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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过年了,王狗儿居然从外头带回一对母子,这实在是让人意外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幸好王狗儿不是那种,只会说听我解释的人,而是直接了当道:“他们是李子的家人。”
李子峰,和王狗儿混成兄弟后就多了一个外号叫李子。
“李子,李子人呢,他人呢?”刘氏想扑过去捶打那个妇人,少年人一步跨上前挡到了妇人前头,王狗儿也拉住了刘氏。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李子走了多久就失踪了多久,断了音讯。”王狗儿搂住刘氏的肩,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咱们先过年,有什么气也别在这个时候撒,好不好。”
“既然人都来了,一块上桌吃饭吧。大年三十,闹什么呢,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明年有好日子过了。”刘姥姥出来,总算是劝住了刘氏。
“我们去厨房吃吧。”妇人局促极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样子。
“上门就是客,哪有让客人上厨房吃的道理,走,上桌。”刘姥姥看了一眼他们母子俩。
这一顿的年夜饭,吃的别扭极了,当然指的是大人,孩子们别扭一阵看到菜色,自然就放松了。
“来,咱们喝点酒,祝来年红红火火,平平安安。”王狗儿举了杯,板儿负责给所有人倒酒,包括忽然出现的李家母子俩。
“祝姥姥长命百岁,板儿哥哥学业有成。”贾茁也举了杯,杯里是青梅子酒,和青儿碰了又碰,开心极了。
一杯饮尽,没有多余的话,吃喝的差不多了,贾茁带着青儿收拾桌子,妇人又站起来,可是被刘氏一个眼神又瞪了回去。
桌子收拾干净,添上解腻的茶水,又给炭盆添了炭。
“快看,外头飘雪了。”青儿大叫,板儿抱了几个烟花出来,喊两个女孩子到院子里去点。
堂屋里妇人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宏儿,你到外头去看烟花吧。”
“不,我在这里陪着娘。”李宏看了一眼外头点烟火的板儿,和跳着的青儿,以及安静站着眼睛亮晶晶含着笑意的贾茁,回过头摇头道。
田氏嘴唇哆嗦着,“叔叔的事,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一走就是十年,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拿了叔叔的银子。”
“王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十年了,你还是不肯相信他骗了你,你还在替他找理由。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不是他提前就存了心骗你,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过他有女人和孩子。”刘氏气的恨了,把王狗儿的大名都喊了出来。
李子峰的儿子李宏,和板儿差不多大。而王狗儿和李子峰来往密切的时候,板儿从出生,到长到五六岁,李子峰也是常常抱着板儿出去玩的。当时刘氏还曾经想替他张罗,李子峰却说自己家里替他定过亲,他不敢在外头乱来,省得耽误了人家。
这话一说,刘氏也就没有再提。可是看他一个人,总觉得可怜,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忘让王狗儿给他留。
没有想到,他不仅成了亲,还有儿子,却没在王家人面前提一句,装着单身的样子,这不是存了心诈骗又是什么。
这一点王狗儿也没办法反驳,恐怕只有李子峰再次出现,才有可能知道了。
“他十年前一走了之,扔下我和儿子,这些年,是我在外头做厨娘把儿子拉拔长大。我跟儿子都当他死了,他拿了叔叔的银子,一文也没给我们留下。”妇人田氏哆嗦着,极度担心他们把这笔银子的事,算到他们母子头上。
“不管李子是不是骗了我,我们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王狗儿装烟丝的手都有些颤抖。
李子峰早就不是一根刺,而是他的心魔。到底当年出了什么事,是有意骗他,还是另有隐情,他已经不在乎银子了,他在乎的,是真相。
田氏一边哭一边回忆,原来,李子峰的出生倒没有骗过王狗儿,他的确是有钱人家的庶子,因为不受重视,被家族排挤。他一气之下跑到外头,想闯出一番天下,到了金陵才知道什么是卧虎藏龙,高不成低不就。
幸得识字说话也利索,也和王狗儿一样,选择了当中人,这个不需要成本,只需要付出自己劳力的行当。
田氏是李子峰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在路上遇着的,两个人各有伤心事,结成伴就走在一起了。至于李子峰为什么从来不提田氏,那又得去问李子峰了,田氏自己都不知道。
“他跟我们说,他家里可能出了事,他担心姨娘,要回去看一眼。是我给他收拾的行李,他当时还说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接我们。谁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十年,中间半个字都没有传回来。最艰难的时候,也曾想过带着孩子去找他,可这个时候才想到,他从来没有提过老家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就是想找也无从找起。”
田氏说起这些,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一旁的少年人,捏紧了拳头,一脸愤慨。
刘氏叹息一句,毕竟之前的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该吵的该骂的该恨的,都吵过骂过恨过了。想一想田氏,有了比自己更惨的人对比着,心情就莫名的平和了许多。
“算了算了,千错万错都是李子的错,他最好是死在了外头,不然,要他好看。”刘氏诅咒一句,看向王狗儿。
意思大约是饭也吃了,事也说清楚了,这人你该怎么办。也没有大过年的,就留人住下的道理吧。
“不是有空房间吗?先收拾收拾让他们住下吧。”王狗儿埋着头不敢去看刘氏,又是刘姥姥解了围。
“都是现成的,我去收拾。”刘姥姥站出来道。
“不不,我们,不能留下,本就是我们不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能再麻烦你们。”
“大通铺是能住的地方吗?李宏一个人,顶得住那么多人?你还想把儿子也赔进去?”王狗儿的话让田氏不敢动了,刘氏这才注意到,李宏的脸上有伤,只是因为他皮肤黝黑,所以看上去不明显罢了。
“我去吧,娘你歇着。”刘氏按下刘姥姥,自去收拾,田氏攥着儿子的手,不知所措。
刘氏收拾了两间屋子,让他们母子俩去歇着,才又回来问王狗儿,“你这段日子,就是忙这些去了?”
“之前我就找过一回,隐约知道李子似乎有个家在这里,后头咱们自己家出了事,接二连三的,就放下了。这回,也是无意中遇到以前认识的人,说和李子喝过一回酒,送他回去的时候,看到他家中有个妇人和孩子。事后问李子,他又不承认了,只说是房东。”
于是王狗儿就沿着这条线下去,继续找。等他找到大通铺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调戏田氏,李宏为了母亲和好几个大汉撕打成一团。王狗儿没别的办法,只好把他们先带了回来。
“本来他们母子还能租得起房子,结果年前有个雇主不仅没付工钱,还想打田氏的主意,李宏将人家打了,闹上衙门,来来去去花光了积蓄。结果房子也租不上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沦落到那边半个月了。”
王狗儿叹了口气,大通铺那边住的都是最穷的人,男子去住都有危险,更何况田氏这样还稍有姿色的妇人呢,他实在没办法放任他们不管。
“过几天,就让他们走吧。”刘氏摸出二两银子,对现在李家母子来说,拿去租个大杂院里的单间,捱到再找一家雇主帮佣,是够的。
“嗯。”王狗儿点头,知道这已经是刘氏能容忍的极限了。
贾茁在院子里看到刘氏让母子俩住下,不由吐吐舌头,心里越发鄙夷这个李子峰,骗人的事先不说,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算怎么回事。
刘姥姥年纪大了,守了一会儿便先去睡了。又打发了玩累的孩子去玩,只剩下刘氏和王狗儿坐在堂屋里,看着一明一灭的炭盆,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几日,王狗儿出门想帮他们找一处住所,才知道曾和李家母子起过冲突的那家雇主,莫名其妙死在了屋子里。大过年出了这种事,人人都道晦气,王狗儿也没多打听,只是心里觉得怪怪的。
等找到一处合适的大杂院,打听价格的时候,又听到,大通铺那边死了几个人。稍攒了一点铜子的人都想要搬出来,大杂院的单间现在可抢手的很。
又听到死人,王狗儿留了一条心,跑去大通铺一打听,正是之前和李宏起了冲突的那几个人。
这……
王狗儿心中越发不安,总觉得这事不可能是巧和那么简单。
回到家,田氏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她一直做厨娘,灶上的事最是拿手,这几日便全是她在灶上主厨,刘氏反成了帮手。李宏也在院子里,跟板儿一起砍柴。
贾茁和青儿拿了毽子互踢,鸡毛毽子是板儿给他们扎的,还把羽毛刷成了红色,就象一簇小火苗在跳动。
看到王狗儿进来,李宏站直了身体看着他,也不说话。王狗儿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有些别扭,冲他点头道:“还没找着合适的,你们再等等。”
“他叔,我们什么样的都能住,别替我们费心了,明儿我们就走。”田氏肯跟王狗儿过来,也是因为听王狗儿说有关李子峰的事要问。如今问也问清楚了,王狗儿也是受害人,按理这事他扣到他们母子头上,也不是不行,毕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可人家不仅没有,还收留他们,替他们找住的地方,这么一比,田氏越发觉得李子峰可恶。
“我都找不着,你们上哪儿找去。”王狗儿的话一向不多,语气也没多好。可他就是莫名的让人信任,默默的在站在那儿,担下所有的事,却从不惹人注意。
李宏听了,默默拿起斧头,继续劈柴。板儿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个人在一起劈了几天柴,加起来也没说到十句话,但是默契却培养了一些。于是话就更少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可以代表吃饭了,休息一下或是你再去拿担柴。
贾茁和青儿很少和他们搭话,都在心里盼望他们快点离开,不然家里的气氛怪怪的,实在让人压抑的很。
到了晚上,是贾茁最先听到动静的,外头呼呼喝喝的声音从胡同口跑过来跑过去。不多时,震天响的拍门声,就在各家响起。
王狗儿披着衣裳打开门,被一片火把照的下意识闭上眼,缓了半天才睁开,赶紧哈腰让他们进来,“各位军爷,咱们家都是安安生生的良民,前几日还进县衙给县令夫人磕过头,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前头的人本来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水桶,听到和县令有旧,这才没有再乱踢东西。指了四下房间道:“有贼人潜入万念县城,杀死多人,今日好容易露了行迹,我们兄弟追踪至此,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收留了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这大半夜的,都睡的好好的,什么都没听到啊。”王狗儿是真没听到什么,看到各个屋里都有动静,知道是大家都披了衣裳起来。
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塞到军爷的手里,“咱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儿子还在学堂里念书,准备考秀才的,怎么可能收留贼人,这是不要命了吗?寒冬腊月的,请军爷们烫壶酒,暖暖身子。”
军爷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没二两也有一两多重,满意的点点头,“如果看到有可疑的人,立刻上报,听到没有。”
“是,草民就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也必会上报。”王狗儿哈着腰,连连点头。
好容易送走他们这一群煞神,王狗儿站在院子里对各个屋子道:“赶紧睡吧,大晚上的,都别起来,省得冻着了。”
胡同里的其他人家也一样大半夜被敲开门,有识趣的,和王狗儿家一样,看一眼就走了。也有不识趣的,被这帮人进屋搜查,翻的乱七八糟不说,还被顺走了好几样东西。
第二天起床,不管谁家,先打开门骂一通,再和邻居诉诉苦,回去继续收拾被弄乱的屋子。
田氏很意外的比平时晚起半个多时辰,眼圈整个红红的,看刘氏看过来,不好意思道:“我睡觉一向浅,昨日惊醒了,就再也没睡着。”
“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差不多的,昨日这条胡同谁睡得着了,也就是几个孩子心宽。”刘氏和她相处几日,心里颇是感慨,如果不是这种关系,她倒真的不讨厌田氏。
李宏今日更沉默了,而且强烈要求跟王狗儿一块出门找房子。
吃过中午饭,贾茁习惯在院子里走动几圈,刚绕到厨房后头,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一闪,掠进厨房。她好奇的从后窗探了头,看到田氏从锅里取出两个馒头塞到了袖子里,再急匆匆出去。
奇怪,她中午没有吃饱吗?明明看她吃的不少啊。贾茁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继续绕着院子的墙角转圈。
“今年的元宵节有花灯看吗?”青儿最盼着元宵,她只在极小时候,被王狗儿带着,到城里来看过一次花灯,心里念念不忘。
“有呢,衙门都出告示了。”板儿含笑看着妹妹,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好了,咱们叫上小彩,一块去看花灯好不好。”青儿眼睛笑的弯弯的,去看贾茁。
“好。”贾茁还从来没有见过这里的元宵花灯,心里也十分有兴趣。
“那李家的哥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吗?”青儿怯怯看了一眼东厢的方向,问道。
“他们那个时候,应该会搬出去了吧。”板儿心想,看李宏着急的样子,应该等不到元宵节之后了。
“他们屋子里,好像藏着人。”青儿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什么?”贾茁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可能。
板儿也吓的瞪大眼睛,看着妹妹,“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赶紧说。”
“我,我,我……”青儿搔搔头皮,原来,青儿在屋里做了一会儿针线,觉得眼睛不太舒服,就到院子转转,她记得贾茁的话,眼睛酸胀了就要多看看绿色的草木。
他们东边的邻居,墙角种了一排果树,好多都长出了围墙,她便站到墙角下往上看。背后就是李家母子俩住的厢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她也没有多想。等回来,忽然想到,李宏和他爹出门了呀。那田氏一个人在屋里,是和谁说话。
“会不会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贾茁猜测。
青儿不确定的抓抓头发,“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所以我才会以为是李家的哥哥。不过,现在姐姐这样一问,我也不确定了。”
当时根本心不在焉,哪里去留意别人说话了。
板儿脸色胀的通红,一捶桌子,“呸,难怪李宏这么着急搬出去……”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口,贾茁却能猜的到,大约是田氏在外头有了男人,李宏不希望王家的人知道,所以才想赶紧搬。而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钻到了王家。这成何体统,实在是难堪,也不怪板儿生气。
“会不会,是李子峰回来了。”贾茁异想天开,不过,不光是别人,连她自己都不信。都失踪十年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王狗儿刚找到他们就出现,也未免太巧了。
三个人同时摇头,都觉得不可能。
“这事别跟娘说,省得她知道了又要吵架,反正我看他们这二天必是要搬的。”板儿想到李宏那张沉默又倔强的脸,不敢想像如果他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的亲娘收留别的男人在屋里,他会怎么样,也许会发疯吧。
“嗯,我不说。”青儿也直觉这不是好事,既然哥哥和姐姐都觉得不说为好,她自然就不说了。
李宏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因为外头果如王狗儿所言,房子并不好找。大通铺因为死了人,吃了官司,已经关了。这么多的人出来,小小一个县城,便宜的地方都被他们租了。
王狗儿也说,可以租更贵一点的地方,他来出钱,但李宏根本不愿意接受王狗儿的银子。
晚上田氏煮了鱼片粥,佐上爽口的酸萝卜,田氏端粥的时候,李宏主动上前,不声不响接过粥,只让田氏去端小菜。
贾茁抱了碗,青儿跟在后头拿着筷子。几个人摆好粥菜,贾茁一边吃一边想着心思。
忽然出声对刘氏道:“婶,我明天跟您一块出门好不好,我想看看外头在卖些什么。”
“好,想去可得早起。”刘氏根本不知道贾茁曾被人跟踪的事,满口答应下来,王狗儿和板儿都看了一眼贾茁,当着刘氏的面,却没有吭声。
等吃了饭,板儿急急去拉她,“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跟踪我,我总不能躲上一辈子吧。与其让人找到束手无策,倒不如看看他们是谁,提前应对。”贾茁又轻松的一笑,拍拍板儿的肩膀,“万一再没人跟踪呢,不是说明没什么事了,对不对。”
“我也去。”板儿要求。
“好,不过青儿不能去。”贾茁知道不让板儿跟着,他肯定不放心,但青儿就没必要跟着去冒险了。
青儿当然想去,但是等她起床,人都已经走了,气的扑到刘姥姥怀里告状,“我再也不理他们了,居然丢下我,都跑了。”
刘姥姥哈哈大笑,搂着青儿,“你不留下,谁陪姥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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