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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依萍生产那一天梁欣恰好周末在家,与以往每次回来一样,一早吃了饭便拎了一袋子水果去王家看她。这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十分浑圆,看起来像要撑爆的皮球。这会儿是三月份,暖而痒的春季,梁依萍坐在堂屋前晒太阳。
梁欣进门的时候刚好见着王婆子在劝她,说:“还有半月就到生产期啦,起来多走走,到时不受罪。”
“累啊。”梁依萍嘟囔,瞧见梁欣进了院子,却又撑着腰站了起来,招呼她,“欣儿来啦。”
梁欣把手里的水果给王婆子,伸手去扶她,“是要多走走,你这平常一点事不做,运动也没有,生的时候可艰难呢。”
梁依萍把手给她,“一个人走来走去傻不傻?今儿你来了,你陪我出去逛逛。”
对于梁欣对生产诸事上的通熟,梁依萍早见怪不怪了。起初的时候还会质疑她,笑她:“你跟生过一样?你一个姑娘家你懂什么?”
梁欣也不藏掖,“我懂得可多呢,你听我的准没错。”
她前世什么事没经历过?生孩子这点子事,自然知道得清楚。况且后来日子变好了,讲究科学育儿,她也是学了不少。她前世生孩子早,重生之前已经抱上大孙女了。
她说得话多少都有道理,梁依萍后来再不质疑她了。
梁依萍喜欢她陪自己出去逛逛,一个人逛着累,多个人多个伴,说说话身心都得到些缓解。梁欣跟她说些学校的事情,每每这时候总觉得自己真个青春得不得了,这是她前世渴望还没经历过的生活。而梁依萍呢,自然跟她说些村里村外的家长里短。
她对王建山颇有怨言,“心寒啊,总觉得这样就没过头了。但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只好忍了。”
“你跟姑父沟通过没有啊?他到底怎么回事?这有了孩子,不是应该高兴嘛?”梁欣一直搭手虚扶着梁依萍,“怀孕时候这样,不应该啊。平常当皇后捧着,这会儿更应该捧着啊。”
梁依萍摇头,“他回家的时候少,又听他妈的话,跟我分了地方睡,哪有什么时间讲话?他也不来看我,都是他妈伺候的我。”
“早劝了了许多遍,这样不利于夫妻感情,干嘛分床睡呢?”梁欣慢踩着步子,“你这样啊,可能得不偿失呢。他不知道你辛苦,怎么会心疼你?”
梁依萍出了口气看向她,“家婆说得有道理,我这不也是怕睡一起有个万一,伤了孩子嘛?这好不容易怀上的,是不是?”
总归都快生了,梁欣再说有的没的那话也是没用,索性不说了。梁依萍也岔了话题,问她,“那个小男生还给你写信呢?”
“写。”梁欣笑笑,“一个星期一封,写了快两年了,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何苦,当时怎么不跟你在一个学校读?”梁依萍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觉得心里想嘛,照着做就是了。
梁欣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他成绩好,去市里更有前途。小姑你也别瞎琢磨,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总之我没多想,我就当他是个孩子,再多没有的。现在不在他家打工了,不能每月都赚钱。还好舒叔叔帮我,寒暑假让我去他厂里打工,给我不少的工钱,我知道是多给了的。我是感念舒叔叔的好,顺带对他宽容些。他那性子,实在不能过日子。”
梁依萍笑,“你想得可真远,这就过日子了?”
梁欣见她打趣自己,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瞎说什么呢,亏你还是长辈。”
梁依萍又笑了一阵,方才收了。对于自己这侄女儿,她现今算是十分了解的。较真起来,在许多事情上,她比自己还老成,想得也更为实际通透,没有丝毫小女儿家有的幻想和不接地气儿。有时候会有错觉,这是个经历过人生百态的人物。但瞧她那能掐出水的粉嫩脸庞,和那股子对生活的热情,又实在不像。梁依萍摇头,大觉得自己这侄女儿今后一定是只金凤凰。
聊罢了舒清华,梁欣又例行公事地问了问自己家里的情况。虽然来往已经变得极少,但总不能一点情况都不做把握。她高一结束的时候梁明第二次参加高考,又光荣地落了榜,但许青莲还是坚持又让他复读了一年。她一直是最偏心梁明的,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会儿梁欣高二,他又再一次面临高考。
梁欣跟梁依萍说梁明在学校的情况,不过是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很稳定,分数漂亮。梁依萍嗤笑一下,说:“他没用,你瞧着吧,今年准还考不上。”
梁欣笑笑,“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梁依萍嘴巴硬,但其实不过是她不喜欢梁明罢了。
梁欣不多说什么,照前世来说,他这第三次的高考,确实也没考上。但这一世会不会和前世相同,就不知道了。
梁依萍又跟梁欣说了些许青莲的情况,她平日里还是种着一亩三分地,养鸡养猪,没别的。倒是梁俊和梁悦变得越发亲近,与这个亲妈都生分得旁人也能瞧出来。但孝道还是守的,这是这两个孩子与亲妈不贴心。每每想到她对梁明那般,比较下来,怎么贴心得了?
梁依萍说:“梁俊真是傻得冒泡傻得不透气,怎么有这么没脑子的人呢?”
“你还替他着急呢?”梁欣自己都懒得替他们着什么急了。
“看着不生气啊?”梁依萍道:“你奶奶早都跟他说了,那支笔是梁悦拿的,他偏是不信,对梁悦那叫一个疼,真个是亲妹妹。是不是叫梁悦喂了什么药了?自己赚下的钱也不想着留着娶媳妇,大头给你妈了,小头都给梁悦了。梁悦那妮子,迟早遭报应。那么大点人,心思重。拿着梁俊的挥霍,偷摸着买了不少新衣服。每次周末回来,都在村外路边那个厕所里,把衣服换下来才回家,怕你妈和梁俊看到。之前你姑父从去镇上,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要不是谁知道?”
梁欣抿抿唇,“二哥好强,又总爱跟大哥比,他心里有怨气,梁悦知道他的性子,叫她给哄住了。”
“你没事找他说说去,别叫他被梁悦蒙骗一辈子,到时候媳妇都娶不成,可就傻眼了。”梁依萍这会儿对梁俊又热心起来了。
梁欣一笑,“我说?不到门边儿上就得把我撵出来,待会扛个锄头打我,我不是白送命了?他自己不识人,还不听别人说,能怎么办?”
“唉……”梁依萍叹口气,“你这家都叫你妈毁了。”
梁欣抬头看了一下天,不再搭话。
在庄子外绕了一圈,梁依萍觉得累,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她肚子大,蹲也不好蹲,只能找些高的石头块。要坐也是扶着梁欣,慢慢曲下身子。
生产是个没定数的事情,虽说还有半个月才到算准了的生产期,然而梁依萍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早早要出来了。她坐下刚没多会儿,就觉得小便失禁一样,下头热热淌下一股水。她面上一惊,羞赧道:“真是越来越不成了,欣儿你快扶我回去,我尿裤子里了。”
梁欣听这话也没多想,孕后期小便失禁也不是没有。想着那就扶着她回去换衣服,便拉了她起来。却是走了没多少步,又一股水流了下来。梁依萍夹着腿,不好意思看向她,“又尿了……”
梁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道:“不是破水了吧?”
“破水?什么破水?”毕竟没经历过,乍说起一些名词来,梁依萍一时还与事情对不上号。
梁欣着急,“羊水破了,快要生了啊!”
听得这话,梁依萍还不信,“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梁欣忙扶了她到一堆草垛边,“早半个月正常的。你委屈一下躺这里等着我,别再让它流了,流多了孩子缺氧可是大麻烦。我回去弄车来,拉你回去。”
看梁欣这么着急忙慌的,梁依萍没甚感觉,还觉得她瞎咋呼,笑她:“没这么吓人吧?”
“待会疼起来你就知道了。”梁欣态度强硬地让她躺下,自己赶忙跑回了王家,告诉王婆子知道。王婆子一听,忙抱了床被子拉上家里的驴车出来。梁欣跟在后头,跑去把梁依萍小心接回家。
回去后就让她躺着,在屁股下垫一床被子,怕羊水再流出来。梁依萍还是没什么感觉,躺着在那笑梁欣,“瞧你紧张的,兴许真是没憋住呢?”
“不能够。”梁欣在她床边坐下,“你描述那样子,就该是羊水破了。刚才你换那裤子,瞧着也像。”
梁依萍动动身子,“好吧,那我等着。待会不生,可不是我咋咋呼呼的,得怪你。”
“怪我就怪我。”梁欣瞪她,“你赶紧躺好,肚子疼了就说。”
梁依萍一直不相信自己这就要生了,还吃了一个苹果,悠闲地躺在床上。一直和梁欣闲闲散散地聊天,到中午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突然猛踢了她一下,她还笑说:“来劲了嘿。”结果中午一过没多会儿,她肚子就疼了起来。
梁依萍疼得咬牙,王婆子早烧好了一大锅热水,跑去请接生婆。梁欣问梁依萍王建山在哪,好叫他回来,结果梁依萍不知道,梁欣只好回家叫了梁奶奶过来。
接生婆过来的时候梁依萍已经疼得开始喊叫了,要不是肚子不便,指不定就在床上打起滚来了。她虽喊叫,却不骂人。到底是心里在意这个孩子,能忍下不少事情来。
梁欣把王婆子拉出屋去,问她:“姑父呢?小姑都要生了,他怎么能不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他能替她疼不是?”王婆子说了就要往屋里去。
梁欣拉住她,“小姑这么痛苦生个孩子,他不在合适吗?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回来。”
王婆子嫌烦,撩开梁欣的手,“小祖宗诶,你可别添乱了。女人生孩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男人什么事?”
梁欣不认这理儿,但也没能改变什么。梁依萍拼死拼活把孩子生下来时,王建山也没有出现。接生婆把孩子抱给王婆子,让她包起来,说:“是个女娃。”
王婆子脸上略有些失望,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女娃就女娃吧,咱再生就是了。”
梁依萍生了孩子一身轻,除了下身疼没别的症候。但与之前的阵痛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她要了孩子过去,揽在怀里看,眼神宠溺得不得了,嘴里说:“女娃好,我就喜欢女娃。”
那女娃随了梁依萍,一生下来就睁着一对大眼睛各处望。这会儿盯着梁依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呆呆的小肉团。梁欣过来看,笑着说:“这眼睛,忒神气。”
梁依萍笑里掺蜜,“随我啊,大美女。”
梁欣笑得更开,“可不是么?”
王婆子忙活完了,把屋里收拾了干净,也过来瞧。虽是女娃,但到底是她老王家的第一个孙辈儿的,还是喜欢。她抱了在怀里,瞧了又瞧,逗了又逗,然而这会儿的小孩是没有反应的,还不能感知这个世界。
梁欣和梁依萍都高兴,梁欣又开始絮叨,嘱咐梁依萍,“月子好好坐,这会儿天不冷不热的,刚好。”接下来便是坐月子需要注意的种种。女人月子最为重要,做不好可能就要留病根。梁奶奶在一旁附和,不时转头对王婆子说,王婆子却只是看孙女,不做理会。
梁依萍从过了中午一会开始阵痛,痛了不过两个小时就生了,生产用了也就三十分钟,算是极为顺利的。梁欣和梁奶奶又陪了她一会儿,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梁欣便与梁依萍说了一声,回家收拾东西往学校去。
去学校要先走镇上坐车,平常梁欣都是和周晓霞、庄敬言碰了头,一道儿走的,今天也不例外。见着两人,梁欣欢喜地把梁依萍生了个女娃的事情说了,又极尽言辞描述那孩子多漂亮啥啥。
周晓霞笑她,“你是瞧着自家孩子顺眼嘛,我怎么听我妈她们聊天,都说小孩刚生下来时候忒丑,像小老头。”
“那是别人家孩子,我小姑生的,当然不一样。”
周晓霞看她,“说来说去,还是心理作用。”
三个人一路上胡吹乱侃地到学校,梁欣和周晓霞去女生宿舍放下东西,然后一道去教室。在去教室之前,又绕到传达室看了一下,果然有一封信在那里。
梁欣拿了信往书包里塞,周晓霞瞧她,说:“他还真是有毅力啊,一周一封信,也不嫌烦。真是搞不懂他,当时是他自己那个样子,现在又这样。”
梁欣耸耸肩,没话可说。
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高中的课程比起初中来难了不是一个层级。高二过了马上就是高三,高考的压力也是中考所不能比拟的。像梁明成绩那么好,平时分数都在年级名列前茅,到考试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不能考过。除了学业,她还要挂心梁奶奶,这会儿又多了两个,一个梁依萍,一个小妹妹。
平时梁欣都比别人一个月多回家一次,也是她自己乐意来回跑。别人一个月才回家,而她半个月就往家里跑。周晓霞一个人在学校呆不住,也随着她回家。庄敬言就更不用说了,有机会肯定跟在梁欣屁股后面。
两周过去,梁欣满心欢喜地回家,心里惦记着梁依萍和她家的娃。晚上到家,梁奶奶连话也不及说,就被她拽着去了王家。孩子是跟梁依萍睡的,也是她自己带的,王建山仍旧不跟她一起睡。王婆子在孕期的时候还十分照顾梁依萍,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了。
梁欣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庞,皱眉问她:“怎么回事啊?月子里这副样子?”
梁依萍笑笑,“没什么,吃得不多。”
梁奶奶在一边叹气,梁欣这下就肯定了梁依萍受了委屈。她在床沿上坐下,拉着梁依萍的手问:“怎么回事,小姑你跟我说。”
梁依萍又说:“带孩子累,睡不好。”
梁欣知道这话有假,但看梁依萍这样子,也就不穷追着问了。她岔开话题,看了看孩子与梁依萍说说话,就拉了梁奶奶回家。到家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宰了梁奶奶养的一只公鸡,打算给梁依萍煲汤。
她一边给鸡薅毛,一边问梁奶奶,“奶奶,小姑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梁奶奶叹气,“大山对她不好了,我也没法子。到现今,都没进那屋看过一眼孩子。王老婆子不爱服侍她,也不帮带孩子,一口热饭也懒得给。先头是大山疼她,王婆子碍着儿子面子不敢对她怎样,这会儿是没人护她了。我这把老骨头了,能做的有限,平常把孩子的尿布衣裳拿回来洗洗,再做饭送过去。她心里憋屈呢,闹过几回,没用。你小姑除了漂亮没其他本事,人家不爱捧她了,可不得自个儿受罪。从来都是靠大山养着的,一下子这样,她吃不消……”
“这王建山这是脑子有毛病不是?”梁欣气恼,抬头看向梁奶奶,“要不把小姑接回来算了,我请半个月照顾她,月子里怎么能受这么些委屈?出了月子一身毛病,怎么受?”
“我也说这话。”梁奶奶声音慢沉沉的,“那王家不让走,说是他家的人,凭什么带着孩子回娘家。也怪我没用,但凡依萍有个可靠的娘家,他家也不敢这样。”
梁欣气得手上使力,拿鸡杀气,说:“明天我炖了鸡汤过去,我去说。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王建山是不是看小姑给他生了孩子,不怕我小姑跑了,胆子大了?”
“谁知道呢。”梁奶奶也是没想到王建山会这样。
第二天梁欣早早起来就炖起了鸡汤,打算炖好了给梁依萍送去。却是还没炖好,梁奶奶就在外头听庄子上有人议论,闹哄哄的。听下事情,惊得汗毛立起,回来找梁欣,“欣儿,别烧了!赶紧跟我去王家!”
梁欣看梁奶奶慌的样子,只觉事情不好,忙起身来,“怎么了?”
“庄子上的人说你小姑和你姑父打起来了,在家打架呢!”梁奶奶说着就往外跑。
日他祖宗!梁欣心里暗骂一句,拔腿就往前头跑去。到了王家,果见得一片狼藉。梁依萍披头散发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的地上,脸上有淤青。那头发一看就是被拽过的,挨了打。她也不哭,只是抱着孩子哄,那孩子在她怀里嚎得不成样子。
家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伙儿平常讨厌梁依萍,见她也有今日,多是畅快的,根本没人上手拉架。王家两个老的更是不管,只说,“媳妇儿就得管,不管还爬天上去了!”
梁欣心头阵痛,手指打颤,抄起地上的一个小板凳就砸在了王建山后背后脑上。她力道下得极重,板凳被摔得折了腿儿。王建山吃痛,回过身来一阵骂骂咧咧。
梁欣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王建山,你月子里打女人,你不得好死!”
王建山到底还有理智,摸着脑袋没上来打梁欣。他也是慑于那姑娘眼里的震怒,一时被吓住了。梁欣没有理他,也没有理任何人,上去拉坐在地上的梁依萍,“小姑,我们回家。”
梁依萍在这时,眼泪唰地流了一脸。这小半辈子,谁也没见她梁依萍哭过,这还是头一次。她又抬手抹了抹脸,说:“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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