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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那句郑重其事说出的要求,并没有对柳姑娘那饱经沧桑的心造成什么冲击。
柳初年抚了抚衣袖,心想,果然如此。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过平静,于是飞快地琢磨了一下,略带惊讶地叹了口气。
这个惊讶的度还得把握的十分精准,太过了就显得作假了,但没有丝毫惊讶又难免显得仿佛谋划太久。
梁帝始终用着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这让柳初年有些无奈,不过她也能理解梁帝的谨慎,毕竟这对南乔来说可以算得上终身大事了。
“斗胆请问陛下,南梁如今局势如何?”
柳初年这话便有些明知故问了,她当年掌晋国大权,虽对南梁没有过多了解,但基本的局势还是略知一二的。
自从那位任性的女帝首开先例,抛却帝位一心追逐真爱,南梁便陷入了动荡。
还好这位凤君还算有些手段,代理政务以来也算表现不俗,不然也不会以男子之身居暂居南梁帝位。
可南乔年幼,如今又是这么不谙世事,朝中大臣难免有些质疑她能否担当重任,甚至有不少人建议梁帝从宗室女中挑选皇太女。
古往今来,储君之位一旦争议颇大,那么朝中便难免动荡了。
柳初年记得在一个月前,还有门客试探性地问她是否要插手南梁政事,在储君之事上做些小手脚。
那时她已经有些倦怠了,手上的权利也被晋帝收的差不多,便没有采纳门客的这一提议。她离开晋国之前遣散了自己府中的所有门客,也不知这门客投到旁人门下会不会再提出这一建议。
梁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这么无聊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劳碌命,十几年了竟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神思不知飘到何处,却凭着素来敏感的直觉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这一切。
柳初年抬头看了一眼梁帝,轻轻地做了个手势,也没顾得上他是否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径直向门口走去——那个负责传令的小太监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向前,仿佛想听清什么一般。
那小太监没想到柳初年会连“告退”都不讲,就急匆匆地走到门口,猝不及防地楞到了那里。但他反应极快,随即堆出了个无比自然又带些讨好的笑容。
“去告诉静槐,让她先回含芳殿照看南乔帝姬吧。”柳初年微微一笑,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我方才想起来南乔帝姬还有功课没完成,别让她太野。”
她神色自然地打发了那个小太监,随即返回书房之中请罪:“请陛下恕我擅自做主。”
梁帝并没有追究她的罪,神情中却带了些无奈:“南梁的局势,你应该知道才是。”
“原来不知,但现在已经知晓了。”
柳初年垂首答了这句,她先前虽知道南梁局势动乱,但没想到连梁帝身旁的人都不纯粹。
自古于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梁帝身旁尚且如此,南乔身旁也就可想而知了。
梁帝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案,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良久,他缓缓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近日天气不错,后日你陪南乔去护国寺上香吧。”
柳初年原本百无聊赖地盯着地板,听了他这句话蓦然抬起了头。作为一个常年淫浸在权势中的人,她自然懂得梁帝此举何意。
她藏于袖下的手微微握起,手掌上传来轻微的痛楚,让她保持了冷静。
平心而论,她可以理解梁帝的内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完全赞同。
“陛下非要如此吗?”柳初年抬头看着梁帝,笑的有些淡漠,“让我用这种方式表一表忠心?”
没想到她这么迅速地就理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挑明了此事,梁帝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欣赏还是恼怒,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柳初年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她屈膝行了一礼:“那便如您所愿,在下先行告退了。”
回到含芳殿,她将此事告诉了静槐,让她筹备一下各种事情。
静槐虽不知道个中曲折,但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疑惑地看着她。
柳初年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理会静槐的不解,径自回了自己房中。
每当感到自己有些浮躁的时候,她都会回到房中一个人呆着,练字静心。
其实梁帝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若是易地而处,只怕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策,故而冷静下来之后她就顺势应承了下来。
梁帝这是想要一举两得,一来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忠心,二来是想看看能不能钓起一条鱼。
那个被她发觉的小太监,只怕是将两人之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包括梁帝所说的想让她教授南乔“帝王之道”。
此事一旦传到背后那人耳中,那她势必是要除掉柳初年的,所以梁帝就想借着“上香”的理由,给那人一个机会。
柳初年平稳地收笔,看着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心中有些怀疑梁帝是不是早已想好了此事,甚至有可能知道那个偷听的小太监。
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就只能顺势而为了。
第二日早朝,梁帝第一次主动提出了立储之事,态度激烈地力排众议,执意想要立南乔为储。
不少大臣态度坚决地反对此事,最终君臣不欢而散。
静槐打听到此事后,忧心忡忡地来见了柳初年,十分担忧地开口:“陛下为何将此事提到了明面上,只怕帝姬的处境要不好了。”
柳初年手中拿着一枝杏花,正在琢磨哪个花瓶比较般配,悠悠地答道:“你不必担忧,陛下自有分寸。”
待到静槐叹着气告退之后,柳初年才算露出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这梁帝可真算是个老狐狸,生怕背后那条鱼不肯上钩,居然在早朝之上给了她们这么大的一个刺激。
这么一来,立储被摆在了明面之上,可真是由不得她们不作为了。
柳初年将杏花插入了一个旧窑白岫瓶,深觉自己以前低估了梁帝,也没想到他心思如此之狠。
这么一来,那些暗中之人只怕是恨透了自己,毕竟南乔帝姬以前那么多女先生都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而自己以来,梁帝居然都要立储了。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扶持南乔的准备,但被梁帝这么强行绑到一条船上,她难免还是有些不爽。
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后日清晨,南乔一大早便兴致高涨地赶来,等着她梳洗用膳。
柳初年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将心中那些对梁帝的不满收起了一些,南乔终究是无辜的。
从来处理军国大事的柳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了带孩子般的无可奈何。
静槐大概也是被梁帝教过去关照了一番,大致知道了今日将要发生之是,看向柳初年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忐忑。
柳初年一对上她那眼神就浑身不适,挑了一件与南乔衣服颜色相仿的外衫,自顾自地换上。
临出门前,静槐捧上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披风。
这本是于理不合之事,柳初年淡定地系上了披风的系带,愈发肯定了静槐已经知晓此事。
南乔撇了撇嘴,有些撒娇地抱怨道:“我不冷啊,不用这么麻烦吧?”
静槐无奈地看向柳初年,想要寻求帮助。
柳初年凉凉地瞥了南桥一眼,悠悠地开口:“春寒料峭,你还是披上吧。”
南乔望了望天,委实没感觉到她说的“春寒料峭”,但仍是不争气地屈服在美色之下,从善如流地由着静槐为自己披上了披风。
或许是生怕不招眼,梁帝特地嘱咐静槐动用了帝姬的仪架,十分正式地到护国寺上香。
南乔不情不愿地独自坐到了帝姬的撵车上,而柳初年与静槐则一同乘着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
“柳姑娘,让您如此冒险,实在是……”静槐欲言又止,看得出她满满的感激。
柳初年看到她这表情就不自在,沉默片刻后义正词严地开口:“我既已是南乔帝姬的师傅,便该为她筹谋这些事情,你不必感激我。”
静槐抿了抿唇,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她们真的会动手吗?如果是在我们上山的时候动手怎么办?”
“应该会的。”柳初年不甚在意地答了这么一句,随即便注意到静槐的脸色因为那个“应该”变得愈发忐忑。
柳初年叹了口气,详细解释道:“这是早已布置好的,若她们不来,也无所谓。上山之时防守甚严,她们不会那么傻送上门的。等到下山之时,会刻意露出破绽引她们上钩。”
柳初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哪里需要跟旁人解释缘由,如今能对静槐说上这么多已经算是难得之事了。
她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静槐也看出她的意思,终于不再问些什么。
睁开眼时,护国寺便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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