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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虽是负了伤,然而前线的战事却未有停歇。在皇太极、莽古尔泰等贝勒的带领下,金兵继续发起攻城激战。
奈何不了炮火的攻势,皇太极带着骑兵绕着宁远城转了整整三圈,竟是找不到一个能破城的突破口,四面城楼皆布满了炮台,整个宁远城有如铁桶一般。莽古尔泰仍在殊死强攻,然而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余下的金军士卒畏惧炮火,皆不敢近城。
“老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莽古尔泰挥着长刀,朝皇太极大吼了一声,“这大炮一响,别说他娘的攻城了,士兵们都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再攻下去,简直是活活等着被炸死!”
皇太极又看了一眼战况,和近在眼前的城楼,“今日再攻不下,咱么可就和山海关失之交臂了——”
“那也不能这么打啊!”
莽古尔泰懊恼地看着那逐渐溃败下来的士兵,一见炮火,无不望风而逃。
“六万人,攻不下一个区区宁远卫,这是老天要跟咱们大金过不去啊!”
“说什么傻话!”
皇太极反身抓住一个逃兵,提在马上,大喝道:“畏敌不前者,杀无赦!”说着便亲自持刀驱兵,然而勉强冲到了城墙脚下,城楼上便是一串火球连发砸下来。皇太极一个猝不及防,被那火油燃着了战袍。紧跟着他的武纳格见状,一个跃身从马上扑过去,二人滚落在地,才将那火苗给扑灭了。
“四贝勒!要紧吗?”
“没事——”皇太极一个龙骧虎步,爬起来就要上马再战,接连着便是一阵箭雨。
武纳格抽出盾牌挡在他二人身前,抓着皇太极道:“四贝勒!听我一句,不能再攻了!你且看看咱们过来的这一路,可都是八旗将士们的尸体铺成的啊!”
“便是如此,才更不能退!”
皇太极已是杀红了眼,好不容易杀到城下了,成败在此一举,如何能退!
“不退——难不成要全军覆没在这儿,才值当吗!”
他双目发红,是气极了的凶神恶煞,一拳捶在地上,从嗓子里低吼了一声:“袁崇焕——袁崇焕!”
武纳格无奈,只有折衷道:“就是要攻,也让我来!你若是有半点闪失,我要怎么跟孟姑交待!你是咱们大金的希望,汗王如今负了伤,你断不能也折在了宁远!”
听见了“孟姑”的名字,皇太极才从那怒恨中回过神来。
他推开武纳格,转过身放眼望去,活着杀到城楼下的士卒……不过百人,整个广宁城下,尸横遍野,哀号声不绝于耳。城南那边的莽古尔泰亦是节节败退,毫无进展。
六万大军……伤亡已经不计其数了。
或许……真如她所言,这一战,注定是要败的。
“你说得对,区区宁远,我们不能都折在这儿……”
皇太极将佩刀收回了刀鞘,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这些将士……都是为国捐躯的,不能暴尸城下。传令全军,将他们的尸体带回大营,撤军!”
傍晚,阵亡士兵的尸首皆被运至城西门外砖窑焚化。大军在离城五里之九龙宫扎营。
这一晚,回到营帐的皇太极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这便是“败”的滋味。三十三年的人生,他从未这样透彻地体味过败仗的滋味。他甚至都快忘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所谓的战无不胜,永远只会是个传说罢了。
海兰珠瞧见了他手上触目惊心的灼伤,连忙从额么其那里讨来了药,给他包扎。
她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却知道,宁远之败……是金国史无前例的惨败!更无疑是一计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正月二十六日,这一边,金军继续围城,精于骑射的八旗将士,却被阻于深沟高垒之前,矢石炮火之下。在炮火和箭矢的连番攻击下,因伤亡甚重,努\尔哈赤唯有被迫撤军。
而另一边,武纳格率领骑兵突袭了距离宁远数十里开外的觉华岛,这觉华岛乃是明军的后勤要塞,四营粮料的汇集地。而明军由于“凿冰寒苦,既无盔甲、兵械,又系水手,不能耐战,且以寡不敌众”,最后全员战死。四营尽溃,都司王锡斧、季士登、吴国勋、姚与贤,艟总王朝臣、张士奇、吴惟进及前、左、后营艟百总俱已阵亡。为一解宁远之败的怒火,岛上军民一万余口,皆被金军比杀,城中囤积的八万余石粮草和两千余艘船只也具被焚毁。
宁远虽未攻下,但夺了觉华岛,也算是扳回一城。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消息传来,那皮岛都司毛文龙出兵袭击了金国后方的城寨永宁。努\尔哈赤大惊之下,率兵回师。
坐镇皮岛的毛文龙,这几年来一直是金国的后顾之忧。努\尔哈赤几番迁都,亦是顾及了皮岛的险要和对金国后方营地的遏制。原先袁可立在时,便曾为毛文龙邀功,他之所以能一路加秩进阶直赐尚方剑,少不了袁可立的扶持。然而毛文龙此人,一向恃功自傲,明廷不少大臣都对他存有质疑,一是怀疑他谎报军情,二是浪费军饷,偏偏这个毛帅又骄愎不协,袁可立奉旨核查他的战报和军饷,由此为毛帅忌恨,便嗾使言官弹劾袁可立。明廷本就党争不休,阉党手握大权,正好想借他们二人的矛盾来除掉袁可立,以削弱孙承宗的势力。于是便冒出了一伙混杂了阉党、东林党两个派系的言官,交相弹劾袁可立,以至于明熹宗都看不下去了,替袁可立打抱不平,切责道,“大臣去留悉听上裁,言官论人当存大体,不必连章抟击。”
然此事的结局,是这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明臣袁可立,决定功成身退,以避免无止尽的党争内耗,并力保毛文龙留守皮岛。明熹宗看重袁可立登莱数年,牵制金兵的作用,上疏七次后才准许袁可立辞官。
袁可立和孙承宗接连离职,但他们的余部,毛文龙和袁崇焕还在。不仅生龙活虎地打算大展拳脚,甚至上来就给了金国一计狠击。
二月六日,努\尔哈赤率师回到盛京。回城之后,下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彻查城中细作。但因身体不适,遂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皇太极。
然而海兰珠心里知晓,这个决定,多半是皇太极请命之下所为。
他在等她的答案。一个她说不出口的答案。
“我曾以为,你若有一日能记起一切时,我该会是欣喜若狂……却没想到,竟是这幅模样。”
自打从宁远回来,皇太极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苟言笑也就罢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爱意。更多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考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没有隐瞒,如实答:“在碧落阁那天,范文程来看我……触碰到那块石头的那个瞬间,我就全都记起来了。”
“我竟是被你骗了这么久……”
他冷笑着摇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海兰珠低眉垂目,怅然若失道:“你想听什么呢?”
“你想我一件件数出来?那好,就从复州开始说,再到刘爱塔,再到李延庚。我要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复州……”
果然,他还是猜到了。
“复州的事情,汗王不是已经查明了吗?”
他扬手便将桌上的茶盏摔碎在地,“我说了。过了今天,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她跟着一颤,战兢道:“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要来问我?”
“阿玛放过了刘爱塔和李延庚,并非因为他真的相信此事只是那王丙的诬告,只是碍于颜面,才从轻处罚了他二人。复州事发之时,我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但宁远那晚,见到了你和李延庚二人相互包庇袒护的情形,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他寒声质问:“是不是该继续盲目地认定,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李延庚……他在宁远的那晚,并没有通敌。就算他想要那么做,也被阻止了不是吗?我包庇李延庚,不过是因为曾经客居抚顺时,与他有些交集,顾念旧情罢了。其次,若他真的是细作,与其大张旗鼓地抓住他严加审问,倒不如放虎归山,将他后头的人都一网打尽?”
海兰珠试图点清利害,辩驳着。
皇太极的神情却是愈加阴骘,“你——还是不肯说!”
“如果你认定了我和复州一事有干系,非要查出个究竟,那就请四贝勒不要再顾念其他,秉公处置吧!信任既失,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我这条命都是你的,要怎么处置,我都不会有怨言……”
皇太极有些自嘲地冷哼着:“呵!你……真是好样的,现在也学会拿自己来威胁我了!”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呢?你认为复州的事情并非巧合,那好,你有没有想过,王丙告发刘爱塔之事也事存蹊跷?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出叛乱、诬告极有可能都是冲着你去的!从告发吴尔古代收受贿赂一事你就该清楚,那王丙本就是为大贝勒所利用,正因刘爱塔是被你派去复州的,王丙才会想要诬告他。且不论刘爱塔和李延庚主谋复州叛乱一事的真假,如果你派去的人换作是别人,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们的目标,是你啊……吴尔古代也好、复州也罢,都不过是障眼法,居心叵测的人到底是谁,你心里比我清楚。”
她不指望这番话能换得他的信任,但起码,也要让他明白这雾里看花后头,更大的危险是什么。
他可以不追究她,但她的证词关系到的却不只是刘兴祚和李延庚的命运。复州叛乱平息,诬告之人王丙被杀,已是最好的结局。如果她坦白了复州的始末,等于整个事件就要重新洗牌核查,到时候,其他贝勒一定会将枪口对准皇太极,连番炮轰,最后被牵连罪罚的人还是他。
眼下努\尔哈赤正是负伤养息,又遭遇宁远大败的郁阻,再把复州事情翻出来,只会火上浇油。如今皇太极和代善势的对峙可谓势均力敌,复州旧事重提,更是正中代善下怀,白白让他捡了便宜去。
她不在乎刘兴祚和李延庚的死活,她做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却是顾及他。
“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我无法给你。即便是知道,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落人口实。”
“你这是在混淆视听。”
他摇头,负手站起来,坚持道:“利害关系那都是后话,事实如何,是另一回事。我若真的做错了,就该接受处罚。若真是你骗了我……也只怪我对你太过信任,怨不得别人。”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我绝不会陷你于不义。”
她恳切真挚地望着他,去握他的手,只希望能换来他一丝动容。
他却不假思索地甩开她的手,用冷如冰霜的语调说道:“你若做不到坦诚相待,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失望透顶地看着她。
“你身上……有太多的我看不透的地方了,你是如何知道宁远会败的,又如何……能死而复生,什么转生石、什么天机……现在看来,都是谎言!”
她悲悯地望着他摔门离去的背影,“皇太极,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五月初六那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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