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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大军驻扎的大营北面有一条河溪。今晚的月亮很圆,似一面明镜镶于天幕。
燕诩身长玉立,安静地隐于暗处,不动声色地望向溪边,溪边一块大石上,亦离正盘膝坐在上面,双手合什唇瓣轻启,默念着经文。
又看了片刻,燕诩嘴角扯了个冷笑,从暗处步出,缓缓走向溪边,“有用吗?红尘在你心里,你就算念经念到死的那天也无法超脱,何必自欺欺人。”
亦离睁开双眸,看着燕诩自林中步出,他身边没有随从,也不见惜月。他不理会他的嘲讽,只平静地问:“叶子呢?”
燕诩缓缓来到溪边站定,这才笑笑,“叶子……你指的惜月?她失踪了。”
亦离一怔,站直了身子,见他说得云淡风轻,一时不确定他所说是真是假,“失踪?你怎么会允许她失踪?谁信?”
燕诩两手负在背后,用脚踢了一颗石子,看着那石子没入水中,荡起一圈波纹,“是啊,我明明看她看得那么紧,说出来谁也不信,但她确实失踪了,就在三天前,被人劫走了。”
亦离沉默着,自那晚给了惜月始元丹,他便一直隐藏在虎丘附近,他相信她如果吃了始元丹记起所有的事,以她的聪明,她一定会想办法来见他的。但今晚他来此之前,便发现四周几乎没有守卫,他轻而易举就潜了进来。
看来要么是她没服下始元丹,还把他的行踪泄露给燕诩,要么就是燕诩所说是真的,她真的被人劫走了,他的手下都被派出去寻人,所以营中根本没布防。他开始相信这事是真的,燕诩行事狡诈狠辣,但他也是个孤傲的人,从不屑去做一些故弄玄虚的事。他只是奇怪,以燕诩的谨慎和能耐,什么人有这个本事能够从他眼皮底下将人劫走?
“什么人做的?”
燕诩侧过脸看亦离,漆黑深邃的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没有回答他,只淡淡道:“不如我们做个游戏吧?”
亦离剑眉微挑,沉默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说。
燕诩回过头不再看他,那张飘逸出尘得仿佛不吃人间烟火似的脸,总让他有种莫名的嫉恨,若是看久了,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将他千刀万剐。
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无边的黑暗,掩饰了眸中所有情绪,这才幽幽道:“我给你十天时间,若你比我的人快找到她,她可以跟你走……前提是她愿意的话。”
亦离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燕诩,果然停顿片刻后,燕诩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笑意,声音里也带着些愉悦,又接着道:“可若她不愿意,你要带她走……也不是不行,只须拿伏羲八卦来换即可。”
他就知道燕诩不会轻易放过他,亦离澄澈的眸子逐渐深沉,死死盯着几丈开外的男子,他从容地站在那儿,那样的自信,语气轻松,似是在和他扯家常,而事实上他说出来的话和天荒夜谈无异。燕诩想要伏羲八卦的心思昭然若揭,别说渡一大师,就连他自己也绝不允许的。
没恢复记忆的叶子不会跟自己走,这一点他很清楚,他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燕诩要提出这样的条件,他就不担心自己找到叶子后,强行将她带走?
可他没有时间多想,既然知道了叶子不在燕诩身边,这是救她的最好时机,到时管她愿不愿意,将她带了回无荒山,渡一和慧水自会想办法的。他来不及多想,只说了个“好”字便脚尖一旋,几个起落后已消失无踪。
燕诩安静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轻勾,缓缓道:“祝你好运。”
他忽然觉得,袁牧虽横插一脚让事情变得复杂了,但如今看来,倒是给这个游戏添了几分刺激。
一连几天,惜月不得不跟着安逸赶路,她没想过跑,因为她知道他说得对,这里已是魏国,她一个晋国女子,能跑到哪去?而且她深信燕诩一定会来救她。这几日下来,他对她虽无微不至,但两人之间极少交谈,她只是麻木地跟着他,即不发问也不搭理他,他给她水喝她就喝,给她吃的她就吃,让她赶路她绝不拖沓。他试着讨好她,可她不冷不热,他对她的态度很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日两人终于出了山林走上官道,连日在山林中徒步,早让两人身上狼狈不堪。安逸和她坐于路边一小茶寮歇息,见她身上的衣裙破破烂烂,不由心中愧疚,对她道:“再走几里,前面有个小镇,我们买些新衣服换上,今晚可在镇上客栈睡一晚,明早再买两匹马,有了马,路上你就不会再像之前那般辛苦了。”
惜月自不会反对,也不应他,继续吃手中馕饼。这些日子在山林中不是吃野果便是吃他猎的野味,早就腻得慌,见她此时吃得香,安逸心生怜惜,又拿了一张饼递给她,“慢点吃,今晚到了镇上,我们找个酒家好好吃上一顿。”
惜月没看他,却毫不客气地接过那饼。安逸笑笑,拿起茶碗灌了几口,又慢慢撕下馕饼往嘴里放,一边吃一边悠悠打量四周,片刻后,他手中一顿,脸色古怪地望着远处天际。惜月原本没理会他,可见他脸色越来越沉,心里不由奇怪,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天空湛蓝深远,只有几丝白云轻飘飘地浮着,一只银白色的鹰隼正在广阔的天幕上翱翔。惜月看了几眼,没看出有何不妥,自言自语道:“银色的鹰,倒是少见。”
安逸却神色凝重,“那不是普通的鹰隼,是鹯,所有猛禽之中最凶猛的一种,对气味尤其敏感。”
惜月撕了一片饼到口中细嚼,淡淡看他一眼,“那又如何?”
安逸摇了摇头,鹯的兽性太强,极难驯养,一般只出现在荒芜的深山或荒漠,他也不知这只鹯出现在此处,会不会和他们有关,只道:“有些诡异,但愿它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与我们无关。”
他心里不安,催促着惜月尽快上路。到了镇上匆匆换过一身干净衣饰,又买了两匹好马,这才找了个客栈落脚。原本他打算带她吃好的,但想到今日那只鹯,他心里又觉不安,为免出意外,最后只在客栈房间里用饭。
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安逸从澡房洗漱出来,便见惜月正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似在练功。
出逃的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都有几个时辰像这样打座练功,他有些奇怪,想到那日她出手时的诡异寒气,不由开口问道:“叶子,你究竟练的什么功?你身上有渡一过给你的纯阳之气,你的底子不适合修炼阴气重的内功。”
惜月缓缓睁开双眼,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你管。”她伸了个懒腰,将榻上一张褥子扔给安逸,“我累了,要歇息。”
言下之意是要他睡到地上。安逸接过褥子,委屈地搓了搓鼻子,“天天睡山洞,睡得我背上都起疙瘩了,难得有高床软枕,你倒是狠心。”
惜月不理会他,自顾拉过褥子盖到身上,背朝外躺下。安逸一时玩心起,一个箭步跨了上来在她身边躺下,又扯了半边褥子盖上,“我是你未过门的夫君,娶你过门是迟早的事,同睡一榻不算逾矩。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今晚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惜月顿时恼火,扯回褥子骂道:“混蛋,若不是你强行带走我,我要每天在深山老林里吃苦?你还好意思让我可怜你?滚下去!”
“哎哎,你讲不讲道理?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被那些人不知卖到青楼里还是富贵人家里当小妾了。你不感激我,倒是怨上我了?”
惜月一时噎住,虽明知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不愿嘴上承认。她用脚踢他,又用手推他,可安逸却闭着眼,嘴角带着坏笑,身体沉石一般纹丝不动。
她忙乎了一会儿,见他是铁了心赖在榻上,心里虽气,可若要自己睡到地上,她又咽不下那口气,况且连日奔波,她也着实累坏了。她愤恨地踢了他一脚,侧过身躺下,将身子靠到最里面,离他远远的。
安逸嘴角弯起,侧过身子托腮看着她的后背,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捅了捅她的背脊,“哎,叶子,别睡啊,和我说说话。”
她才不理会他,动也不动。安逸也不介意,自顾道:“你以前就爱耍小性子,现在虽没了记忆,这点小性子却没变过。以前你练功老是偷懒,亦离每次要罚你,你就悄悄跑来找我,要我带你下山玩,那时我对你可是有求必应,常带着你到附近的镇上玩乐。那次你听镇上的人说翼城有灯会,央着我带你去,那一次我们一去就是两天,可把亦离急坏了……”
他自顾说了一会儿,发现惜月已发出绵长的呼吸,想道她这些日子果真是坏累了,他不再说话,轻轻挪了挪身子朝她靠近些。她刚梳洗过,身上尤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她背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上,修长白皙的脖子在微弱的烛光中显得如此羸弱,惹人怜惜。他心头微微一荡,想起以前两人曾那样的亲密无间,忍不住俯身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印。
不料惜月却睡得极浅,这轻轻的一触她便醒了,她肘子猛然往后一撞,正中安逸胸口,他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便被她重重一脚踢飞出去。
安逸痛苦地揉着胸腹,一边低估一边从地上爬起,“小没良心的,大爷我冒着性命之危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惜月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再靠近我,我宰了你。”
安逸其实也没想怎样,刚才不过一时情不自禁,见她真恼了,忙道:“好好好,我不惹你,你睡你的,我睡地上……”
他话音未落,双眸却忽然定定地望向窗外,满脸惊诧。透过半启的窗扉,一只鹰隼正一动不动,稳稳地站在对面客房的屋脊上,月色之下,那一身银白的皮毛异常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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