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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昏暗起来,房间里点着盏灯,胡亥正坐在案前,偏着头仔细地摆着象牙筷子,看了一会儿,他伸手将汤盅摆到一桌子菜中央,撤回手之前还试了下汤的温度,眼中一直闪烁着细碎的温柔。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胡亥原本扶着乳白色象牙筷子的手一顿,抬眸朝着门外望去。
极轻的脚步声,密而多,发出秋风卷落叶一样的窸窣声。
胡亥坐着没动。院子里静了一瞬,夜色掩饰下,黑衣的刺客飞身越过院墙,纷纷猫腰落地,抬头望向门窗大开的正屋。一时之间,院中不闻人声,抽刀出鞘声此起彼伏,满院的铿锵低沉。
与此相反,屋内却是静得渗人,清瘦的黑衣少年坐在堂前,昏暗的灯火中,他垂着的手里轻轻捏着两支细长的象牙筷子。
刺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抽出刀后看着那间屋子竟是极有默契地顿了顿,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一行人从四周门窗开始包抄。
黑影移动的那一瞬,胡亥忽然甩手,象牙筷子无声划空而过,穿着喉骨后钉在了院墙上。少年拂袖起身的那一瞬,身旁的灯火轻轻飘了一下。
洛阳街头车马喧,烟火坊的轻烟正无声地散入百姓家。
月色下,胡亥立在阶前,缓缓擦着手上的血,他望着满院的尸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余子式这回出门本该是低调潜行,如今在洛阳闹出的的动静似乎太大了些,至少是惊动了一些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先生就快要回来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迅速处理掉这么多尸首?胡亥手上动作一顿,轻轻皱了下眉。
……
余子式被虞姬请了出来之后,忍不住又在在洛阳的街头晃悠了两圈,想想又没有什么事儿做,就靠着树看街边的大爷编了一下午草鞋,直到大爷都收摊走人了,余子式还在树下垂着眸走神。直到巡夜的兵卒一声铜锣响将他催得回神了。
一抬头,天都黑透了。
余子式这才慢悠悠地往回头,站在大门处,他抬手正打算推门,忽然间他又顿住了,低头收拾了一下情绪,轻轻吸了口气,他这才推门走进了院子。
刚走进院子,余子式就被院子里浓郁的熏香味道给呛了一下,他皱着眉抬手轻轻挥了下,气味没散反而越发浓烈,余子式正下意识往院子外退,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少年匆匆忙忙从内室走出来,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顿住了脚步,缓缓伸手扶着廊下的柱子,神色似乎怯懦了起来。
余子式一见到他就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一时无话,气氛忽然就有些干。这尴尬感比余子式想象的还要尴尬,余子式立在原地,满脑子就是一句话,一定要沉得住气,要镇定。不要躲更不要避,他余子式堂堂大秦重臣,一代权宦,做了就认。
胡亥见余子式神色淡漠地立在院门口,既不走进来也转身离开,当下心中就有些慌,他也不敢开口,他怕他说错一句话,余子式直接转身就走了。虽说今天余子式回应了他,但是余子式的态度还是模糊,胡亥一如既往的不安,甚至较平常更为不安,当下余子式的淡漠神色尤其加重了他的这种不安。
终于,还是胡亥先沉不住,扶着柱子的手缓缓攥紧了袖子,他小声犹豫道:“先生,屋子收拾好了,还有衣服也洗干净了。”
余子式听着胡亥怯懦的声音,心中某处蓦地一涩,视线之中,黑衣的清瘦少年扶着廊下柱子,神色小心翼翼,一副想上前却不敢上前的样子。余子式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见着胡亥朝他挪了一下步子,却又生生顿住了。
“胡亥。”余子式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而清冷,“过来。”他朝少年轻轻伸出手。
少年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时间仿佛顿了一瞬,一身黑色映着月辉,朝着他飞奔而来,在他面前却又骤然停下,余子式看着少年的脸,淡淡问道:“你怕什么?”
胡亥静静看了男人一眼,忽然伸手环住了余子式的脖子狠狠抱了上去,他的声音在发颤,“我把先生吩咐的事儿做完了。”
余子式看着撞进他怀中的少年,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环住了他的肩,问道:“自己做了饭?”
胡亥点点头,抱着余子式不放手。余子式也任由他抱着,手忍不住轻轻摩挲着他长发,竟是不自觉轻轻笑起来,“你吃了没?”
“吃了,给先生留了汤。”胡亥抱着余子式,头埋在他肩上缓缓笑起来。
“哦。”
顿了一会儿,余子式问道:“院子里什么味道?”
“熏香不小心调得太浓了。”胡亥说着略略松开手,望着余子式笑。
“哦。”余子式应了一声,没了反应。半晌他将胡亥从自己身上拎下来,拉着他往屋子里走。
“先生?”胡亥望着余子式不解道。
“不是说给我留了汤?”余子式清清冷冷道,拖着胡亥就往屋子里走。
胡亥眼睛一瞬间亮得惊人。
余子式脸色淡漠,甚至都没敢回头看他一样,他能感觉到少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是的,一直都在他身上,一如既往。
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复杂。余子式吃着饭,脑海中一念轻轻飘过,他抬眸看了眼坐在他身边一丝不苟挑着烛火的少年,一时失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许久。
忽然,胡亥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了一句,“对了,先生,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洛阳?”
余子式瞬间回神,捏紧了指间的筷子,他其实没听清胡亥问了什么,回忆了半天,他还是镇定地重新问了一遍,“你刚问什么?”
胡亥回头看了眼余子式,“先生,我们能不能尽快离开洛阳啊?”他挨着余子式坐下,一双眼清澈干净。
余子式偏过头看向他,“为什么想走,你不喜欢洛阳?”
“洛阳的事,先生不是办得差不多了吗?”
“是差不多了。”余子式一提到正事神色就平静镇定了许多,“应该不会待太久了。”说着他看向胡亥,“你想走?”
胡亥轻轻点了下头,扫了眼窗外,眸子有一闪而过的幽暗,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再忍忍。”余子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过两天就好了。”
“嗯。”胡亥说着忽然抓紧了余子式的胳膊,紧张道:“先生,你别送我回咸阳。”
余子式垂眸淡淡看了眼胡亥,平静道:“我说话算话。”
吃完饭,余子式正打算回房间,忽然他在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一回头,胡亥正跟着他。余子式眯了一瞬眼,胡亥若无其事地抓了下头发转身就走,余子式目送着他走入自己的房间,看着他关上了门,余子式这才转身回屋。
余子式躺床上粗略地算了算,发现自己又是两天没合眼,意识像是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了,身体疲倦极了,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余子式躺在床上半天,愣是没睡着。他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胡亥的事儿,一会儿想着魏筹的事儿,时不时还冒出张良百无聊赖的脸,思绪从韩国一路飘回咸阳。
不知过了多久,余子式意识模糊时,觉得似乎有人轻轻抱住了他,他本想睁开眼看一看,想想还是算了。很熟悉的感觉与温度,一点点抚平他心中深藏的不安与焦躁,他忽然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胡亥看着睡梦中下意识窝入他怀中的男人,一片昏暗中,他伸手轻轻拢住他,他看着他这么些年,他知道这男人有多不容易,那些从不曾吐露过的,男人一人扛下的艰辛,他从来都看在眼里。
“先生。”胡亥没敢动作太大,怕吵醒余子式,他只是轻轻将人揽入怀中,无声低喃道:“我有些不放心。”
说着话,黑暗中少年的视线有一瞬间的锐利。
……余子式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大亮了,他从来没睡得那么沉,醒得那么迟。缓缓睁开眼瞄了一眼,刚想窝回去再睡一会儿,下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眼,抬头盯着面前抱着他睡了一夜的少年,那张清俊干净的脸近在咫尺,余子式一瞬间睁大了眼,下意识就往后退,接着觉得身体忽然一轻。
下一刻,一声重物落地声,胡亥猛地睁开了眼,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闷哼声。
“先生!”
余子式正一手扒着床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胡亥的声音,他手一哆嗦没抓稳床沿,又摔在了地上。
胡亥反应过来忙起身伸手去扶,“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余子式摇着头,忍着肩上的疼痛,“我没事,你怎么在这儿?”说着他抬头看向胡亥。
胡亥猛地没了声音,沉思片刻后,他镇定道:“先生,我怕黑,一个人睡不着。”
余子式也没了声音,片刻后,他说:“天亮了,出去。”怕黑?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毛病?
“先生。”胡亥的声音又开始冒委屈。
“出去!”余子式拔高了声音。
胡亥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余子式,略显委屈地收拾了一下外衫,抱着自己的衣服翻身下床,走出了余子式的房间。
直到耳边一阵清脆的开门关门声,余子式才终于猛地松了口气,揉着自己狠狠磕在床沿上的肩,脸色不善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上,坐了半晌,他咬咬牙抬手继续揉肩。
揉着揉着,余子式猛地想起自己是窝在胡亥的怀中睡了一夜,大清早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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