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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颜疯了。
宫里人人皆传,宋皇后因为失宠而始终郁郁寡欢,小产过后更是心绪不宁,心里的苦闷忧愁终于在听说了讽刺她失宠的歌谣后爆发,一口鲜血喷出,昏迷一日后,醒来时人已经不正常了,时而清醒时而痴傻,疯疯癫癫,精神恍惚。
太医们在凤仪宫跪了满地,哆哆嗦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皇后身体虚,又郁结在心,看不出其他病症,实在是难以药医,全靠自愈,至于皇后娘娘能否康复,就静待休养,且看造化了。
静待修养,且看造化。
这句话气得赵晟伦当场把案几掀翻砸裂,他冲着为首的几个老太医怒不可遏地咆哮道:“信不信朕把你们太医院的庸医都拉出去斩了!”
什么叫看不出病症!人都疯了,还说没病?!
此话一出,吓得一屋子的人都磕着头不敢起,太医们更是浑身颤抖。
龙威震怒,连一旁的叶绮遥都不敢开口。
然而此时,宋怀颜的贴身女官红烛却冲过来“噗通”一声在赵晟伦脚边跪了下来,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是泪,眼睛都哭红了:“皇上,奴婢求您饶过几位太医,为娘娘积德吧!太医说了,娘娘能不能好,这得看天意,看造化,皇上不信,但奴婢却觉得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若是这时候斩了人,犯了杀孽,那娘娘的福又薄了几分,这病……”
说到最后,红烛已经泣不成声,只是猛地朝赵晟伦磕了三个响头,把额头都给磕破了。
她这话说得冒犯,但赵晟伦现在已经无心怪罪了。
他静静地坐在凤仪宫,姿势犹如坐在朝堂的龙椅之上一般霸气,内心却是一片颓然。
他是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九五至尊。
但他现在却束手无策,和一个平民家庭里的普通丈夫没有两样,无奈且无力。
只有听天由命。
赵晟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仰头闭上了眼睛,样子很是疲惫。
他的皇后此时正在房间里安睡,做着他无法涉足的梦境。
睡之前,她扑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的衣服,眼神涣散,眼底却没有他。
她慌张地问他:“我的夫君呢?”
不是本宫,不是皇上,而是“我”与“丈夫”。
赵晟伦面对这样的发问,竟然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抱住她,柔声答道:“颜儿,朕不就在这儿吗?”
然而宋怀颜却如惊弓之鸟般立即躲了开,却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墙上,估计整条胳膊都撞青了。她虽是疯了,但还是知道痛的,当时就顺着墙角坐了下来,倒抽一口冷气揉着自己的胳膊,嘴里发出类似喊疼的呢喃。
赵晟伦走上前,想要将她扶起。
然而就在这时,宋怀颜忽然抬起了头,她的眼里终于映出了赵晟伦的身影。
不知道是撞疼了还是心痛了,她的眼眶内溢满了泪水,她的语气满是慌张与无助。
“我的夫君呢?你知道我的夫君在哪里吗?我的夫君呢?”
赵晟伦就这样站着看着宋怀颜将自己蜷缩在墙角,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腿间低声抽泣,一边哭一边小声地重复着“我的夫君呢。”
一声又一声,如一鞭又一鞭,抽打在赵晟伦的心上。
他的皇后,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如今却这样卑微地坐在墙角,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脆弱得令人心疼难受。
赵晟伦后来也在地上坐下了,紧紧抱着宋怀颜,直到怀里的人睡去。
宫女太监们见他席地而坐,紧张得不得了,轮番过来劝道:“皇上,龙体为重,这地上可万万坐不得啊。”
就连他的宠妃叶绮遥也忍不住上前道:“皇上,地上凉,坐久了对身体不好。”
但他置若罔闻。
地上再凉,也不比他此时的心凉。
他终是没有要太医院里任何一个人的脑袋,而是在凤仪宫坐了许久,连晚膳都没用。
叶绮遥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三来劝道:“皇上,多少还是吃一点吧,晚上还要批折子呢。”
赵晟伦却没有回应,而是抬手指了指壁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忽然问道:“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叶绮遥看了一眼,如实回答道:“回皇上,写的是‘我心清欢’,是姐姐的字迹,应该是最近才挂上去的。”
赵晟伦的眼神复杂难辨:“这里以前挂着的是朕还是皇子时写给颜儿的字,数年未变,但如今却被换下了。”
“皇上写的是什么?”
赵晟伦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朕竟然给忘了。”
明明之前每次出入凤仪宫时都能看见,明明是他多年前亲手写下的誓言。
但他却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一句承诺,就像是他对宋怀颜的新鲜感一般,被七年的平淡消磨殆尽,难寻踪迹。
他曾经一度很爱宋怀颜,以为拥有了她,他此生再不需要其他女人。
然而时间揭露真相时永远一针见血,他骨子里多情的帝王本性终是战胜了昔日温情。
赵晟伦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觉得宋怀颜寡淡无味,对她越来越提不起兴趣,就算是与她相拥入眠,心里还是破了个洞,日日夜夜刮着渴望的疯。
来填补他的这份空虚的,正是叶绮遥。
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人儿一般,一颦一笑都是浓墨重彩,让他为之着迷疯狂。
他宠爱爱叶绮遥,甚至可能超过当年对宋怀颜的宠爱。
对于冷落宋怀颜,他心里也没什么愧疚,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他作为一个天子,给了宋怀颜皇后的位置,又独宠了七年,若是这样还心有不满,那简直就是贪得无厌。
然而他却忘记了,在宋怀颜看来,她并非他的臣,她是他的妻,是他许诺今生唯有一双人的另一半。
赵晟伦又坐了片刻,才离开凤仪宫。
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解,越想越茫然。
他待宋怀颜那么好,为何宋怀颜会疯?
赵晟伦一走,床上的柯清怡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亮。
妈呀那个可恶的狗屎皇帝总算走了!她可算是解放了!
天知道她躺在床上装睡装得有多么辛苦,多么无聊!
诚然,演戏很累,演疯子则身累心更累,所以她开始时倒是真的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但这一睡也睡不到三个小时,毕竟她前天吐完血后睡了一天,昨天醒来后发了一会儿疯又睡,睡完又疯一小会儿,疯完又睡……这三天她就没几个小时是醒着的,真心困不起来!
说起前天吐的那一口血,她就有点反胃。
那是她事先让红烛去准备的鲜猪血。红烛悄悄地装在用膳的汤盅里给她端来,她含了一小口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一直含到红烛把她那日用膳的东西都清理好,按事先安排好的那样抓了一个碎嘴的丫鬟进来,当着她的面把歌谣说出,她这才把含得来都温了的猪血给喷了出来,满嘴腥味,差点就要吐了。
喷血是假的,歌谣自然也是出自她之手。
柯清怡凭着宋怀颜的记忆知道赵晟伦在她房里安排了人,只是不知道平日里到底离她有多远。但小心起见,她还是没有当面跟红烛交代,而是在小产后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里,假装热衷于用刺绣来打发时间,绣了好几块锦帕和香囊,送给房里的丫鬟们,混淆视听,而给红烛的那个香囊里,便塞了一张绣了小字的帕子,叮嘱红烛看完记下后一定要烧掉。
她让红烛想办法将歌谣散布到民间,她知道这并不难。
人最难老实的不是手脚,而是嘴。
但凡什么好玩或刺激的东西,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一传十、十传百,舆论的力量不敢小觑了,假以时日,小水滴最终会变成惊涛骇浪,不仅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消息的传播者也难以追究。
至于太医们的诊断……
宋怀颜的确抑郁许久,身体自小产后也一直很虚弱,所以这两句是没什么错的。
她疯是因为柯清怡装疯卖傻,所以看不出病症,所以这也是没有错的。
太医院太医那么多,要事先全部收买的话实在是风险太大,但柯清怡又不想平白害了那么多人丢了脑袋,所以安排了红烛痛哭流涕的这一出。
红烛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实际上在她的原小说里,红烛就有出色的演技,帮着宋怀颜干了坏事后演得那可是一等一的逼真。
若不是知道红烛忠心耿耿且有能耐,柯清怡也不会下得了走这步险棋的决心。
这颗地雷,埋得非常险,炸得也非常险。
这之后要是她有一丝破绽,都会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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