绢将草药包好放入怀中,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太子究竟要这个做什么?有何顽疾是太医院束手无策的?”
韩诺回道:“嗯?萧师兄记得本王为何酷爱医书?”
“为救自己?”
“此其一。”
罗列他是懂的,那就是还有二三四了。按尊卑有别他本不该多问,但探索未知的欲望在身体里冲撞不止,胆子越来越大,苏予正准备鼓起勇气问其他原因是什么,突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本能快于理智,苏予从石凳上弹起来,快速站到一旁双手放在身前垂首。这尊卑不分的举止要让别人看到了,指不定又有什么风言风语。
三五太监神色慌张地出现在视野里,看到韩诺时才稍显缓和,一边叫着奴才有罪一边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
他们站得并不近,距离拿捏得很好,只会无形地提醒着并不会侵犯私人空间。
“和萧师兄谈话的时辰总是过得特别快。”韩诺淡淡地回身望了一眼,道,“最近国事繁忙,本王暂时就不打扰萧师兄了。”
“下官不敢。”
这暂时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长许多,苏予只在太医院外遇到过两次韩诺身边的小太监,说是替太子来看他,每日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太医院的活儿不就那些?苏予纳闷,韩诺在太医院晃荡的那些日子都该清楚。
等他再次听说韩诺的消息时,宫里已是翻天覆地。
……
七王爷起得比往日晨练还要早,苏予闻讯赶过去服侍伺候,得知皇后突发风疾命悬一线,皇上皇后鹣鲽情深这会儿六神无主,大受打击,召七王爷立即进宫陪伴左右。
苏予也收到太医院的急召,皇上皇后相继出事,太医院人人自危。若处置不当,丢官事小性命堪忧,一不当心就是动摇国本大难临头。
皇后寝宫守了大批太医,愁云惨雾。苏予跟着右丞面见皇上,屋漏偏逢连阴雨,上次旧疾复发还未彻底康复,如今心神受创病情复杂,斜躺在龙椅上哀伤的模样令人深为触动。
七王爷恭敬地坐在一旁,不时说着宽慰的话,还一个劲地扭头给他们使眼色。右丞心领神会,避重就轻地说着皇后病情。
过了好一会儿韩诺姗姗来迟,先是向皇上汇报了朝政要务,而后向太医询问病情。
太医们都知道这个太子善于此道不敢随意搪塞,支支吾吾说着皇上主要是心病加上旧疾,倒还有法可治,可皇后病来如山倒,来的蹊跷凶险,只能暂时用药吊着拖延时间,加紧寻找救治之法。
韩诺不置可否点头,走到龙榻边上俯身问道:“父皇,关于巡查使上表之事……”
“诺儿看着办吧。”皇上无力地挥挥手,声音有些嘶哑,“一会儿,去看看你母后。”
韩诺神色淡漠地应下告退,与苏予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地眼神交织。像是在旷野里迷路时突如其来的闪电,苏予醍醐灌顶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