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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鲜卑府风云骤变,洛京也是风雨交加。
陈阁老和甄右相临危受命,他二人离京之后,众臣们依然夹着尾巴做人。
皇帝陛下病了。
急火攻心当庭昏迷,皇帝陛下这场病来势汹汹,虽然坚持拖着病体上朝,但众臣不敢多加搅扰,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概自己私下打理得漂漂亮亮,为君分忧。
这时候就是要少说话多做事,没见司马御棋还在天牢里待着吗?
那可是陛下在陛下面前最得脸的皇亲,好几次都听皇帝陛下和他兄弟相称,看现在这架势,亲兄弟的情分都不一定管用喽。
听说司马御棋在天牢里求了各路神仙就想和陛下辩白几句,可惜陛下哪儿有精力听一个罪臣废话?
贾家铭道:“我听我二兄长说,司马御棋被打了之后直接关进牢里,现在腰背都快烂了,阿兄怕他没提审就死在里头,还是请示了阿爹才在外面给他找了大夫。”
贾老二就任刑部主狱司左丞,专管刑部天牢里的罪臣。
贾家平尚且如此谨小慎微,连一向对排行十一的庶子不甚在意的贾中书这一次也特别交代他三缄其口。只因贾家铭素日和镇北侯世孙走得近,这时候万不该沾惹那活阎王的儿子。
贾家铭都乖巧地一一应下,对着朱定北说起外人难以探听到的天牢重犯消息时,神情自在,像是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嘱托。
朱定北闻言冷笑了声,没说话。
秦奚:“谁管他的死活?那个狗官就是千刀万剐!都不够给死去的百姓赔命!”
“秦奚说的对!”没有任何一次楼安宁像今天这样毫无保留地赞同过秦奚,“枉费我以前还觉得他忧国忧民高风亮节,没想到他的真面目如此丑恶,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楼安康也道:“人在做天在看,为官不仁最终逃不过法网恢恢。”
大人们不敢说道是非,初生牛犊却恩怨分明,对着信赖的人憋不住满肚子的话。
见朱定北不吭声,秦奚推了推他道:“长生你倒是也说句话呀,我阿爷在金銮殿上听得真真的,你阿爹奏折里还说了要让皇上治罪呢。你说陛下会不会糊涂了真把你阿爹召回京城——”
“秦奚!”
贾家铭慌张地打断他,楼安康也不赞同地看着他:“祸出口出!你连陛下都敢编排,不想活了吗!”
楼安康有个不省心的胞弟,平日里照顾他习惯了,待人处事也软和,很少有对他们说重话的时候,这种口气更是绝无仅有。一时间秦奚都不敢回嘴,呐呐地老实下来。
楼安宁嘀咕道:“我们也是替长生担心吗?”
贾家铭看了看不动如山的朱定北,叹了口气道:“陛下的想法谁知道呢?不过,这件事的过错不在长生父亲身上,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就算生气也不会拿元帅大人怎么样的。但是司马御棋,罪恶滔天,不仅把鲜卑治理得民怨沸腾,还胆大包天地敢把朱家军挪为私用!单凭这一点,陛下绝对不能饶了他,你们就放心等着看他的下场吧。就是不知道,陛下会派哪一位大臣接任鲜卑州牧。”
朱定北听贾家铭一番话,腾地眼睛一亮,张了张口,到底被涌上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太好了!”
楼家兄弟语气如出一辙。
秦奚急道:“如果这样的话……十一你说,陛下这时候把我阿公叫去鲜卑,不会是想让我阿公?”
鲜卑府那么一大烂摊子不说,那是人住的地方吗?要吃的没有,要穿的没有,更可怕的是冬天尤其的长,冰雪覆盖,呵气成冰,他阿公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楼安康道:“不可能的,你阿公是青龙阁老,系正一品官职位同侯爵,州牧是二品官,陛下要是派你阿公过去,不就是贬官吗?陛下选谁也不会委屈陈阁老的。”
“就是呀,秦奚你别闲操心了。现在天气暖还好,等天冷了鲜卑那里怎么能养老,陛下敢这么做,别人看见了还不要说他……那什么嘛,肯定不会的。”
楼安宁拍了拍秦奚的肩膀。
秦奚听了才松了一口气。
贾家铭见状笑了笑,又对朱定北道:“长生你别担心,大家都会平安顺利的。”
朱定北捏了捏他的脸,“十一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这样不会差了。”他笑起来,“你们都注意着点,回家对长辈也不要瞎放炮,免得挨揍。”
四人都点头答应了,朱定北回头看了眼宁衡,见他也朝自己点头,不由取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傍晚下学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六人道别后急忙忙上了各自的马车。宁衡拉住朱定北,把他往自己的马车上带,朱定北对水生摆了摆手,吩咐他上自家马车别穿着蓑衣骑马。
进了马车,朱定北不客气地把鞋子脱了爬小榻上去。洛京六月多疾雨,来势汹汹,虽然打了伞,但从学堂一路到门口鞋子都湿透了。
宁衡拿了干布巾递给他,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朱定北鼻子灵,一闻味道就叫道:“不是吧?这才走几步路头发都没湿一下,你真当我是体弱多病还是怎么着?”
那是朱定北最不爱喝的姜茶味道。
“有备无患。”
宁衡不看他的脸色,把姜茶递给他。
朱定北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接招,气愤地把擦了脚的布巾往他脸上丢,见丢了正着才哼哼声把姜茶接过来。
宁衡也给自己擦了脚,坐到他身边,说道:“长生,你觉得皇上会让谁接任这个位置?”
“你也觉得皇上会舍弃司马御棋?”
朱定北问得急,差点咬了舌头。
宁衡怔了下,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一向聪明的他会有这个疑问:“大势所趋,司马御棋已经是废棋,自然会被舍弃。”
朱定北眉头一拧,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贞元皇帝有多器重司马御棋他是看在眼里的,要说皇帝因为这一次司马御棋办事不利就将他弃之不用,朱定北怎么都不相信。
前世鲜卑难道就没乱吗?
司马御棋再有能耐,他的所作所为也瞒不了天子耳目。
可见前世贞元皇帝对司马御棋的作为,和鲜卑府官员的腐败和行事都心里有数。既然上一次他容忍了这些罪行,甚至给了司马御棋更重的宠信,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他之前听贾家铭分析只是惊讶,但此时宁衡这般笃定,倒让他有些意动。
宁衡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低声道:“你可知道皇上执政二十一年,还当廷仗责过谁?”
“谁?”
朱定北忙问。
宁衡摇了摇头。
“从无一人。”
“咦?”
宁衡见朱定北惊讶,更压低声音道:“先帝脾气比当今急躁一些,被他当廷仗责的朝臣不计其数。还曾经在早朝上仗杀了当时的一位刑部主司。”
见朱定北挨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宁衡忍不住心里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话音一顿,那头发上并不如他所说的一根都没有沾水,反而湿了一大块,他又探身在暗格里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出来,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朱定北嫌弃他婆婆妈妈,小题大做,抢过布巾自己胡乱擦拭,嘴上催促道:“快说,快说!”
宁衡无奈,只好说道:“那位主司之所以惹得龙颜大怒,就是因为当时还年少的陛下十分交好的伴读家里获罪,满门株连下狱。陛下求情无果,便一意孤行拿捏那位刑部主司让他放人。陛下当年虽然年纪小,但先帝也是疼爱有加,而且手段又比一般人狠绝逼得那主司就范,果然帮他把人弄了出来。”
“纸包不住火,问斩行刑的时候还是被人指出那个伴读不是本人。先帝查出真相,但念在陛下年少冲动的份上没有重罚他,那为伴读也早远盾不知踪影,于是便问罪了那位主司。没想到,那位主司当场竟点出陛下来,先帝大怒,仗杀了他保全陛下的名誉。”
“陛下脾性和先帝肖似,但自那以后或许是心有愧疚,对廷仗很是避讳。司马御棋是第一个,可见陛下心中恼怒到将忌讳都抛之脑后的程度。陛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三十仗打下去,司马御棋若不受惩到底,岂不让陛下这个心病更重?”
朱定北眨了眨眼睛,理了下思绪,道:“这么说来,司马御棋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宁衡摇了摇头。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痛快话行吗!”
朱定北恼了。
宁衡忙道:“司马御棋不死就还有翻身的余地,但鲜卑府的事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沾手。”
朱定北正要松一口气,没呼出口又憋了回去,神色不愉道:“他还可以翻身……这一次我朱家和他是彻底撕破了脸,往后他要是再得势,我恐怕要睡不好觉了。”
想到这里,朱定北几乎断定司马御棋可以全身而退了。
贞元皇帝这阵急火过去,就会想到司马御棋的种种好处。
尤其是,留着他,日后就多了一个制衡朱家的筹码,或者说,对付朱家的前锋将军。
这么好用的人,贞元皇帝怎么会舍得他去死呢?
宁衡听到最后一句,眸光一闪。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朱定北闲置一旁的布巾,重新给朱定北擦拭被打湿的头发,轻声对他说道:“你会睡好觉的。”
“唔?”
宁衡低头看了他一眼,微笑,“否则就真的长不高了。”
“——滚!爷一定会长成七尺男儿!”
宁衡忍俊不禁,朱定北看他笑脸十分刺眼,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马车到了长信侯府就停下来,宁衡下车吩咐道:“我让孙必胜送你回府,我先走一步。”
孙必胜就是太后派给宁衡驾车的马夫,必胜是他的表字宁衡本不该称呼,奈何他本人执意如此。实在是他老爹不像他祖父那样的文化人,给他取了大名叫孙大胆,盼着他浑身是胆,却没少被京中子弟嘲笑。弱冠之年当机立断没有给他爹取表字的机会,自己向学府恩师讨了一个能见人的表字来。
朱定北虽然奇怪他没有和自己一道走,也没多问。
马车铎铎离开,隔着雨幕,宁衡看着马车消失在转角也没离开。
他在想一些事情。
本不是他这个长信侯爷该想的事情。
还未想出个头绪来,就又听见马车铎铎声不断靠近,宁衡起先没留意,待到马车近到身前,一人从车门中钻出,对他笑道:
“长信侯爷,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了那么多次,我回蹭一次,你不会不欢迎吧?”
宁衡愣住,待他跳到跟前来,脸上冰冷的神态融化开。
“欢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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