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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牢房。
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或许就连这四百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一个玩笑。
褚英最后的嘶吼声仍旧不绝于耳……
我……是他的妹妹……
我……是皇太极的妹妹……
原来六夫人被李家追杀,是因为我竟是□□哈赤的女儿……难怪李家会把我当做孽种。
我的脑子轰隆一声,所有的思绪和理智都瞬间坍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老天让我转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这样的真相吗?
褚英,你一直以来这样袒护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吗……
我无法相信,我的头如撕裂般地开始疼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六夫人……我一定要去找六夫人问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哈赤的女儿,这个世界,我只相信她的答案……
我握着褚英留给我的坠子,我要去立刻出城去找六夫人。可是我没有马,也没有敕书,我就这么懵头懵脑地往城门跑。没想到却遇到了大妃的手下们,显然是恭候我多时了,对,我还欠大妃一件事情。
可眼下我哪里有功夫再想大妃的事情,情急之下,对那手下道:“我要出城,帮我出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主子!”
那领头的人说道:“放你出城了……难保你还会回来?”
“要是不信,你跟着我就是了。”我指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们那么多人跟着我,还会怕我跑了不成?我这个人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你们主子,便不会出尔反尔。但是眼下我必须要出城一趟!”
那手下身后的人,低语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有了大妃的授意一般,当即答应随我一同出城。
□□哈赤和众贝勒都不在城中,守城门的卫兵皆是大妃的亲信,所以出城易如反掌。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沈阳,这一夜波折后,已是晨曦微露。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的马,道青乌药铺门口,用力地捶着门。
“六夫人——龚老伯——开门呐!是我——”
我拼命捶着门,街坊四邻都被我给惊醒了。一直敲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开门,正是龚正陆。
我抓着他问,“六夫人呢?我要见他。”
只见他脸色苍白,身着一件素色的布衣道:“你来晚了……昨夜,李总兵薨了,六夫人被连夜接去了辽阳……”
沈阳到辽阳……八十多公里,我就算是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怎么会这样。
“李成梁薨了……怎么会……”
我深陷走投无路之地,一下力气全无,跪倒在地。
龚正陆将我扶起来,“你想知道的事情,六夫人都写在留给你的信里了……临行之前,她让我交给你。”
他从胸前拿出一份信来,还有一只小的锦囊,颤颤巍巍地递到我手中,“六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她的苦衷,都在信里了。”
龚正陆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像是要跟我告别一般,“龚某……也要告老还乡了。这青乌药铺,我会交给文程文采兄弟打理……这是夫人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已经做完了。”
我将那锦囊握在手心,看着龚正陆步履蹒跚地回了药铺里,我独自靠在墙边,用背上的力量勉强支撑着已经精疲力尽的身体,打开了这封信。
信上写着: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末,我在沈阳诞下了一个女婴。
你双颊通红,哭声洪亮,你有着一头乌黑却带着卷儿的头发,眼带异色。这是因为,你身体里淌着女真人的血。李家的一纸休书,让我不得不流落失所。为了躲避李家的追杀,我不敢给你取名,亦不敢说出半点关于你生父的事情,我知道子贞心地仁慈,会护你周全,所以那日你被子茂所夺,我在你的手臂上留下了印记。
三十年前,总兵府上来了两个少不经事的女真族少年,年长的那个天资聪颖,在府上一边干苦差,一边学着汉学。那时我初嫁到李家,在得知他们姓爱新觉罗后,便明白了命运的神差鬼使。我可怜他们二人,于是便出于私心,悄悄放走了他们。后来东窗事发,犯了大忌的我不得不四处流落。几年后,那个年长的少年在抚顺找到了我,为了报恩,他决定将我接去费阿拉悉心照料。那时龚先生是费阿拉里的大学士,与我一样同为汉人,我原以为能在胡人城中就此偷生下去,谁知女真族与汉人间的仇恨和矛盾愈加不可调和,我不得不离开费阿拉,哪知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怀了身孕。龚先生是我在费阿拉最好的朋友,他得知之后,抛下了一切来照料我。这二十年来,我未曾后悔。我一直知晓你在范楠家中长大,却不敢连累范家,更不敢前去与你相认,身为母亲的失职,我无法企求你的原谅……但万历三十五年,你大病一场后,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我以为,这世间只有我一人飘零,却没想到,你——我的女儿,竟是有着同我一样的宿命。也罢,也罢,我这一世已是功德圆满,即便归去,也是解脱。
筝筝,我自认不配做你的母亲,所以也无颜面与你相认。但我希望你知晓,一切都有天定,尽人事而知天命。过去不可逆转,未来也无法预测。
若是有来世,奈何桥下,一定记得要忘却前尘。一定不要像我一样,念念不忘,贻误天机。陷入无尽轮回,永不超生。铭记。
母,王氏如意。
……若有来世,忘却前尘……
她给我的答案,便是这一句吗?
原来,我的生父正如褚英所言……是□□哈赤!所以那日他才会暴怒地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手臂上的疤痕何来。他才会如此清楚关于六夫人的一切……
确认过真相后,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是□□哈赤的女儿,也就是说,我和皇太极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呵呵,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怎么能够生下来呢?他会是个畸形儿或是天生就体弱多病的孩子……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穿越了四百年,我等到却是这个结局!
我将那信捏成一团,难以置信。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的另一只锦囊。
这锦囊里头,居然是一对婚戒。一对,我再熟悉不过的婚戒……
这是我和叶君坤结婚时的婚戒,一对纯金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戒壁内侧刻着我们二人的名字缩写。只不过六夫人给我的这对,明明和我们的婚戒一模一样,那戒指内侧的刻字却无迹可寻。
叶君坤说,这对戒指是他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他想要拿这对戒指做婚戒,虽然有些旧了,但却意义重大。婚后我们便在戒指上刻上了对方的名字……
我终于恍然大悟。
一直以为,我和叶君坤的那一世,是前世。如今,看到这对戒指,我才明白。
这里,四百年前的这里,才是我们的前世啊!
这对戒指,是从这里流传下去的。而我腰上的这块陨石,也并非从二十一世纪而来。而是……一直是这个时代东西,只不过流传到了四百年后罢了……
我穿越回到了我的前世。遇见了叶君坤的前世……所以他才会记忆全无,因为那些是在下一世才会发生的故事啊……叶君坤这个名字,是皇太极的传承啊!
这是现在为止,我唯一能找到的,合理的解释了。
老天,你带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明白前世的重重因果吗?然后再生生地把叶君坤从我身边夺去,因为我们是兄妹……我们,本不该在一起。历经了这么多的磨难,这……便是你给我的结果吗?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青石板上。
大妃的部下一直紧紧跟着我,见状连忙上前来查探我的情况。
那领头的手下提醒我道:“既然出城的事情办完了,就速速回赫图阿拉吧,不然就迟了。”
“迟?迟什么……”我失神道,“她要什么,拿去就是了,我随时奉陪……”
“主子交代了,必须把你在大军回巢之前带回去。”
“大军?大军还在叶赫呢……”我一只手趁着青石板地,可是地上打滑,我根本站不起来。那手下伸出一只手臂扶我。
“大军昨晚也班师回朝了,不出傍晚便会到赫图阿拉。”
班师回朝……这么快!大军才走不过两日,最新的前报来说,大军屯驻在了南关旧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怎么会……”我难以置信,“这么快,就一平叶赫了?”
那部下讪笑了一下,“原先以为你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你是还不知道呢。”
“那叶赫老女大婚,把明朝都给惊动了,特地遣了王化贞带精兵护送其去蒙古。汗王都走到南关了,还是决定息兵打道回府。”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场婚事,连大明都掺合了进来。一定是叶赫向明廷求援,这样一来,□□哈赤若是要弄叶赫,就等于跟明朝宣战!以现在建州的实力,怎么可能与明廷抗衡呢?□□哈赤便是再怒火中烧,也必须忍下这口气啊……叶赫身后有了大明的支持,那征服叶赫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了?
又是一重钝击在我心上,不战而归,那我与皇太极的约定便只有无限地推迟下去了……是啊,叶赫这块骨头,怎会如此轻易地啃下来,是我原先太过乐观了。大妃一定是知晓了这一切,留了后手,怕我拖延到皇太极回城,才先下手为强的。这个为了我而设计的圈套,我已经跳了下来……
我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于是认命道:“走吧……带我去见大妃吧。”
××××
回到赫图阿拉,已是午时。我一夜未眠,在马上奔波,已是身心俱疲。脑子疼得随时都能昏过去,下马的时候还是那几个随从将我一路架去的大妃殿。
我昏昏沉沉,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但迎接我的,却是另一个残酷的选择。
我跪在大妃面前,那殿堂里空无一人,唯有她浓妆艳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怎么样?那洪巴图鲁在狱中过得可好?”
她的语调尖酸,听着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奈何我是满腹的唇枪舌剑,却没有力气说半个字。
“让你探了牢,又准你出了城,眼下可算是欠我两件事情了……”阿巴亥俯下身,用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看她。
“为什么……是二贝勒?”如今我所有的疑问,皆得解答,唯独剩下这一件了。
“汗王年事已高,我另谋出路,也是为了保命,情理之中,何况我膝下还有三个孩子……作为母亲,我不能让他们吃苦不是吗?”她笑得很阴毒,眼底也丝毫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女真有父死子纳其妻妾的规矩,那洪巴图鲁生性暴烈,根本瞧不上我们乌拉的女人。我和大福晋都怕他畏他,日后若是真改嫁给了他,可不知会遭什么罪呢……既然注定是要随了新王的,倒不如帮一把二贝勒?”
所以,她与代善私情是假,而她有意扶持代善是真。褚英下台后,城中自然变成了二贝勒代善来独当一面了,他日假若代善登上汗位,那这城中权利最大的女人便是她了!我知道褚英的刚烈,他定然不受这大妃的蛊惑,无意接受她的帮助。所以,他日渐位高权重,才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后怕……
“我这里,给你两条路。”
阿巴亥从桌上端来一个盛满了酒的琉璃杯。
“这第一条路嘛,你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城中。如今汗王不在城中,我就做这个主了,将你嫁给五爷做妾,如何?”
要我嫁给莽古尔泰?这一招,真是一箭双雕。如今城中除代善外,势头正盛的唯有皇太极、莽古尔泰以及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三人了,这阿敏虽然地位高,但毕竟是罪臣之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剩下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一边是叶赫,一边有在赫图阿拉久坐正宫之位不倒的富察氏,皆非善类。把我嫁给莽古尔泰,就是为了让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彻底决裂,这样就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在与代善抗衡了。
这样损人利己,一石二鸟的招数,还真的只有阿巴亥想得出来。她帮代善都把路给铺好了……
只可惜,我知道她所有的苦心都会付诸东流。
“那第二条呢?”我问。
“第二条路,是要你永远离开这赫图阿拉城,不过……是躺着离开。”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酒杯。原来……是一杯鸩酒啊,原来她是想要我的命啊。
要我嫁给别人,还不如让我一死来得痛快……我绝对不能成为别人拿来对付皇太极的利器,这样只会将他置身于两难的境遇。
没关系,不就是一杯酒一闭眼的事情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怕再死一次?
“娘娘的招数,无非是觉得我怕死,想逼我嫁给五爷就是了……可惜,我偏偏不怕死,”说着,我仰头举杯,便把那毒酒喝了下去。
“只怕,要让大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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