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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自那天后再没登过林家大门,蕙娘一开始还想着她家有难处,必然忙乱,可当听平叔讲王家将原来的铺子卖掉,在热闹的街头新开了一家铺子,而且不是卖布,而是绣坊的时候,蕙娘的心开始敲起了鼓。
可到底是有交情的朋友,她自是不愿往坏处想,只是当看到平叔拿着从王家铺子买回来的帕子,那上面的绣工花样,那样独特生动,又是千回百转的熟悉,她急切的在灯下又摸又看,最后直接把帕子一扔,回身到房里去翻找压在箱底的绣书时,发现……没了。
那记录回绣针法的书籍与图样恐怕早在那日她热心出去打水的时候,就揣在王氏的怀里了。
知道原委后的林怀瑾怒不可遏,当下要去理论,林琅那时还小,但她知道她娘对自己手艺的重视,对她哥哥的想法更是一百个支持!
蕙娘的性格柔顺,说白了,就是懦弱胆小,又怕惹事,直叹着说算了,闹大了可能还会引火烧身。
看自家母亲的态度,兄妹俩感觉更窝囊了。
林怀瑾无奈,说那就退一步,必须让那王氏把云绣的枕面还回来,那可是用云绣的针法绣成,虽不值千金,但也够一个农家两年多的花费。
蕙娘瞧着自家儿女咬牙切齿的模样,点头答应了。
其实这事一出,她也是郁结于心,儿女难受不说,被信任的友人背叛也是打击,还丢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回绣书籍更是痛心疾首,于是当晚便因为自责与痛苦发了急病。
请大夫买药又是一大项开销,林家手上的钱没了不少,林怀瑾干脆带着平叔一起去了王家,结果门都进不去。去王家铺子,伙计说老板和老板娘都去外地进货了不在,他们只得空手而归。
当时林家上下真是准备好了炮筒弹药就是没处发射,但他们也不怕王家的人不回来,铺子还在呢!
【受不了盗文网了】
没成想过几天,王氏自己主动过来了,这王氏真是一条狡诈的中山狼,摸准了蕙娘心软的性子,没等林家兄妹发作,马上朝病床上的蕙娘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自家夫君把云绣枕面已经卖了置换了新铺子,最近又看上年轻美艳的妓子说要把她休了迎娶别人,哭天抹泪的卖惨,就是只字不提偷了回绣样本的事。
蕙娘听到王氏这般说,不禁有种物伤其类的共鸣感,又心性软善,碍于情面只能将王氏扶起来,说让她保重身子,钱过阵子再还就好。
王氏做足了戏抽噎着回去,自此再未登门。
三、四年过去,王家的铺子是越干越火,甚至与大族郑家开的花间铺平分秋色,但从没听说王家老板有再娶的消息,王家积累钱财不少,却没见王氏来还林家钱。
林家上下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当时无凭无据,时间也隔了许久,就算报官也不见得会帮他们这种外乡人,这哑巴亏也只能吃到肚子里。
蕙娘被王氏暗算过后,变得越发不愿出门,将剩下最珍贵的云绣书本交给林琅好生藏好,再没和谁交心成友。
【今日替换啊】
林琅相貌精致清丽,线条柔美,唯有一对修长的眉含着她骨子里的倔强,她长眉微微一偏,哦了一声,“原来王姨今日是来还钱的。”
果然,王氏听完脸色一僵,也不笑了:“你这孩子,我今日是来帮忙的,怎么这样说话,我和你娘的事你不清楚,我知道你是惦记那云绣枕面,可当初那可是蕙娘给我的,知道了吧。”
反正现在她娘不在,自然是红口白牙任凭她说。
林琅气极反笑,绵里藏针:“王姨知道的必然比我这小孩儿多,您都能一夜学会回绣的手法,我还有什么不敢信的。”
说到这个,王氏总算是挂不住脸了。
“那我也就直说了吧,今日我来,确实是来帮忙的。”
“真是谢谢,也不必了,我娘是被我父亲接走的,没什么可帮的,劳您费心了。”
王氏双眼一眯,视线从林琅脸上到身段细细打量,而后阴测测的笑着说道:“侄女不瞒你说,我来时打听过了,蕙娘的确是被夫家带走的,她是没事了,回去享福,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琅心头一紧,面不改色:“过几日我父亲会再来接我的。”
王氏咯咯的笑了声:“我看未必,要是想接你,怎么会把你落下呢。”这王氏当真是个心思活络的,她看着林琅隐隐发白的精致小脸,得意的同时又不禁在心底骂了句:真是个骚蹄子,小小年纪长成这样故意勾人!
“你说你一个姑娘独自和一个老汉住在一起,那名声早晚不得坏了,你要是愿意,王姨就帮你一把。”
林琅压下心头那份恶心感,不信任的眼神瞥了过去:她会这么好心?
果然,王氏再次露出那尖嘴猴腮的笑:“只要你拿着云绣的书本当嫁妆嫁到我家来,别说银两,以后咱家的铺子都是你的。”
不说林琅了,就连不知两家恩怨的杏儿听完也是火冒三丈!
一只鞋子突然凭空而出啪的一下重重地打中王氏的脸面。
【今日替换啊】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平叔嗷的一声从后面跳出来,别看平叔瘦的干巴巴的,手上可是一把子力气,一只鞋子扔的那叫一个稳准狠,骂起人来更是中气十足:“想让我家小姐嫁给你家那脑瘫傻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赶紧给我滚!别脏了我家的地!”
家中无人,最年长的就是他了,此刻他必须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让这王氏知道她要是敢乱来,他就和她拼命!
王氏被一只又脏又臭的鞋子击中脸,她本来敷满白粉的脸上瞬间印出一个黑鞋印子,又疼又怒的大喊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还敢朝俺扔鞋,你这个老糟货俺弄不死你……”她本来想摆大家的谱儿可后来越来越气乡音都骂出来了。
林琅豁然站起,她也被这王氏刚刚一番话恶心的要命,当下不客气的说道:“你刚才说的我不可能答应,我平叔说的对,你赶快走吧。”
王氏的脸因为刚刚的擦拭变成了一张大花脸,仿佛同时也撕破了那张伪善的脸孔,她表情扭曲恶毒的对林琅说:“你可别后悔!”
王氏带着丫鬟怒气冲冲的离开,林琅脸色苍白的坐下,杏儿这才敢开口问:“小姐,那以后……怎么办啊?”
林琅抬头看了一眼,杏儿忐忑不安,平叔气过了头,紧张的开始搓手。
身为主人,谁都能乱,唯有她不能慌,这是她的责任。
“先吃饭,闹一天都饿了吧。”
平叔左右踱步,黑瘦的脸色更难看了,眉宇间的深沟能夹死蚊子:“吃啥饭啊,现在哪有功夫吃饭啊,这、这王氏忒不要脸了,要是下回找人再上门可怎么办呀!”
“你现在能想出办法?”
平叔摇头。
“那就吃饭,”林琅小脸板着,学着她哥哥的冷静表情,稳定人心,“吃了饭才有力气,总不能人再上门,我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吧。”
平叔和杏儿看林琅神色自若,一时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该干嘛干嘛去了。
林琅随即起身去后院的菜园子里摘菜。
王氏此行碰了个硬钉子,气哄哄地往前走,还不忘继续用手抹脸,刚被平叔用鞋底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现在的脸是又红又白还带着黑泥,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再用手一抹别提有多难看了。
旁边的丫鬟想说又不敢开口,最后上了马车才上前用帕子帮她轻轻擦拭黑灰的地方,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夫人,您这么直接,林家姑娘能同意吗?”
王氏高声骂她:“你懂个屁,如今她家除了一个死老头子就剩她这么个小蹄子,必须得这样把她的胆子吓破了到时候才听话。”
这丫鬟本是王氏店里的绣娘,后来兼任丫鬟之职,白日负责陪王氏出门摆排场,也是少有知道王氏与林家恩怨内情的人,想到林家的漂亮小姑娘可能要嫁给王氏那痴傻肥胖又爱暴怒伤人的傻儿子也是心生同情,何况王氏做的事情实在太泯良心,不禁开口说:“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王氏嫌她擦得慢,一把推开她,横眉竖眼的说道:“林家小子的臭脾气远近皆知,他学问也不赖,这次要是真考上功名,癞蛤蟆披上人皮了,能放过我家?”
“今日听老赵说来接蕙娘的马车可是华丽的很,你夫人我为了买这个马车把我手上一半的积蓄都花没了,用脑子想想,这林家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人,要真等到林家做主的人回来了,我家的铺子马车都得没了!”
她说这些倒不是真的讲给这丫鬟听,更多的是给自己足够的理由与信心。
“就得趁现在把那小蹄子给按住了,到时候进了我家的门,我看林家还敢怎么样!”她想到自家儿子天天念叨着要娶林琅,瞬间脑袋都大了,不过是上次在街上看了那小蹄子一眼,就日日跟她闹,真是不给她省心!
“让老赵告诉周围,谁也不准帮林家,否则就是跟我王家过不去!再找几个懒汉传话,女人名声最重要,到最后她再不愿意也得嫁。”王氏的眼睛如狼一样的狠毒,攥着拳头恶狠狠道:“我看她能撑多久,再不济去赌坊找几个人把她抢回去,生米做成熟饭,等我儿子玩腻了就扔,看她再敢像今天这样跟我说话试试,我连那糟老头子一起弄死!”
丫鬟听到,被这王氏阴毒狠辣的手段吓得打了个寒颤。
王氏抬手又摸了下脸,手指一片灰黑,勃然大怒的扇了丫鬟一巴掌:“怎么给我擦的脸!”
第五章行窃
平叔看到林琅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手上正有一小没一下的掰菜叶,好好的菜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平叔马上明白现在她的心也乱了。
林琅从小就有个毛病,一心烦就爱扒树皮、掰花瓣,他哥林怀瑾管她叫“植物杀手”,林琅听后气得差点把门前的柳树扒秃了皮!
她长大后,这个习惯慢慢开始收敛,可平叔如今一看她不自主的开始扯叶子,就知道她也是心烦意乱。
这天晚上林家的晚饭吃的没滋没味,林琅心事重重,平叔和杏儿也是没精打采,少了母亲和哥哥,这家都不成家了。
匆匆撤了桌子,林琅接着去问平叔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平叔闪烁其词,林琅也没问出多少,只能确定母亲不会有危险,为了牵制和讨好哥哥肯定不会亏待母亲,这一点倒是能放心。
到了夜里,林琅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起平叔的话就为母亲担心。
原来她的父亲是在京城里当京官的,官职不大但也是要位,当初他能考上功名得了官位还是都是多亏了她娘。
要是追本溯源,就要从头说起。
据说,林父自幼刻苦读书,但屡屡落榜,父母怒其不争的接连去世,到了年岁靠亲戚给他说媒娶亲,对方便是蕙娘。
蕙娘父母早逝,相貌平平,手艺却是绝好的,手上的绣品一旦完成,大户都争相抢要。而林父只顾闷头读书,不会赚钱,但长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一副美男子模样,两人算是互补,门当户对便结了亲。
婚后,蕙娘日日刺绣供读林父,到了举行科举之年,林父终于上榜能去京城,蕙娘这时也怀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于是林父拿着家中所有的积蓄去了京城,临走前承诺蕙娘等他衣锦还乡,两人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一番温柔款款的贴心话说得蕙娘感动的泪洒满襟,挺着大肚子送走夫君。
蕙娘独自生活,几月后生下林怀瑾,还差点难产而死,幸好有邻居帮助,这才讨回一条命,但也留了病根。接下来,蕙娘一人带着儿子生活,无亲无故,又由于产后血亏,身体不济,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整日盼着林父回乡。
不久后,归乡的学子带了消息给她,说是林父没有中举,但得了一个大官的欣赏,就留在京中了,只是京城花费高昂,让她尽快寄一笔钱过去。
夫者为天,只有夫君得了官位,他们母子才能过上好日子。
蕙娘只得没日没夜的继续刺绣,熬花了眼睛,就这样持续几年,林父从未归乡,而每次托人带来的消息都是催促蕙娘多多寄钱给他,别说对蕙娘的关心,就连对儿子都只字未提。
而后无意中,蕙娘从路过商队的熟人那里听说自家夫君早在一年前就高中升官了,她得到这个消息惊愕不已,又不知真假,惶恐不安的没过多久,麻烦事也来了。
当时乡里有人对年轻有手艺的蕙娘虎视眈眈,林怀瑾又被邻里的孩童欺负说他没爹,衣衫下尽是青紫伤痕,小孩子的世界,有时候极为残酷。
蕙娘是个软性子,可遇到关于自己孩儿的事情,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都说为母则刚,不无道理。
她当机立断,立即收拾行李去了京城!
途中遇到几乎饿死的平叔,蕙娘心善救了他,平叔为报恩自愿为奴,跟着蕙娘母子一起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真相大白,各种曲折艰苦自是不少,还好林怀瑾认了蕙娘和儿子,可不到一年就又翻脸逼走了他们,平叔是认蕙娘当主子的,自然一起走,他们也没回乡,而是到渝镇定居。
关于林琅,平叔说她父亲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因为蕙娘是在离开林府的路上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的,所以接走蕙娘的马车才只带走了她。
听平叔这么说,林琅心中对自己的父亲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印象,人都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母亲为了供养父亲几乎瞎了眼睛,可他父亲一跃龙门却是以怨报德,如此薄情寡义又重仕途之人,如今见哥哥高中,竟使用强硬手段带走母亲,可他已经娶了上官之女,有没有想过,母亲回去之后,妻不妻,妾不妾,该如何自处?
她娘性子那么柔弱,哥哥又太过刚直,事情定是一团乱。
“唉……”林琅翻了个身叹口气。
伸手握住脖子上的玉坠,这坠子是她自出生就一直带着的,椭圆形的黑色玉石被红线包围,黑暗中还会透出淡淡的光来,珍贵异常。
如今哥哥远在京城,母亲不知所踪,也只有这个玉坠还一直在自己身边,玉石渐渐染上她的体温,暖暖的握在手心,多少让她有了些许安慰。
林琅直直的望着房顶,手指攥的死紧,屋子里黑漆漆的,像极了昨夜噩梦的结尾。
每次做这个梦,林琅都会被女子不甘怨愤的心境震得心惊胆战。
有时候她不禁猜测,这个梦会不会是跟自己有关联,难不成是前世?
都说人死前会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她不会是孟婆汤没喝干净留下后遗症了吧。
那为什么只反复梦见一个场景,不梦点怎么对付王氏的呢。
想到王氏,林琅顿时怒从心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氏盯着她家的云绣的手艺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现在竟然还想人财两得,想到上次在街上看到王氏的傻儿子挥舞着粗肥的手臂轮起棒子打他家狗的样子,她就一阵恶寒,狗儿凄惨的嚎叫声犹在耳畔,实在令人心生可怜又惶恐。
要是母亲和哥哥在就好了。
林琅独自睡在屋子里,如此安静,没有母亲的声音,也不知道明日会怎样,鼻头一酸,顿时觉得这个夜晚分外凄清。
第二天一早,林家三人都起来了,蕙娘与林怀瑾不在家,这当家的主子自然就是林琅了。
林琅坐在小院里的椅子上,今日她梳了个高髻,只一根素色玉钗点缀,美人发如鸦,点点玉翠足以绝伦,衬得林琅清丽的脸庞更加精致,她目光透亮,小扇子般的长睫轻轻扑闪,注视前方。她穿了身桃色团衫,少女模样清丽娇俏,赏心悦目,可惜欣赏者一个是同性姑娘,一个是中年老仆。
林琅此时已没有昨晚难过沮丧的样子,她自小就是再难过也是压抑自持从不示人的,就是不想让母亲与兄长为她难受着急,给人添麻烦,此刻家中遭乱,她更不能自乱阵脚。
林琅对平叔和杏儿道:“我想了一晚上,决定去京城找哥哥。”说这话时,她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显示出她坚定的决心。
对比镇上的姑娘,林琅确实是与众不同的,虽是衣食供应不上,可无论是蕙娘还是林怀瑾,都没有让她常年干农活、养鸡,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草草一生算了。
在他们眼中,她值得更好的。
蕙娘更因为自己刺绣伤了眼睛,都很少让林琅动针,可一个农户宠女儿又能到多少程度呢,穷人孩子早当家,更何况蕙娘软弱多善,林怀瑾严肃冷傲,就是两个极端,于是林琅就成了中间人,她虽是相貌清丽,说话轻声细语,大家闺秀一般,却不是个无脑天真的姑娘。她早熟、聪明也有手段,像是林子里的小鹿,对方若是心怀不轨,她狠心咬上一口,手指也能咬断,若是坦诚待之,给些栗子,她也会亲近的蹭蹭你的手心。
平常相处,她绝对是个随和安然的性子,但其实有一点外人很难发现,她性子有些倔。
她想好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劝是没用的,被说也闷不吭声,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除非你能说出让她改变心意的理由,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平叔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林琅要跟林怀瑾学识字,林怀瑾当时心疼幼妹不肯教,林琅倔的非要学,你不教,她就自己去门前折树枝自己偷偷描字,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可就是一头扎进去一个个的写。
直到林怀瑾注意到自家门口的柳树被扯光了枝条,活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秃皮狗,才发现自家小妹的行动,与其让她自己闷头描字还不如他亲自教,就这样,连眼睛长在头顶上冷傲的林士子都败在林琅脚下,林家哪有人能治得了她。
她说去京城,那就肯定是铁了心要去。
于是当听到这话后,平叔和杏儿同时对视一眼,对林琅做出的这个决定各有心思。
难得的是杏儿先开口发表意见,她毕恭毕敬的说:“小姐,其实昨晚我也想了一夜,心里有些想法。”
林琅道:“你说。”
“我觉得昨日王氏的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且不说她家不是良配,与咱家又有嫌隙,更何况她趁人之危,又无媒无聘的来和您说亲,足见她对您的轻视。女子婚姻是一生的头等大事,万不可一时糊涂,就算如今处境艰难,也总有绝地逢生的机会。”
林琅表情认真的看向她,杏儿自到家中一年来都是一副安静谨慎的性子,甚少说话,并不与自己太过亲近,如今听她这么为自己打算,林琅也是心头一暖,点头道:“放心,我绝不会答应王氏的条件。”
杏儿柔柔一笑,她本就是甜美的长相,一笑更如春花绽放,只是不知为何她常年都埋头冷脸,生怕别人会注意,原以为她就是安静害羞的性子,可此时,面对两人的注视,她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继续道:“第二,便是我觉得上京并非上策。渝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不说走路去,便是坐马车也要起码两到三月有余,何况咱家一无马车,二无闲钱,路途遥远更容易出事,就算没遇到盗匪之类,便是山林野兽也够我们受的了。而且最最主要的是现在咱家有两个女眷,平叔年纪又大,更是诸多不便。”叹息一声,她不再多言。
林琅听她说完凝视了她片刻,杏儿平时安静谨慎,现在竟将情势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眼界思量绝非一般女子所有,她眼底多了丝疑惑,在心底记下了。
林琅自有思量,反倒是平叔被杏儿一段长长的严谨有理的话震惊到了,心道杏儿真是高人不露相,平时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闷得要死,现在遇到事说起话来竟然头头是道的。
平叔猛一拍手,马上倒戈站在杏儿那边:“小姐,我觉得杏儿说的太对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我知道你肯定想找夫人,但去京城哪儿有那么简单啊。”他以为林琅年幼恋母才会想去京城,而后又乐观的说:“或许过两天少爷就回来了!”
平叔的确忠心护家,整个人就是主子说啥就是啥,以前蕙娘和林怀瑾在没什么大问题,现在林琅当家,是他自小看到大的,没太把她的话当回事,所以他摇摆不定的性格就冒出来了。
林琅没对两人的话肯定或否定,只说了句:“你们想的太简单了。”
林父都派人来带走母亲,哥哥定是高中了,哪里能回来呢。
她又何尝不知道杏儿说的对,但他们怎么不想想,王氏昨日撂下那么一番话,能让他们安平过日子么。
她吩咐道:“先不说了,平叔你脚有伤,不用干活,去地里看看就行,杏儿和我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看有多少能卖的,路上没钱可不成。”
林琅命令下完,两人就知道没能说动她。杏儿虽不乐意,也言听计从的去做了,倒是平叔是三催四喊的才出去。
结果到了黄昏时分,他怒气冲冲的回来,跟林琅抱怨说:“都什么玩应儿,我今儿去地里,谁见了我都绕着走,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似得!”
林琅瞬间了然,沉声道:“王家已经开始动作了。”
平叔把锄头一撂,恨恨的说:“王家别太过分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林琅瞧着平叔好似还没当回事儿,不禁倍感无奈,等再过些时日,他们便明白了。
夜凉如水,偶有犬吠,风声飒飒,吹得小院的门嘎嘎直响。
平叔上了年纪,对声音极为警醒敏感,黑暗中,他突然睁开眼睛,拎着放在床底的大木棒子,腾地一下打开房门跳了出去:“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偷东西!”
他放声大喊了一声,周围四邻都有响动,只见三四个壮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站在小院里,月光森森,树影晃动,这几人的目光看得平叔的心里直打鼓。
额……能、能打得过么?
第六章末路
秋风飒飒,枝叶零落,只是一夜,原本还翠绿的叶子黄了一半,落满芳地。
平叔一大早勤快的拿扫把清理门前,同时也看到一群眼生的农妇聚在他家门口不远处叽叽喳喳的聊天。
“听说没,前几天蕙娘被夫主抓回去了?”
“抓回去?不是说夫家来人请走的嘛。”
“哎呦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可看的真真的,五六个大老爷们,个个膘肥体壮的,抓着蕙娘就上了马车,听说是以前偷了夫家的传家宝逃到我们这儿的,连那个赔钱货的女儿都没带走,还请走,傻不傻啊你。”
“原来还有这种内情,你还知道什么,再说说?”
“我还知道那家人为啥没带走林家姑娘。”
“为啥?”
她飞给这群人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这女人啊,一旦脏了就不值钱了,要真是亲生闺女能不接回去嘛,肯定是蕙娘与人苟且,再不……”她停顿了下,眼神直往正在扫门口败落树叶子的平叔瞥,“就是那小姑娘不洁身自爱,表面文静,内里放荡,还记得前几年宁家那兄妹俩么,都闹大肚子跑啦!”她的声音忽的扬高,惹得一群女人嘻嘻轻笑。
言之凿凿、绘声绘色,明明不知原委,却说得真实逼真犹如亲见,那些害死无数忠将良臣的谣言,便是这么诞生的。
女人们的嬉闹声传来,平叔一张黑脸更是如同锅底,大扫把一扬,骂道:“都在我家门口聚着干嘛,要饭啊!”
几个妇人也不和他对骂,如鸟兽散般嘻嘻哈哈的走了。
可算把这群人赶走了,平叔松了口气,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听到,哪家姑娘也受不了这些啊。
平叔虽再听不到这些妇人的话,但她们离去时回头看向他的眼神真是粘的他浑身不自在,真像被人抹了一脸脏泥般的恶心。
他拿着扫把进了屋,恨恨的骂道:“这王氏太损了!”
已被平叔详细普及过两家过节的杏儿点头道:“王家是怕夫人和少爷回来找他们报复,干脆下狠手了。”
“就是一家子白眼狼,当初夫人对王氏那么好,现在这么狠的给我们下绊子!现在连米铺都不做我家生意,这是要饿死我们啊!”
平叔也不顾及,放声骂个痛快:“还有,你听没听到他们说小姐什么,”他被那些长舌村妇恶毒下流的龌蹉言语气的跳脚,“竟然还编排到我身上了,我可是我看着小姐长大的,她不会走路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竟然传那么恶心的话,怎么想得出来!”
真是造谣不花钱,这群人捕风捉影的编排林家,说得和真事似得,脏水全往他家泼,也不怕死了下地狱被拔舌头!
杏儿没回话,她心理透明白,王家是想抹黑林琅逼她下嫁,这种流言蜚语,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清,不管真假,渝镇之内,除了王家不会再有人愿意娶林琅的,至于那些龌蹉事,平叔没见过,她可是亲眼见过的,不想在火上浇油,她脑袋一低继续摘菜,闷头不语。
平叔也知道杏儿是个沉默寡言的闷油瓶子,没指望她能回什么,他也就是把话说出来心里能痛快点。
平叔眉头深锁,本来就是愁眉苦脸的长相,现在整个人一眼望去就是个大写的愁:“唉,渝镇真是快呆不下去了,可想去京城也没法子啊。”
现在他回想小姐说去京城,还真是有道理。
杏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她问平叔:“真去京城?”
“哪儿有那么容易啊,当年我和夫人少爷从京城一起来渝镇都费那么大功夫,现在要是带着你们两个小丫头,更难了,”他捶了下腿,沮丧道:“我也老了,真要出事,能不能护住你俩都是个事儿。”
他想起前几晚趁黑摸进他家的那三四个偷子仍是心有戚戚,虽说那几人心虚马上就跑了,可也给平叔一记响钟,他年岁大了,家里没个壮年男人,来了坏人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挡得。
王氏那边虎视眈眈,自家势单力薄,平叔顿时感叹又羞愧的难过自己连自家小姐都护不住。
要是小姐真出事了,他也只能一头撞死向夫人谢罪了!
杏儿一听说去不了京城,动作利落的收拾好菜,嘴角甚至还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甜美的脸上带着晕红,可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抽搐成一个扭曲的表情。
结果一抬头,林琅站在门前,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杏儿顿时一僵,呆若木鸡,扭曲的表情犹如面具附在脸上,诡异的很。
林琅看了杏儿一眼,走到院中,从杏儿手上接过菜筐,一边收拾菜叶,一边对平叔说道:“算了,平叔,说这些都没用,地方小,有点事马上谁都知道,而且这些话我估计也是王氏找人传出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短时间里传出这么多谣言。”
平叔闻言不安的问:“小姐,你听说啦?”早知道他就该早点赶走那群长舌妇!
林琅淡淡一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平叔看林琅没特别大的反应,没有心安反而更忐忑了,“小姐,你可千万别在意那些腌臜话,谁要是能信这些话那就是傻子!”
林琅抬头看他一眼,对平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大家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在渝镇如今已是真正的声名狼藉。
平叔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小姐,你不生气啊?”
少年人最受不得辱,田间的少年被别人调笑说一句都能急的上手打仗,现在外面都编排到夫人和少爷头上了,他家小姐看起来咋一点都不气呢,这不正常啊。
林琅手上的动作停了,感觉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急跳,心口的火从下面逼到嗓子眼,简直要把整个人她烧着了。
她哪里是不气,而是她强力把心口的愤懑激恨都用意志力压制住了,如今家中遭困,听到这些话她难不成要去外面哭天喊地的对那群妇人辩解说自己是清白的?
有用吗,这群人多半是王氏找来的,就连前几晚摸进她家的那些贼人,幕后黑手可能也是她。
还是在家摔盆砸碗向平叔和杏儿发泄满腔悲愤?
受了委屈往自家人身上撒火,最无能的人才会这么做。
撕拉一声,林琅捏碎了菜叶的茎秆,汁水渗透了她的手心,如果现在王氏坐在她面前,她绝对会拿把刀捅穿她的胸口!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乃下下之策,不可取。
情势越艰难,她越要冷静,气疯的人是想不出办法的,平心静气才能找到出路,如今这些帐她一一都记在王氏身上,绝对要一笔笔的讨回来!
门外叽叽喳喳又响起一群女人的声音,是原来那堆人又回来了。
林琅深吸一口气,道“平叔,生气是赶不走这群人的,他们肯定是王氏找来的,我们要算账,要找王氏,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钱。”多半是受梦中女子影响,被逼到绝境时她更加冷静,也带着一股狠劲儿。
平叔也感觉到了,此时林琅一双眼睛亮的吓人,她眼睛本就长得极好,如今更如燃火般熠熠生辉,说到找王氏算账时,声调微微压低,像是一把刀子划在冬天冻的冷硬的地面上,锋利带着寒意,显然已是下了决心不会放过王氏。
平叔望着林琅,一瞬间觉得那个不如他腿高的软糯小姑娘竟然长大了,有点陌生,令人畏惧。
可他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这股气势?
外面那群村妇大约是见林家没有反应,声音更大了,林琅垂下眼眸,低头思索,对门外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林琅心中知道,在渝镇这般小地方人们最是喜欢讨论这些隐秘之事,谁人不知道都像落后了一样。她真该感谢快秋收了,大家都忙于耕作,除了那些在家无所事事的妇人们互相传话,男人们多在田间,最起码这几日半夜没人再来她家了。
事实上林琅想的不错,但也没那么全面,话的确是王氏放出去的,但闹得如今风言风语,多数还是隔岸观火看戏的人多。
林琅自小长得精致漂亮,又被她哥一直护着长大,偶尔出门一趟,四邻都惊为天人,她年岁渐大,越发的眉眼如画,身姿纤纤,渝镇都知道林家有个美貌小姑娘,本就是茶余饭后的话头,现在王家一出手,大家也兴奋地看林琅会不会被逼低头,真嫁给王家的傻儿子。
倒不是讨厌林家或怕了王家,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要是真成了,就又给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项谈资。
喝个小酒,和酒友聊聊,说那林家姑娘那般青葱娇俏,嫁个傻子命运又多么可怜嗟叹。
世道如此,人情冷漠,真是寒了林家上下的心。
王氏像片厚黑的乌云,压在林家上头,笼罩住所有的阳光。
林琅娇艳的小脸几日内迅速瘦了下去,下巴尖尖,更显的纤动楚楚,她抬脸问:“现在东西都卖不出去,那田里呢?”
平叔之前还担心林琅,可刚刚被她一震,心底莫名突然有了底气,然而一想到筹钱还是不禁泄气的抓耳挠腮:“我听老牛家说,王氏放出话了,让别人都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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