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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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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念不抽烟,但不会拦着阿离抽。

    阿离做事很细心,也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她坐到左侧,正好以背挡住了风口,不让烟雾熏到余念。

    “是不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余念迟疑地问。

    “我正愁没人说,能和你说两句吗?”

    “好。”余念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坐下,她双手环住膝盖,侧头聆听。

    夜凉如水,后门的台阶蒸发了白日的地气,变得冰冷刺骨。

    阿离久久不开口,抽烟抽得更急了。

    她徐徐吐出烟雾,烟丝缭绕,袅袅上升,遮盖住她深邃的双瞳,掩住眼里的另一个世界。

    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人,那双眼再沉寂不过,像是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阿离掐掉烟头的火,笑说:“我以前住在磊山区外头的一个小镇里,遇到我初恋的时候,好像才高一。他是数学课代表,特别聪明,我那时候对学霸会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觉得他就连穿白校服都很好看。”

    余念回想了一下,她从前读书的时候,好像一贯是别人崇拜她的。

    所以,她也不懂迷恋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滋味。

    阿离嘴角上翘,“你爱情电影看得多吗?”

    “我不怎么看。”

    “哦,这样啊……”她有点失望,“电影里,拍男主角不都是先调高镜头,然后一缕光倾泻到他的头发上,再缓缓回头,一双澄澈的眼就这样和女主角对视了,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我跟我初恋也是。那天,我作业本忘交了,半路拦住他,他就这样回头,阳光正好,照在他的深黑的发梢,那一双眼就像是有光一样。仅仅一眼,一下子闯入了我的心。”

    “你们两个是相互一见钟情吗?”

    阿离抿唇,脸颊染上红霞,“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喜欢他。”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对的人,的确是一件曼妙的事。

    或许不需要任何语言,只需一眼,就能明白彼此深埋心中的深情。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跟我表白了,我也答应了。他这个人是真的好,最开始创业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学电影里用易拉罐的环跟我求婚,会给我带宵夜,晚上工作就蹲客厅去,那么冷的天,空调都不开,就一个人坐那里看档案,为了不吵醒我……”

    “你之前说他去世了,是吗?”

    “嗯。”

    阿离摆弄着只剩小半截的烟头,嘴角的笑渐渐隐去了,“三年前,他死于车祸。”

    “节哀。”余念词汇贫乏,说了半天,也只讲出这样一句简短无力的话。

    “没事,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阿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好了,我得回去了。”

    余念也拍了拍裤子,临走前,还是说了一句:“你是个很好的人,就当是为了死去的初恋,也别活在回忆里。白然不是良配,还是尽快离开他吧。”

    “谢谢。”阿离朝她一笑。

    “不客气。”余念说完,转身就走了。

    余念回到了车上,沈薄等人都在等她。

    “查到什么了?”徐倩急切地凑上来,一双眼又明又亮,企图从余念的脸上捕捉到有关案子的蛛丝马迹。

    “没有,”余念系好安全带,呢喃,“不过,我还是觉得老板很可疑。”

    徐倩抚动下巴,老气横秋地说:“不错,按照我的经验来分析,他肯定有鬼。”

    沈薄侧头,微微一笑:“不如先回去喝一杯咖啡,我们再细细分析一下?”

    他们无异议。

    半小时以后,沈薄的车就抵达了家中。

    余念又瘫在沙发上,她怀抱柴犬抱枕,将脸埋入毛茸茸的软枕内思索案件的全过程。

    不久,厨房飘来了咖啡豆碾磨后扬起的香味。

    沈薄递给余念一杯,她品了品,唇齿留香,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苦涩,以及浓郁饱满的回甘。

    徐倩盘着腿,指尖在扶椅上笃笃敲击,“余念姐,你之前说面馆老板有不在场证明对吗?”

    “是的,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七点到八点,但七点半的时候,那家店的客人还和老板对话过。”

    “有没有可能,是她在说谎?”

    余念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首先,她没有说谎的必要,其次,她脸上没有说谎的痕迹,一切都很自然。”

    “但怎么看,老板都最有可能是因对阿离的爱牺牲自己,去破坏季岚婚姻的人。”徐倩说。

    “没错。”余念为难地点点头,道理她都懂,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小白轻声说:“那个医生姐姐真的见到老板了吗?”

    “嗯?”余念回头,疑惑地望向小白,“见到老板?”

    她脑中迅速窜过那个医生的话——“他在啊,他和我说别担心,没过三十分钟就下楼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医生与老板碰过面,可实际上,她或许只看到了老板上楼,并未真的看到他在床上休憩。

    老板在楼上的这个印象先入为主,以至于医生听到回答,就确切地认为老板在楼上补觉。

    仅仅是靠声音,不足以推翻他作为罪犯的嫌疑。

    何况,余念看过那间面店的构造,上二楼的台阶在后门屋外,完全可以不被客人看到自由出入。

    当时老板真的在楼上吗?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余念有加那个医生的微信,她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你好,打扰一下。我想问你一点事情,实际上我们是磊山警局的人,最近有一起儿童失踪案,可能和面店老板有关,所以务必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七点到八点的详细情况。”

    片刻,就有“叮咚”声传来,医生回了讯息:“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没想到你真是警方的人啊?唔……我想想啊,昨晚是这样的,我六点多下班,就在面店里吃面,那天晚上客人不太多,老板突然咳嗽得严重,我看他脸色不好,就问了一句情况,他说有点感冒,想去休息半个小时,店里由我照看,如果有客人来,就说他在休息,要不让他们等一会儿,要不就明天再来吃面。”

    她的语音很长,歇了一口气,继续发:“大约是七点半的时候,我看他还没下来,很担心,毕竟这么多年的老客人了,老板这个人特别好,平时做面给我加的料也比平常人多一些,不好意思,我说偏了。然后我上楼,问他‘老板,你有没有事?’,最开始,他好像没听清,我就再走了两步,踩上台阶,问他‘你有没有事?’,这一次,老板很快就回应了。”

    “他说了什么?”余念问。

    “他说‘没事,不用担心,我半个小时以后就下来’。”

    “他的声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思忖道:“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哑,可能隔着门的原因,有点厚重。不过感冒的人变声是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余念好似找到了关键,问她:“你是踩到哪一节阶梯的时候,他回应你的?”

    医生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应该是第二节的时候吧?”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嗯,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老板,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店也开了这么久,说不定之后还和那个漂亮姑娘结婚呢,怎么可能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漂亮姑娘?”

    “就是那个叫阿离的小姑娘,她是三年前来的店里,一连工作了三年没跳槽,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和老板谈恋爱呢,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要改口叫老板娘了。”

    余念礼貌地回:“这样啊,那我先不打扰你睡觉了,晚安。”

    “好,晚安。”

    “好了,破绽出来了。”余念微微勾唇,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徐倩凑上来,一双桃花眼亮的出奇,“什么破绽啊?”

    “首先,老板强调自己只需休息半个小时,那么他可能算准了热心肠的医生会关怀病患,他们平日关系又好,必定会上楼询问。但他出了声音,却不见人影,这个又能作为不在场的证明,而机关极有可能就出在台阶上。”

    小白皱眉:“你是说,那个声音可能不是老板的?楼上藏着其他人?”

    “不,那个声音必定是老板的,他不会这么冒险,把自己犯罪的行为告诉这么多人。”

    “那声音怎么来的?”徐倩不靠谱地击拳,煞有其事道,“我知道了,那个老板啊……是姑获鸟变的,他隔空出声,把声音从千里之外传过来!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翻墙时,院子里没留下脚印了,他最开始是变成人走进来,然后飞出窗外,能量不够用了,就变成人逃跑了!”

    小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姑获鸟是产妇变的,那个老板是男的。”

    徐倩不靠谱地补充:“也没错啊!你就不许人家变个性?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板,人家妖怪界都开放成什么样了。”

    余念被她吵得头疼,说:“我怀疑是有出声的装置,而踩上台阶时,就会触发那个录音装置,导致出声。毕竟没有人会趁主人家在场,还偷偷摸摸上楼去验证!”

    “对,就是这么回事!”徐倩这颗墙头草,一听有其他风吹草动就倒戈得厉害。

    “不过,我们要抓紧找到这个设备,不然证据会被老板毁了!”余念瞥了一眼在旁静静品茗咖啡的沈薄,讨好笑道:“沈先生,再帮忙开个车?”

    沈薄眼风凛冽扫来,嘴角都没弯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开,想都不要想。

    “就开最后一次,行吗?”余念双手合十,乞求地看着沈薄。

    他理都不理她,心肠硬的像是石头,细嗅了一会儿咖啡,感慨:“这咖啡的味道还不错。”

    “……”余念没辙了,一拍大腿,说道:“沈先生帮我开这一回,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怎么样?”

    “好。”沈薄很快顺话风应了,随之,侧头,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说的,可别反悔。”

    余念原本也没想反悔的,但一看沈薄这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心里敲起来退堂鼓。

    要不,临阵退缩?

    要不是她不信任徐倩的车技,怎么可能低下头去求沈薄?

    “怎么?想反悔?”

    “没,没想反悔。”余念咬牙,应下了。

    车又一次开了出去。

    余念没想打草惊蛇,他们在巷外的大排档门口蹲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馆后门的小巷,等熄灯了,才敢行动。

    余念嘴馋,点了份炒羊杂碎,用竹签插着,一块一块往嘴里递。

    徐倩也不客气,和余念混着吃,你一口,我一口,吃的不亦乐乎。

    唯独小白和沈薄正襟危坐,半点不为所动。

    余念插了一块,期待地望着沈薄:“沈先生也来一口呗?”

    这可是内脏杂炒,汇聚羊肺、羊肚子、羊心,保证你受不了那羊膻味。

    她很期待沈薄吃下这玩意儿的脸色,但她显然忘了,这厮连脑子都敢吃。

    “不是很饿。”沈薄果然拒绝了。

    “就一口,就一口?”

    “可以,”他应了,弯起嘴角,“不过,你喂我。”

    他说的亲昵,甚至少了平日里疏远客套的尊称,喊了个“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挖的坑,再深都得蹲。

    好吧,她忍。

    余念颤巍巍插-了一块给他吃。

    沈薄没矫情,启唇,咬住了羊杂碎,“味道不错。”

    他没半点嫌恶之意,语毕,拇指抚过嘴角的油脂,从微开的唇缝间,还能看到他舌苔上猩红的颜色。

    他舔上自己的指腹了吗?

    余念脑海里突然幻化了某个较为香-艳的画面:沈薄衣领半开,抬眸,猩红的舌尖触上手背,轻轻一舔舐,裹含着某种蠢蠢欲动的邪肆与野性。

    嘶……

    快停下,想象力。

    余念恢复了平静,继续等待。

    她等的困了,这才看到面馆关上了门。

    估计没多久,老板就下班回家了。

    到那时,他们方能行动。

    据说面店老板一般不睡在面馆二楼,那天是个意外,在楼上小憩,现在一联系前因后果,也难免刻意,是想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吧?

    余念霸气地将塑料壳砸进垃圾桶里,一撩刘海,像个警匪片里的一姐,昂首阔步朝前走,“跟上,我们翻垃圾桶去!任何奇怪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小白皱眉:“……”

    徐倩沉默:“……”

    沈薄驻足不前:“我拒绝。”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老街的灯陆陆续续灭了,就余下几盏灰暗的街灯,散发幽幽的黄光。

    余念蹑手蹑脚凑到后门,这里是这一条街唯一堆积垃圾袋的地方。

    她给他们一人一双塑胶手套,开始翻检垃圾。

    昨天出的事情,老板就算要毁尸灭迹也没那么快,更何况今天还要照常开店,东西肯定还在这里。

    小白兢兢业业地翻检垃圾,沈薄则站在旁边,保持他高贵冷艳的绅士形象。

    余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尊大佛怎么肯屈尊降贵做这些事。

    她回头,望了一眼二楼,只要翻过这一小扇矮栅栏就能进入内部。

    余念一不做二不休,翻了进去,再朝徐倩挥手:“过来,干一票大的。”

    “私闯民宅啊?这不太好吧?”徐倩嘴上这么说,早就单臂支架,动作潇洒地翻身而入。

    她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危险就爱往哪钻,看什么都新鲜。

    余念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小的铁叉,说:“会用吗?这是’万—能钥匙‘,警察应该都有学过用铁棒开锁吧?”

    “当然会,你可别小瞧我。”徐倩接过小铁器,撬开后门的锁,一路摸到台阶。

    里头黑漆漆的,桌椅都隐匿在深黑的帷幕之内。

    四周万籁俱寂,偶有蝉鸣。

    她们也没胆量开点灯,毕竟做贼心虚。

    余念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台阶。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名医生的话——最开始,她蹑手蹑脚地喊人,没人应。上了第二节台阶,突然有人出声了。

    第一节,第二节……

    余念的脚步停下,手里的光也接踵而至,点亮了灰白的阶梯。

    她俯身,查探台阶,发现底下垫着一块窄小的毛毯。

    她想也没想就掀开了,下面是胶带黏贴过的痕迹,似乎是用来固定一根电线状的东西,有一条小指头粗的道少了粘稠的胶。

    余念拍了照,作为罪证。

    很显然,在这一番单薄的毛毯之下,曾经摆着什么,连着一条线,一直到楼上。

    极有可能是触动录音设备的按钮。

    这样一想,再联系上医生的话,她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医生说上了第二节阶梯才听到回应,这根本就不是老板听力不行,而是他料到医生会上楼查探,这才布下了能联动录音设备的按钮,只要她一踩上,马上有主人家的声音回应。

    而直接定时播放录音机的话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太过于冒险,万一医生不来查探,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也就是说,昨夜的七点到八点,老板并没有在店里,而是强行伪造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他究竟做了什么,有待深究。

    余念还想上楼翻检出那些残留下的录音设备,忽的被徐倩扯住衣袖。

    她皱眉,说:“糟了,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余念什么都没听到,但她相信徐倩特训过、对危险场合的判断,于是急匆匆翻墙出门,将门锁都恢复原样。

    这一晚除了确定老板有鬼,其余的一无所获。

    老板显然察觉端倪,折返回来将那些材料都销毁。

    不过,他们至少寻到了一个方向,这段时间都要盯住老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余念将这些推论描述给徐队长听,让他们留个心眼。

    接着,他们潜心等待犯人的下一步计划。

    孩子失踪了将近两天,没有目击者的来电,也没有勒索钱财的来电。

    警方也对绑架孩子这事儿摸不着头脑。

    它没有动机,也没有后续行动,不为钱财,也不为权势。

    犯人究竟想做什么?总不会有恋-童癖,纯粹抓了好玩吧?

    还有,如果老板真是犯人,那他必定要潜入屋内,他的钥匙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时,余念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电话,刚起床,鼻音略重:“喂?”

    “余……余小姐,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季小姐?”她皱眉,不知季岚在凌晨五点打给她究竟有什么事,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懊恼地将头埋在蓬松的枕头里,“季小姐,我的上班时间也和寻常人一样,朝九晚五,现在不是我工作的时间,我们之后再聊可以吗?”

    “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我求你了,救救我。”季岚说话时,声音颤抖,嗓子干哑了,像是从缝隙里挤出的一丝喧闹一样,甚至有种嘶吼的质感。

    “怎么了?”她无奈,爬起床。

    “我看到她了,她来找我了……”

    “谁?”

    “前妻,就是那个被我撞到的女人。是她自杀的,为什么找我?为什么来找我?”

    余念想起这个事情就心烦,她冷冷地说:“是你害死她的孩子,不找你找谁啊?”

    她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明明害了人还死不悔改的人,这种人死后只能坠入无尽地狱,受业火万世焚烧。

    “求你了,余小姐,求你了。”

    “我不是菩萨,求我也不能显灵,”她揉揉眉心,“你说吧,什么事?”

    “昨晚,我一个人在家里。到十二点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门铃声……”她顿了顿,像是警惕这个世界的猫一般,伸出爪子感受风,瑟缩着收了回去。

    “门铃声值得大惊小怪?”

    “不,我家门边设有监控,我很害怕,就上去看了,结果我看到了故获鸟!”她的尾音一下子上扬,像是被踩到痛处的老猫,凄厉地嚎叫。

    “你说什么?”余念震耳欲聋,调开手机,揉了揉发痒的耳孔,“你说看到了什么?”

    “姑获鸟,是她变成的姑获鸟!”

    余念觉得她神经方面出了点毛病,极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造成了幻视。

    “我没骗你,”她呜咽出声,“我还拍了照片,我真的很害怕,余小姐,我真的好怕,我觉得她就在我附近,在柜子里,厕所里,无孔不入……她,她想把我拖进去!”

    “你先把照片给我看看再说吧。”

    “好,我等一下登门拜访。”

    “好的。”余念有一个习惯,一旦被吵醒,就睡不着了。

    她披衣下楼,正巧看到沈薄躺在藤椅上假寐。

    灯悬一线,柔和的光似星点碎沙,极轻极缓,洒在他的鼻尖与前额。

    那吊灯所照之地,还浮着几缕潮雾,裹在黄澄澄的光里,将沈薄笼罩地如同沙地幻象。

    他徐徐睁开眼,顺手抚上唱片机,从深浅不一的槽纹上调开唱针。

    老式的木制机器缓缓中止运作,静谧地退入黑暗之中,像是历代的星辰一般无声退场。

    “早上好,余小姐。”他的声音很低,说了一句,就熄了声音,喑哑不堪。

    “早上好,沈先生,”余念走进客厅,倒了一杯温水,“你要喝一点淡盐水吗?”

    “好,麻烦你了。”

    “喏,拿着。”余念递给他水杯,自己则盘腿坐上沙发,“沈先生怎么这么早就在客厅里听曲子?”

    沈薄似刚回神,嘴角勾起若即若离的笑,“睡不着。”

    “有心事吗?”

    “梦到了一个人。”

    余念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

    “记不清了,只隐隐有个印象……”他欲言又止,“余小姐呢,有没有反复梦到过一个人?”

    “有,很多年前的事了,偶尔半夜惊醒还会梦到他。”

    “他是什么样子的?”

    余念摇摇头,落寞地说:“我不记得了,只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耀目的星光,很暖的一种感觉。”

    “这样吗?”沈薄微笑,“希望你能找到他。”

    “也希望你能找到她。”

    “嗯?”

    “让沈先生夜不能寐的人,难道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吗?”

    “也不算是梦中情人,不过偶尔想到她,夜不能寐倒是真的。”

    余念心痒痒,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她究竟长什么样?”

    “我只记得她的哭相很……有碍观瞻。”沈薄语带戏谑。

    余念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你也这么毒舌!”

    “呵。”他轻笑一声,“不过,她哭得很真实,是想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扎根的人。”

    “你是在夸她?”

    “由衷赞美。”他又恢复那一副待人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姿态,方才流露真情的画面一瞬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过了近乎半个小时,小白也被吵醒了。

    他出门去王记包子铺买了蟹黄包与烧麦,给余念他们食用。

    余念吃了两个蟹黄包,心满意足地擦去嘴角油脂。

    这时,门铃也响了。

    想来也是季岚登门拜访。

    余念见到她,二话不多说,直接道:“把照片翻出来吧。”

    季岚点点头,调开手机相册,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焦急地说:“难道是我忘记拍了,我……”

    余念皱眉,不耐烦:“季小姐,本来你的单子我是不想接的,这回已经是破例了,如果再玩什么抓鬼游戏,别怪我单方面中止合作了。”

    季岚微咬下唇,“真的,我没说谎,我真的看到了——她披着羽衣,深红色的,毛上还有血。她就那样看着我,一直盯着我……那双眼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是她,真的是她!”

    余念拧紧眉心,心中疑惑更深。她没在说谎,句句属实。

    那么,世界上真的有故获鸟吗?

    又或者是……

    余念深吸一口气,解释:“季小姐,我觉得你可能是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然后身体里产生了人格共存的状况。也就是说,你看到的姑获鸟很有可能不是另外一个人,而是你自己,明白吗?也就是你现在的人格,目睹了你另外一个人格所做的事情。所以,你需要的不是侦探,而是一个心理医生的确切诊断,明白吗?”

    “可是,可是我……”

    余念知道和她这样说,也不会信,必须要让她亲眼所见,才能相信。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状况维持几天了?”

    “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我没注意,听门铃响动以为是幻听。但是这次,我是真的看见了……”

    “你把情况汇报警方吧,我们埋伏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还有,今晚把锁换了,如果犯人真的有你家的钥匙,那么现在的锁已经不安全了。”

    “好的。”她攥紧了包,面色凝重地回答。

    出门前,季岚又回头,“对了,她每到十二点就来,正好十二点,真的!”

    季岚果然换了锁,她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关窗锁门,哪里都不敢去。

    警方在外面埋伏好,就等着深夜逮捕这一名装神弄鬼的犯人。当然,也有可能什么人都抓不到。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并没有暴露行踪。

    而是租下季岚家对面的那一间房子,在二楼,用高倍望远镜远远监视着。

    余念俯瞰楼下,路尽头已经点了灯,照亮深蓝色的夜幕,还有一层白雾。

    天更冷了,这么冷的天,连鸟都不屑飞,姑获鸟可谓是勇士。

    她这样无厘头地想着,下巴一点一点,又有些嗜睡。

    再醒来时,鼻尖先是嗅到了一点淡香,兰花味的,若即若离。

    她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睁开眼,发现自己依偎在沈薄怀里。

    他的手擎住地面,并肩坐着,一动不动,就为了给她靠,让她好睡。

    这个男人的绅士风度总体现在这些地方,要不是他是她老板,可能会一不小心就爱上这样无微不至的他了。

    “不好意思,沈先生。”她慌忙退开。

    “没事。”沈薄客套地答,揉了揉手腕,红了一道印记。

    糟了,还有季岚。

    余念醍醐灌顶,一下子回顾窗外——月亮高悬,四下寂静,什么人都没有。

    “你们看到什么了吗?”余念问。

    小白摇摇头:“没有。”

    徐倩这个不着调的答:“我看见了……几只虎视眈眈盯着我的大蚊子。”

    “……”余念无语。

    徐倩吹了吹前额刘海,“不能出门买个花露水?或者防蚊喷雾?”

    “话多,闭嘴。”余念斜了一记眼风。

    余念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11:56,还有四分钟,就能见证奇迹。

    究竟会看到什么呢?

    她脑中画面一帧帧翻阅,想到了季岚的话,还有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一副描墨图——寥寥几笔就将一个女人勾勒得栩栩如生,她的眼底蕴含某种怪诞的气韵,说惊艳也好,说可怖也罢,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令人望而生畏。

    “滴答。”时针又开始走动了一位,传来嘈杂的走动声,敲击在她的心上。

    余念无端觉得燥热,重重吸一口气,又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浓厚,那里什么人都还没出现。

    如果真的有姑获鸟,她会从天而降吗?

    而且昨夜12点,她们还在面馆附近,很显然,故获鸟并不是老板。

    那么,究竟是季岚的幻想,还是真的存在姑获鸟呢?

    现在是57分,还有三分钟。

    余念握住望远镜的手都在不住出汗,不知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是某种难言的期待。

    她总想见证奇迹,或许会看到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58分。

    时间一点一点无情地流逝。

    她徐徐喘气,某种喧嚣之声呼之欲出——

    究竟是谁?究竟会不会出现?

    59分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余念舔了舔下唇,汗液早已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在她的眉心间滚动,拉开一条糖浆一般剔透的轨道,滑至下颚。

    还有一分钟,六十秒。

    现在还剩下最后三秒,三、二、一……

    她闭上眼,复而睁开,奇迹就此诞生……

    咦?

    外头还是清冷如初,什么人都没有!

    什么姑获鸟,果然是季岚的第二人格所为吗?

    反倒让警方扑了个空?

    那么她的儿子……也是她的另外一个人格劫走的吗?所以,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余念觉得有点失落,这种失落倒不是因为季岚没有落难,而像是等了整整一夜的流星雨,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期待那种一瞬即逝的美丽,结果还是没有目睹真容的运气。

    余念给徐队长的对讲机里发话:“喂?徐队长?我是008,余念。看来故获鸟这件事有点问题,先把季小姐找出来吧?”

    “不等了吗?”

    余念看一眼时间,已经十分了,“估计没有姑获鸟了,这一切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余念给季岚打电话,但没有人接。

    按理说,外面有警方保护,她再怎么怕门铃声,不至于连个电话都不敢接。

    余念连续打了五个,还是没人接。

    突然,她的心底,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徐队长,我想季岚可能出事了,赶紧去屋里,不然来不及了!”余念奔下楼,朝她家跑去。

    警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撞开门,只见得季岚趴在地上,唇上的血色淡去,再一碰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们赶紧把季岚送往医院,希望能得到救治。

    然而,半个小时以后,传来一个噩耗——季岚由于误食苦杏仁苷,中毒死亡。

    很快,法医在杯垫上检验出干涸了的苦杏仁苷。

    有人先是把杯盖上涂满苦杏仁苷,等季岚泡好了安神茶,顺手将杯盖放在玻璃杯上,升腾的热气就会覆上杯盖,溶解那些苦杏仁苷,从而滴落到杯子里,被她误食。

    凶手熟知她的生活习惯,并且知道她换锁,又怕死,必定会牢牢将自己关入家中,从而中毒了,呼救无援只能乖乖等死。

    这个人,一直蛰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啊!

    这是谋杀!

    季岚求生欲这么强,绝对不可能自杀的!

    但是这附近八面埋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又怎么可能被毒杀呢?

    难道真的有姑获鸟?她穿墙而入,杀死了季岚?难道真的是前妻?

    不过,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季岚没有精神上的问题,也不存在第二个人格。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她,一心想要害死她,甚至把警方的行动都算计在内,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

    余念警惕地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附近埋伏着什么人。

    棘手,真棘手。

    她头都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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