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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安年间以来,大金为了应对蒙古的崛起,不断向百姓敲骨吸髓,压榨他们出粮、从军。待到蒙古军大举南下,战乱更使亿万百姓流离失所,遭受前所未有的血腥屠杀。
眼前这些将士们跟随郭宁南征北战,死伤累累,这是从军的无奈。但他们比起同时代的普通人,已经深感幸运了,毕竟他们能够用自己的刀保护自己的家人。除非有人能让定海军十数万将士全部战死,他们绝不用担心家人的生命逝去,即便他们战死沙场,郭元帅也会照顾好他们关心的人。
这样的对比是很清晰的,所以将士们对郭宁的忠诚也异常炽烈,他们对定海军的事业,也充满了期待。
数年来,所有人的期待都在慢慢变成现实,只有一点让人疑虑的地方。那就是郭宁既无宗族,也无子嗣。他一手营建出的基业能够延续吗?所有人托庇于郭宁,得到的田地和荣耀能够延续吗?
郭宁那么年轻,这理应不是问题。但天下事不是最怕万一么?十数万军队,数百万百姓的未来系于一身的时候,哪容得半点犹疑?何况郭宁还是那么喜欢横绝沙场,与人搏战!
许多人心里滴咕过,但没人敢对郭宁说。直到这会儿,将士们最后的包袱也卸下了。
“喜事啊!大喜事啊!”
都元帅府的二堂上头,几张大桌子周围坐满了人,而桌上摆满了很少出现在都元帅府的、用心整治过的美酒佳肴。
移剌楚材和汪世显、仇会洛、徐瑨等人围着最大的一张桌子坐着,一边吃喝,一边高兴地谈说。
“咱们这些人,无论身家性命还是荣华富贵,全都靠着元帅。虽说元帅年轻,但如此基业有了继承人,总是好事。且不论吕夫人这次怀孕生男生女,有了个开头,之后开枝散叶就不是难事了!”
这阵子移剌楚材坐镇中都,一手组建都元帅府和中都枢密院。他对朝廷原有的衙门,秉承拆分、架空的手段,将官吏大体经过拣选,加以留用。在他的一通操作下,郭宁原来的草莽反贼身份,慢慢被洗去很多,整个定海军集团越来越像是一个有开基立业打算的正经武人政权了。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有人通过某些途径向移剌楚材提出,郭元帅的军威固然赫赫,但成大事者须得刚柔相济,如果元帅能和中都某家联姻,则许多疑虑都会烟消云散,相应的政治势力与郭宁的绑定也会稳固。
移剌楚材曾向郭宁宛转提出此事,郭宁装聋作哑,全无反应。直到一个月前郭宁开始修缮都元帅府的后院,安排假山流水、草坪绿树,移剌楚材才知道郭宁的心意。
这样也对,对的很!这个顺序不能乱!
移剌楚材高兴地举杯,一饮而尽,又捋着胡须,给人看看杯底。
众人又喝过一轮,仇会洛道:“接着几个月里,元帅在中都蓄养士马,看顾家人,不会轻动。不过既然咱们定鼎于中都,北面蒙古人的威胁不能不重视。我此前已经向元帅提议,调兵若干,彷照群牧所在辽东的做法,从宣德州往北,推进到山南的昌、桓、抚三州。”
说完,仇会洛看看移剌楚材。移剌楚材点头道:“商业上的事情,自有李郎中统筹,其它的,若需要枢密院协助,自然义不容辞。”
好几人都向仇会洛敬酒:“将担重任,也是喜事啊!喝酒喝酒!”
乘着蒙古新败,声威受挫,北上经营漠南山后,是必然之举。
不说恢复大金的界壕防线,至少要把蒙古人推到远离中都的方向,重建起昌、桓、抚三州的防线,中都路才不会轻易再成战场,都元帅府才能安心治理地方,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充实自身,转化为军队的实力。
这是都元帅府的大政,也是仇会洛走向方面之任的开始。
不过,仇会洛读书不多,这时候张口就说定鼎,好像把郭宁直接当做了开国的帝王,有些僭越。但在场数人谁也不在乎,他们都觉得,既然郭宁将有子嗣,许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正要建立新朝,才有开疆拓土的勃勃生机,否则,还真就老老实实把大金国的官儿一直做下去了?简直是笑话。
当下数人又谈了谈北疆的局势,仇会洛兴起,直接到另一桌揪了张圣之来,要他保证武器军械的供给。移剌楚材哈哈大笑,替张圣之答应了。
说完了北面,有人又提南面。
郭宁此前已经和部属们反复商议过了,都元帅府暂且不必理会大金国散在各地的宣抚使们,包括南京留守完颜守绪,也是一样。地盘扩张到现在的地步,又到了广积粮,高筑墙的时候,厚积实力才能摧枯拉朽,倒不必急着在沙场上见分晓。
何况,郭宁是个汉儿,大金国境内子民,占绝大多数的也是汉儿。只要郭宁在武力以外,展现出足以开基定鼎的本事,那么多汉儿难道不会选么?除非他们失心疯了,才非得和女真人陪葬!
所以,南面的事情不在陆上,而在海上。对海上商路的持续经营,也是都元帅府的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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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一次宋国骤然翻脸,立刻就给定海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眼前的事情可以靠着勾兑高丽来解决,以后呢?宋国若是发狠,把高丽也禁绝了,将士们岂不要喝西北风?难道以后新朝肇建,便隔三岔五,再学着大金开国时的作派,去宋国掳掠?
以武力而论,这倒不是不可以。
但郭宁立刻就严辞叱去此等狂想。
郭宁的势力能够神速崛起,确实靠得也是强横无匹的武力。但强横武力从何而来?军人的使命难道就是掳掠?无数军民百姓们之所以聚集在定海军的旗帜下,难道是为了一个强盗政权?
说到强盗,契丹人如此,女真人如此,蒙古人也是这副模样。定海军的武人个个凶悍,难免也有跃跃欲试的时候。
但汉儿和契丹、女真、蒙古,乃至北方高原上无数旋起旋灭的异族不一样。汉儿值得更好的未来,汉儿能够创造更好的未来,千百年来,蕴藏在汉民族体内的力量不止是破坏和摧毁,更有建设和创造。
这一点,随着诸将地位渐高,不可不察;郭宁不会停下对更好未来的探索脚步,诸将不可不跟随。
这通道理讲清,众将当即肃然。
但将校们,对海上经营的兴趣始终不是很足。
毕竟大敌是蒙古,而南朝宋国、海东高丽之流,看这阵子传回的消息,其国政简直犹如笑话,要在它们身上攫取利益,功夫恐怕不只在战场。就算要厮杀,大海茫茫,船队往来于波涛,宛如一粟,这里头的门道,和陆地上大军往来又完全不一样。
或许,到最后这事情还得由李云主导?
这上头却又有个碍难之处。都元帅府在陆上的扩张和争战,毕竟都在郭宁的统辖之下。但海路千里迢迢,很多时候巨大的力量投注下去,军府就只有坐等结果的份。很多事情没经过相当时间,既看不到成果,也看不到回来禀报的人。
那么,负责这一块的人选就格外需要慎重。李云在辽东奔波倒也罢了,他如果去往南朝行事,动辄一年半载的,左右司谁管?那也是个非他不可的职务!
酒桌上稍稍一静,外头忽然有人匆匆通报,说胥鼎带了几个仆役,携了礼物,轻车简从来贺。
这是大金国的右丞相,怎也不能慢待。厅堂里的众人全都站起,移剌楚材又让人赶紧去通报郭宁。
郭宁正带着吕函坐在内院的长廊下,为她指点眼前小小园林里的妙处。
“钱财不合乱花,所以……咳咳,小是小了点。不过很有趣的!你看,从这里走上去,到亭子以后转个弯,就看到了咱们这座长廊的另一头。长廊有个坡道,打着弯就转下来了!可不是很有趣么?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等到咱们孩子大些,就带着他,在这假山里捉迷藏!”
眼前指手画脚的郭六郎,相貌比当年昌州乌月营里的军户少年成熟了许多,多了几分威严。但在和吕函相处的时候,他的那份真性情却依然在。
吕函笑眯眯地看着,有些喜欢。她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和安慰,就像中都城外的军营里,许多来到中都,和亲人相会的将士家卷一样。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