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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鄜州城中,鄜州知县黄诚拂袖退堂,径直回到内衙,在书房闭门不出许久。
将晚掌灯时分,秦晨跟两个捕快从县衙侧门转出,正欲归家,忽然有个小厮匆匆出来,对秦晨道:“秦捕头,大人叫你。”
秦晨疑惑,便问何事,那小厮道:“谁知道,先头自个儿在书房内半天,悄无声息的,也不许人打扰,方才忽然又让我们来找您呢,幸喜您还没家去,快随我去见大人罢?有什么事,横竖去了就知道。”
秦晨同两个捕快对视一眼,笑道:“大人的八字儿跟我不是十分相合,万万别是什么犯冲的事儿呢。”
两个捕快大笑,推推搡搡地去了,秦晨便随着那小厮进内衙相见。
来至书房,那小厮敲门道:“大人,秦捕头来了。”
半晌,里头方有一声“请进来”,秦晨摆摆手,对小厮道:“很不敢,我自个儿进去就是了。”说着,便又道:“大人,我进来了。”方推门而入。
此刻天色已晚,外头黑黢黢地,室内自不必提,然而却并未掌灯。
秦晨左拐往前,定睛细看,才瞧见黄知县坐在书桌背后,静静默默的动也不动,那身形看来倒似幽灵般。
秦晨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敢露,上前行礼罢了,便问:“不知大人这会子传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呢?”
隔了会儿,黄诚才道:“你……跟素闲庄那个小丫头十分相熟么?”
秦晨闻言笑笑,道:“大人是说凤哥儿么?其实也并不算十分相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罢了。”
暗影中黄诚抬眸,忽道:“你是如何跟她相识的?你且同本官说来。”
秦晨错愕,心底一转,并不着急回答:“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黄诚听出他的意思,便道:“你放心,本官不是要对她不利。”
秦晨闻听,又琢磨了会儿,才笑着答道:“说起凤哥儿那孩子,委实是万里无一……”说着,便把同云鬟相识种种,以及后来无意去素闲庄,正赶上谢二发飙行凶之事尽数说了。
秦晨知道黄知县素来不喜欢自己好赌,也本想隐瞒一二,只不过一来实在绕不过,二来黄知县毕竟是个心里有数的,倘若在这件事上瞒住了,保不住给他看出破绽,那往后所说种种,对他而言自然也可疑起来,且又事关云鬟跟素闲庄,因此秦晨索性/交代的一清二楚。
末了,秦晨又道:“我瞧素闲庄上的人,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何况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其他的不过是小厮跟婢女,原本连个得力的护院都不曾有,这许多年又安分守己从不曾有事,哪里还能去害人呢?是后来谢二等来搅闹要挟,他们才被逼自保罢了。”
黄诚听罢,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可见过素闲庄那个擅赌的老者了?”
秦晨笑道:“当时正赶上谢二行凶,后来又因他们逃了,忙着缉拿,且还要搜寻那些逃犯,哪里还有心思呢,便把此事忘了。”
黄诚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可相信她说的……素闲庄真有此人?”
秦晨一怔:“大人这话……我如何有些不大明白?”
黄诚却并不理会,只仍垂眸想了会子,才道:“你去大牢,把青玫丫头提出来,本县要审她。”
秦晨目瞪口呆:“大人……这功夫儿审案?”
黄诚淡淡道:“使不得么?”
秦晨倒也机灵,白天黄诚一脸冷硬地不肯私下问询,如今改了主意,自然是大善的,他便忙道:“使得!当然使得,不都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他生怕知县又改变主意,当下忙抽身出去提人。
就在秦晨迈步出门之时,身后黄诚闭了双眸,喃喃道:“可知,这并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哈,哈哈。”
他停了停,微吁一口气,叹道:“凤哥儿,谢家凤哥儿……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晨办事极为利落,飞快去牢中提了青玫,由一个狱卒陪着,来至书房。
此刻早有小厮将主簿传了来,备好了纸笔等候。
进书房之时,秦晨又格外叮嘱了青玫几句,道:“不必怕,只照实说就是了,大人这回变了主意,只怕不会再偏信那什么老程。”
青玫点了点头,便随他入内,跪在地上,耳畔听黄知县道:“先前你要私审,本官成全你,如今你速速将实情道来,若有隐瞒,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青玫垂着头,此刻心底所想的,却是先前云鬟离开之时,在耳畔低低叮嘱的话。
青玫定了定神,才说:“那日,我给凤哥梳头,不合扯痛了头发,她骂了我几句,我心里不快,便跑了出去……谁知,竟遇见……”
如此半个时辰后,黄知县审过了青玫,主簿在侧一一记录在案。
青玫说罢,垂泪道:“故而在人前的时候,并不敢说出实情,虽然不曾失了清白,但毕竟传了出去,是说不明的……还求大人宽恕垂怜。”说着,便俯身磕头。
秦晨因是捕头,并非无干人等,故而也在侧旁听,听罢又惊又气,道:“这样说来,得亏凤哥儿机灵,不然的话,那夜死的指不定是谁呢,这杀千刀囚攮的!”
独黄知县神色如常,只把主簿誊录的口供看了一遍,见无误,便又命人将老程带来。
自从被云鬟上堂搅局,老程心中便始终忐忑,他本是老奸巨猾之人,然而生平第一次,却忌惮起一个孩子来,尤其想到云鬟冷冷淡淡的神情,简直让他心底仿佛有阵阵寒风吹过,极是不安。
被狱卒带到书房,老程上前跪了,黄知县看他一眼,道:“你可知,本官今日传你来,是为何事?”
老程看着主簿跟秦晨都在场,便道:“大人,莫非是夜审?”
黄知县点头,老程道:“可、可这不合规矩……”
黄知县淡淡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常——本官觉着这话是极有道理的,你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你觉着呢?”
老程强笑:“大人怎可听信那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黄知县仍是不动声色:“闲话休提。先前你说,那青玫丫头有意勾引谢二,可是不是?”
老程答应,黄诚道:“既如此,那夜他们两人相会,你是事先知道的?”
老程略犹豫:“我是听二爷说过一句。”
黄知县道:“你既然知道素闲庄众人心存不良,如何不拦着他些?”
老程道:“何尝没拦过呢?然而二爷被色所迷,哪里肯听小人的话?果然便给害了性命。”
黄知县望着老程,忽然笑道:“这青玫既然想巴结谢二,就该好生谄媚哄骗才是,如何又要害死他?这说法未免有些前后矛盾。”
老程一惊,结结巴巴道:“我、我本也不知他们如此歹毒……只看到二爷尸身后才……”说到这里,忽然叫苦:倘若如此,那他又怎么还劝谢二不要去跟青玫“相会”呢,岂不是果然自相矛盾了。
老程出了一头冷汗,黄知县却并未纠缠,只又问道:“照你说来,你并没随谢二同行,那么……那夜你在何处?”
老程已有些失了章法:“小人……不过是在客栈里歇息罢了。”
黄知县波澜不惊地扫他一眼,点头:“这儿有两份供词,你且看一眼。”
主簿闻言,便起身到他身边儿,将供状放在老程跟前。
老程不知所以,低头看去,先看的却是青玫的一份供词,见竟写得是当夜谢二逼/奸不成,后被吓退,不知所踪等话。
老程正欲叫嚷,黄诚示意他看第二份,老程拿起复看,脸色陡然大变。
原来第二份供词,却是张奎的,竟把三人前来鄜州的打算,谢二看上青玫的图谋……种种不堪行径都写得一清二楚。
张奎先前本受了重伤,这几日将养的好了些,下午时候,黄知县亲去了牢房审问,张奎本是个没心机的,听闻谢二已死,又给县官旁敲侧击,便将所有事情供认不讳。
黄知县见老程看完了,便笑道:“张奎供状上写明了你们想要篡取素闲庄的产业,你更是挑唆谢二,让他先强/奸青玫,后卖掉凤哥儿,这些话难道都是假的?”
老程面如土色:“小人……”
黄知县冷笑道:“且你说事发当晚你在客栈,可是据本官所知,因秦捕头要捉拿你们,本县内所有客栈几乎都贴有你们的形貌影图,更无一家敢收留,你到底住在哪家客栈,你只管说来……本县可传人来对质。”
老程越发胆战心惊,无言以对,黄知县冷觑着他,忽厉声喝道:“你这刁滑的囚徒,竟还敢在本官面前演戏哄骗?快些从实招来,那夜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是不是跟谢二一块儿意图强/奸,谢二又是怎么死的,莫非是你们内讧而暗害了他!不然你也不至于非要咬定素闲庄的人所为,莫非是做贼心虚!”
老程本正想巧言辩解,想不到黄知县一反常态,忽地又听知县指认自己害了谢二,老程一时失神,竟身不由己道:“小人冤枉!二爷不过是受了惊吓,失足落水,委实跟小人无关!”
一句话冲口说出,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老程瞠目结舌,然而现在要矢口否认也是晚了,当下只得垂头丧气,便将整件事说了明白。
原来,因秦晨追的急,老程谢二两人不敢在鄜州城内盘桓,只在城郊逗留,未免受了好些苦楚。
他们实在走投无路,可又不肯轻易舍手,老程便劝谢二道:“有道是‘解铃仍需系令人’,当初就是为了素闲庄那丫头,才被人追狗似的追缉,如今我们不如再回庄上,那丫头毕竟年幼,二爷装装可怜,受些委屈,她未必不会不回心转意。”
这几日连番吃亏,谢二也有些后悔当初在素闲庄操之过急了,不曾演的详细……在老程劝说之下,两人便往素闲庄来,谁知半路上,正好看见青玫孤身一人走来。
两人见状,便如饿狼见了羊羔一般,当即便生了歹意……怎奈青玫看两人意图不轨,反抗的甚是厉害,挣扎了一番竟是逃了,老程体力较弱,追之不及,谢二却乐得迫不及待,穷追不舍而去。
后来老程喘/息回神,心想谢二此刻多半成了好事了,当下便又慢慢地摸索着出来找寻。
当时已经落雨,电闪雷鸣,路滑难走,老程眼神不佳,正俯身认路,却看见迎面谢二从长堤上摇摇摆摆而来。
老程只当他遂了心意,便先笑了几声,抬起身来,才要叫“二爷”,谁知谢二怪叫一声,身子趔趄往后倒退,竟直跌出去,滚了几滚,便坠入了葫芦河中。
老程目瞪口呆,忙追过去,却救之不及,起初还听见谢二呼了几声,后来便悄无声息了。
至此,三份供词合在一起,□□无缝,真相大白。
想这前因后果,自是谢二先前被云鬟装鬼所吓,失魂奔逃里猛听见怪笑,又见黑影窜出,他自认为又撞“鬼”,吓得胆颤,失足溺亡。
秦晨在旁听的分明,止不住叹道:“整日里听人家说什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没想到竟果然亲眼见到了。”
黄知县正在浏览证供,闻言手微微一抖,扫了秦晨一眼,却也并未做声。
次日,黄知县当堂宣判,为保全青玫,并不曾提谢二老程意图强/奸之事,只说谢二被老程所吓,失足落水而死,如今老程已然供认不讳,加上张奎的供词,洗脱了素闲庄的嫌疑,青玫亦无罪开释。
底下早有陈叔、来福等众人来听审,见这样判词,均都欢喜非常。
就在黄知县判定此案之后,过午,忽地有两人来至县衙,言明要见知县大人。
黄诚问是何人,小厮道:“并没有名刺,也无拜帖,只听着是京城口音,很是气度不凡,一个看来大约二十出头,是极清俊贵气的爷们儿,另一个年纪小些,还佩着剑,却也是相貌不俗。”
黄诚毕竟是本地县长,乍然听着这般描述,顿时便想起近来耳闻因鄜州大牢脱狱之事、京内刑部派了人下来侦询的消息,黄诚起身整衣,随口问道:“那二十出头的爷们,是什么打扮?”
小厮想了想,琢磨说道:“不过是件靛青的棉布袍子,却挺括爽利的,面上也没什么喜怒之色,不过虽生得清贵俊秀,可瞧着不知为什么,倒有些怪怕人的……”
黄诚听了他的描述,微微一震:“是他!”
几乎与此同时,就在素闲庄内,崔云鬟也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是……他?”
然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无法确信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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