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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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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宗正半夜里得信儿说有人夜闯城门,心下一凛连忙拨营去城楼,他自己赶紧入宫,宫里那位说过,如若有人夜闯城门,立时要秉给他。东城的营里距皇宫有好一段距离,宗正走到半道心里不安,守城的皆都是普通兵士,若真是那太傅府里的女先生要出城,她身边的那位他可是领教过的,决计不是个善茬,遂又半道掉头往城门赶,路上碰见个小兵摘了牌子扔给他便打马疾驰。

    他紧赶慢赶,将将到了城门底下话还不及说一句,眼角瞥见一道身影踏着呼呼风声掠来,沈宗正惊讶,皇帝不知用了多少气力,竟然到的如此之快,本欲上前迎着皇上,却是当头有数支火箭乱射,不由抬头,却是眼角一抽有人要掉下来。

    他自然是目力极好,不及思索便要接住掉下来的人,然人掉下来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宗正脑里有想法时候便做了动作,他双臂还是个半张的样子,掉下来的人已经落地,他只听见头顶有布料被扯碎的声音,下一瞬他的身体便被整个掀翻在地,宗正看看自己双手,他方才将将接住了一个上半身,却是没赶上劲力那半截身体没抓住最后亦是跌下去,再看皇上一眼,皇上跪在地上,活似个死的。

    穆清今晚着一青蓝白边的窄袖长裾,那裾摆恁的大,这时候散在地上如同一圈花瓣,穆清便长在这一圈花瓣里安静无声。她是个侧头的姿势,侧头闭眼那睫毛映了月光黑飒飒的密长,鼻梁挺直嘴唇无色,两手洒在身体两侧如同睡着一般,可是有细流从她身体底下往出流,流的极快,不多时身体已经挡不住那血流,那血流顺着砖缝流到了外面,皇帝盯着那一道血,如同个木人。

    沈宗正不敢言语,可是必须得言语一声,“皇上。”他叫一声,皇帝没应声,伸出一只手往穆清颈间莫去,穆清是个侧头的姿势,颈间该是触手就能摸着,皇帝颤颤巍巍摸索了几次方摸着,手底下皮肤还是热的,可皮肤底下已经没有跳动。

    “她死了。”皇帝木木愣愣的说话,转头去看沈宗正。

    宗正看皇帝一眼,皇帝双眼黑的望不见底,黑漆漆的空,一点灵魂都没有了,那么大个丈夫,仿佛像是只剩个皮囊,内里都空了,心下一阵戚然,几欲因为这样的皇帝落下泪来。

    皇帝木愣愣说完话,却是突然动作,他两手伸向正往出流的血,揽着自己裙裾下摆把那血往自己裙摆上扫,就跟小孩儿撩起衣服前襟包着什么东西似的,皇帝就那么个样,仿似骇怕穆清身体一样,皇帝躲着穆清身体,只用手撩那血。

    他不碰,碰了人是不是就碎了。

    宗正侧头不忍再看,却是忽然看见原本死了的人胸膛有点起伏,宗正生怕自己看错,连忙奔上前来搭这女先生或静妃手腕,皇帝还跪着撩血,正要发疯将沈宗正打开,却听沈宗正开口“皇上,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皇帝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一样重复了一遍,然后重新将手伸出去去摸那颈间,良久之后终于感觉手底下微微一个鼓动,皇帝下意识用手去抹他自己眼睛,就只抹了个满脸的血迹。

    “去喊清丰,快去!”皇帝拉长嗓音说话,他怕他自己变了调给人听出来,喊了一句就低头将脑袋挨在躺着的人胳膊上,是个双膝跪地弓腰埋脸的样子。

    宗正咬牙忍下眼眶里的热,提气疯了一般跑。他们总也以为他只是被这皇帝师弟十年前给整治怕了才跟着他的,殊不知皇帝身上总有种淡薄的深情,不光是对静妃,跟在他身边的人总也上蹿下跳的骇怕他,总也怕挨打,可这许多年,皇帝身边的人没被打走一个。

    皇帝埋着脑袋很长时间之后抬头,然后慢慢挪到穆清头边上,对着那张脸咬牙切齿,然后伸手摸那脸蛋,那脸蛋上沾了血迹,他就又擦,趁着没人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水也被他沾着去擦了穆清脸蛋上的血迹。

    “你怎么总也是这样……总也不顺我一回……”皇帝断续低语,将自己手揩了干净然后边说话边摸穆清脸蛋,伸长脖颈才能说出话来。

    他只能摸脸蛋,他丁点都不敢动那身体,他怕一翻过身体,背后是个支离破碎的样子他收拾不住,就只能等着沈宗正领了清丰来。

    这时候城墙上的战火早已经熄了,范宝和被押在城墙上往下看了底下一眼,正好看见皇帝埋着脸的样子,宝和就没言语,乖乖让兵士们把他绑了个五花大绑。

    这样大个动静,城周边的百姓早已被惊醒,有那胆大的便小心翼翼的出来看看什么光景,恰好又是看见皇帝的明黄龙袍,他跟前又是个女人。不由想起满城的戏文都说皇帝和女先生的事,那探看的人便心道生财的路来了,本想赶紧找说书先生去,却是被兵士们给轰回家里,于是只得扼腕罢了,只心道乖乖隆地咚,皇上看来是彻底迷上了那女先生,就是不知这城里夜半四处跑马是个何缘由,莫不是皇帝半夜难耐弄出这大个动静野外私会那女先生?这皇帝也是不知羞耻,即便是夜半,可是这得多少眼睛盯着他也能干那档子事?不由啧啧。

    沈宗正提着清丰从家里赶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跪在地上很长时间,清丰原本是个极不情愿的样子,这皇帝大半夜一句话都不说就着人来家里捉他,他很是生气,然隔了老远的距离便看见皇帝的样子,清丰心内一跳,再看躺着的人,还有那已经汇成一汪的血迹,再是顾不上生气,两脚落了地就看躺着的人。

    “这是静妃。”沈宗正适时提醒一句,清丰原本是要先看皇上圣体是不是又恙,这时候便立刻止了,只专心查看这躺着的人。

    “这周边这么多的活人,不知道先压着血道止血么?一个个都是死的么?!”清丰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立即大骂,躺着的人显见着是从高处落下来的,血都流了这许多,竟是没一个人给先止血。

    皇帝木木愣愣只由着清丰骂人,看清丰拿出一尺长的银针从穆清肚子上□□去,简直想伸手拔下来,“你要杀死她么?”皇帝同个小孩儿一样问。

    “对,杀死她……我且先给她止血。”清丰因为皇帝干坐着生气,血都流成这样了人不一定救得回来,可这是静妃,遂他没好气回皇帝话,话说一半,终究是转了话头。

    “你一定要把她救活……要是救不活,今日便是你全家的祭日。”皇帝先头一句话还同个小孩儿一样,后半句就恶狠狠是个皇帝威胁太医的样。

    四年前清丰已经被皇帝这么说过了,遂这时候也不言语,只专心将穆清周身所有的气穴血穴都封住,喂一颗独神丹给穆清,便挥手“且将人先送进宫去罢。”

    沈宗正招手,底下有几个人抬了平床过来,便是要去动穆清身体,皇帝出手如电,一掌已经将一个兵士挥出去好远“你不要动她。”皇帝说。

    “皇上,得把静妃送进宫里,这里没法治。”皇帝僵硬的看一眼沈宗正,然后便同沈宗正清丰三个抬人上床了。

    一路上先前没见过皇帝的随行兵士骇然,皇帝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只拉着平床上的人呢呢,说他小时候的事,说旁人小时候的事,众人都听着皇帝一路的言语,默然进了宫里。

    一进宫便是沉寂已久的宫里终于喧闹起来了,倦勤殿里殿外灯火辉煌,一路上有宫女太监跑的忙忙,热水源源不断的往进送,清丰额上满是汗,他将周身血流了泰半的静妃身体剖开了。

    皇帝已经失神了,坐在一边是个双手捂脸的动作,只是一忽儿就从指缝里看满是狼藉的床上一眼,一忽儿就泪流满面的在一边干呕,清丰赶他他不出去,动不动就要杀太医全家,给清丰打下手的几个太医被皇帝的样子骇的也是险些得失心疯,战战兢兢的凑在一边打下手。

    静妃的肝脏已然破裂,内里的脏器被摔得一阵破烂,清丰将已经碎裂的肝脏尽数取出,将内里的脏器放到该放得位置,他先前只看过猪羊的内里,头一回打开人的内里,眼看静妃的肝脏大半破裂,不知今日是不是自己全家的忌日,看一眼要杀他全家的皇帝一眼,皇帝坐在床角里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又是个双手捂脸的动作,不由长叹一口气,双手不停,将不断溢出的血水摁住。

    倘若老天让静妃活,那便能活,老天不让她活,那便就活不成了,内里破成这样的人,生死只能看天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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