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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卢木多的身体线条很漂亮,不同于京极彦身上那种内敛的力量感,而是一块块恰到好处起伏虬结的肌肉,呈现出一种非常健康而富有生命力的蜜色,和他的眼睛极其相称的色彩。
大抵是因为京极彦和他隔得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又挤在一起洗过好几次澡,迪卢木多很淡定地把身上擦洗干净,捋起头发泡在温泉里冲着京极彦露出个笑,头发全部被抓到脑后显出饱满的额头,泡在水里的青年带着股子天然的桀骜狂气,看得京极彦莞尔一笑,提壶美酒倒满酒杯,抬手掷出。
迪卢木多并不嗜酒,却也是能喝上几杯的,京极彦掷过来他便仰头喝了,酒杯丢在池边托盘上,零星落下几滴残酒。
京极彦没问那妖怪的来历,但是他不能不说,略组织了一下来龙去脉,他开口道:“那妖怪是从东边沿着河过来的,在河边吃了不少小妖怪和无辜行人......”
他没说完,京极彦就打断了他的话,懒洋洋道:“你看不过眼,杀了便是。”他并不认为这种事情有什么要跟他汇报的必要,不过是个没甚道行的小妖怪,吃了什么他懒得管,迪卢木多看不过眼动手除掉他也懒得管,反正左右总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的。
温泉池水的暖意顺着毛孔渗进四肢百骸,京极彦舒服地伸展四肢,唤来婢女添了壶酒,屏风后头探头探脑露出一双毛乎乎的耳朵尖尖,抖啊抖的不敢动弹,他便笑着让婢女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被他丢进来的那只小兔子,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眨巴眨巴做出一副极为可怜的姿态来。
若是不知道其真面目的人,大概会被这副无辜的面容骗到怎么死都不知道。
《山海经》中有记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他面前这只,算是讹兽东渡到日本后血统无限稀薄的亚种后裔,什么人面能言是做不到了,却能感应人类的情绪,做普通兔子模样引诱山间猎户失足而死,以其死前产生的绝望怨恨为食,可以说是作恶多端的恶兽,也是妖怪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因为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又肉质鲜美,很多大妖怪想打牙祭时他们都是首选。
在京极彦占据这个河谷之前,他们全靠向山间的妖怪们进贡以求活命,现在则负责引开那些往河谷里来的猎户,以及......
卖萌。
京极彦喜欢毛绒绒又娇小的生物,许是因为更耐玩的缘故,如兔子这般看着忠厚内里藏奸的他又格外偏爱些,没事的时候总要捋上一把,才倦倦地打着呵欠去做别的事情。
“您最近似乎格外疲惫,不知身体还好?”迪卢木多的声音透过水雾显得有些失真,却并不妨害听出其中的关心,京极彦最近困倦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头睡下去好几天都不会醒,甚至会出现今天这种一觉醒来才发现天气已经冷到下起雪来的情况。
“无事。”从温泉池中爬出,摊着双手让婢女为他擦干身体换上衣服,京极彦面上仍是困倦不堪的模样,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倦意,“身体在调整罢了。”先前魔力的枯竭不可避免地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比如持续了好几天的虚弱期,比如形成了更加稳妥的节点储存后备魔力等等,其中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伴随着节点的产生,他体内可存储的力量呈几何式增长,世界的本源也在不断地将某种东西以信息的方式传输给他。
用通俗点的话来讲,他要进阶了。
而睡眠,是身体为了适应即将暴增的力量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在进行调整,目测在世界本源把那些玄之又玄无法言喻的东西传输完毕之前,京极彦都摆脱不掉这种时睡时醒的状态。
小小的兔子泡在水里吐出两个泡泡,迷茫地歪歪脑袋,“呼呼”叫了两声。
等迪卢木多换好衣服走到寝殿里时,京极彦又窝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他能感受到京极彦周身正在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魔力,如果不是他和京极彦存在着令咒的契约,估计也要被当成大号魔力源直接吸干了也说不定。
不过没事就好。理好被京极彦睡得有些凌乱的被子,迪卢木多拎起自己的武器走出宫殿,他今天预定的巡视区域,还有一小半没有走完。
清醒时间少,人也就惰怠,京极彦时常攥着本符咒秘典或是法阵原理,翻上两页又沉沉睡去,但比起先前动辄十几天的长睡不醒,已是好了许多。
其实真正说起来,这倒也不能叫做沉眠,闭上眼后的一片黑暗中,冥冥某种存在孜孜不倦地往他的灵魂里灌输某些玄妙的知识,难以感触难以诉说,每次醒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呈现在眼前世界的异样与不同,万物映照在眼底的镜像逐渐分化演变,魔力网络,存储节点,循环往复构成了不同的生命体。
不知从哪一天起,原本视线中具体详实的图像变成了无数的魔力网络,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他看得见游离在空气中最简单的灵子,看到简单而富有生命力,朝气蓬勃的网络时,他知道那应当是植物,羽翼牵连着复杂节点的大概是飞鸟,由密密麻麻无尽节点网络构成的人类或是妖怪,他看到的不再是面容,而是各不相同的网络叠加,魔力网络上笼罩着“气”,诚实无伪地反映出事物的真实面目。
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眼睛失去了聚集影像的功能。
魔力网络交缠的节点,只要毁掉一个,全部的网络就会瘫痪,虽然一时看不出来,但是注定会逐渐溃败,腐烂,死去,仅仅是因为一个肉眼都看不到的微小节点的破坏。
看得到魔力的节点,意味着战斗中领先无数步的先机。
京极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的是凝实而蕴含力量的灵子聚集体,手背上盘桓着仅存的一道令咒,灵子在那里改变了汇聚形式,弯曲粘连,构成一个“节点”,他不自觉抚摸着那里,只要施加一点点破坏,这具躯壳就会很快失去作用,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愈来愈无趣了,他情不自禁的这么想着,这个世界反馈给他越多的真实,他就得到越少的乐趣,眼前除了魔力网络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需猜测就能看到花何时会开,树何时会死,阴晴不定的“气”照射出人心善恶,一切都像是还未开头便知道了结局的拙劣话本,让他愈发的懒散倦怠。
有时迪卢木多会突然地从他身上抽取大量的魔力,也不再需要出门,透过窗户远远看上一眼天边的灵子色彩,就能大致判断出那里的情况。
最近跑来打架的妖怪似乎越来越多了啊......指尖牵连着魔力附着在刚硬的铁器上,节点完美吻合在一起,赋予了手下长剑特殊的力量,却故意在最后画错一笔,使得手中只留下了一捧铁粉。
京极彦半闭上眼,不再去看遍布灵力网络的世界,黑色毛皮的豹子伏趴在他手边,这是他用窗外凛冽的北风和初融的河水构造的生物,有一双干净的金色眼睛,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镇日里趴在他身边做他的大号抱枕。
跑来打架的妖怪越来越多,跑来投奔的妖怪也越来越多,迪卢木多在外巡查时经常会处理掉一些麻烦的刺头,久而久之他善武好战的名头渐渐传开,引来附近的许多大妖怪挑战,战败后又自说自话地将自己的领地划归到这座山的名下,对外自称是这里的下属。
类似的事情迪卢木多向京极彦报告过,京极彦只让他自行处理,于是他连门都没有出,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片领地外加好些下属,形成了令人瞩目的百鬼夜行,并且在迪卢木多的协调下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
京极彦没说什么,权当默认了迪卢木多的做法,把那一大片划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下,但是也不插手,只偶尔在几场宴会上露个面,适度处理掉几个太过冒头的彰显一下头领的气场,省得迪卢木多又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地表忠心。
烦得很。
他的当务之急是摆脱现在的疲怠状态,这种状态不对,非常的不对,他像是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上头,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就只有摔死的下场,他明明能感觉到只差那么一点点契机就可以摆脱这个窘境更进一步,但是那一点灵光却怎么也不肯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我该出去走走?京极彦有些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暗自思忖着。
于是当迪卢木多调解完手底下两个势力的问题回到宫殿时,已然人去楼空。
“不见了吗......”他不自觉沉下眼眸,喉间发出像是极度不悦才会发出的冷嗤。
小兔子扒着门槛小心翼翼往门里看,嘴里叼着京极彦临走前丢下的信笺,迟迟不敢进去。
“得快点找到他才行......”迪卢木多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真是麻烦啊......”
他的眼睛里积淀着阴沉的色彩,灿金色的眸子显现出冰冷的暗色,嘴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微笑,也是毫无温度的冰冷。
“真是麻烦的御主啊......”
......
京极彦侧头打了个喷嚏,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倒在地上的人救了起来,他眼下还是毫无头绪,不过总归从自己平常不太会做的事情开始这个方向应该没问题,比如亲力亲为救下来眼前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状态的......女人?
眼睛里只能看到复杂的魔力网络堆砌成的人形,再加上这个人身上还套了好几层附着有魔力的衣物,他只能从略微有些起伏的胸部线条勉强判断出性别,并且尽可能不失礼数地摁了个治愈符咒并且在她身上即将衰竭的节点上补充了一些魔力。
至于攻击那个女人的妖怪,被他一刀捅在节点上直接轮回了。
“非常感谢您。”嗓音柔和,果然是个女人,用这边的说法来说,似乎是个巫女,受到附近村子的委托,前来铲除在这里为恶一方的妖魔。
“无事。”京极彦应了一句,在脑袋里记下了女人的气息,一种非常纯洁干净,带着耀目白光的正气。
不过之所以让他主动提出和女人同行的原因,却是伴随着女人生命力的恢复逐渐强盛起来的极端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引领他来到了这个时空,却又不知所踪的心之圣洁。
看来那个该死的契机,终于冒了点头出来。
对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翠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