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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咳咳,我乃山东宣抚使郭宁下属,承蒙我家宣使看得起,给了我一个从六品的奉直大夫身份,今日就任山东盐司滨州分治使。”
张荣拿出一张新填了自家名字的空头名敕,给张盐判看:“今日起,滨州盐政,我说了算。我来这里,是想邀请张判官一道与会。毕竟以后,我还有仰仗判官的时候呢……”
“胡扯!盐司是户部下属,任命出自都转运使司。那郭,郭宣使怎也管不到山东盐政!何况,我大金自有法度,非进士不得任盐使、判官!你是什么人物,读过书吗?不知什么来路的野人,也敢来滨州胡闹!”
张判官一迭连声怒骂,随即站到门外,厉喝道:“来人,来人!”
待几名仆役奔来,判官一指张荣:“把这个疯子轰出去!”
张荣倒是愣了下,他真没想过,自己先说出盐司党羽的下场,再亮出郭宁的名头,还压不住这个盐司判官。看来,几十年的盐务官当下来,这人已然骄横得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既如此,那就是自己作死!
张荣转身便走。
他大步走到院门的片刻时间里,院落以外忽有嘈杂声响,惊呼、嘶吼此起彼伏,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
待他站到院门处,一彪甲士勐然冲撞入来,人人身上染血,好像杀了不少人,为首的大汉,正是此前蒙古人来时,得张荣救命的刘斌。
“张大哥,怎么说?”
“你都动手了,还问我怎地?”张荣叹气:“兄弟们没事吧?”
刘斌撇了瞥嘴,露出轻蔑的笑容,说道:“一群废物,也配伤着咱们兄弟?几处过来,咱们一个阵亡的没有,伤了五六个,都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安排去休息了!”
说到这里,他问道:“这个判官怎么说?”
张荣还没回答,刘斌又指了指院落里凋金砌玉的装饰:“看院落模样,就知这判官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道聚敛了多少民财……不如杀了。”
张荣自家就是私盐贩子出身,在这上头,比刘斌还要明白多了。大金的盐政这般模样,盐官们有一个算一个,哪有好东西?
当下他自顾出外:“那就杀了吧。我先去滨州分治使司的官署,你办完了事,赶紧也来。”
刘斌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动手很快!”
张荣徐徐出外,只见沿途几重院落,已然堆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先前在门口虎视眈眈的恶奴,大都尸横就地。
他走出院落,穿过巷道,周边成群结队人马的奔走之声、嚷叫声、兵器撞击声,已然此起彼伏。
有几名骑士一边张望着,一边策马从他身边奔过,全然没注意单独步行的张荣。
张荣认得那是徐瑨的亲信部下,连忙挥手,叫住他们:“徐参军呢?”
骑士喜道:“原来张盐使在这里,正要找你。我家参军在尹将军府上做客,他让我告诉盐使,一切顺利,也没有杀人。你且顾着盐司,不必急着来将军府。”
“好,没有杀人就好。”
张荣摆了摆手,让骑士们去了。
对尹昌的部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武,这是郭宁反复吩咐的。但对于其他人,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徐瑨话里的意思,便是已经控制住了尹昌的家卷亲族,那么,正好放手大干。
他站在路中央,环视左右,道路旁边有坊墙隔断,他并不能看出很远,但,种种声响依然穿透寒意,直入耳膜,那一个个早就被定海军盯上的人物就算不人头落地,也得好好出一点血,交出些好处来!
他当年贩私盐的时候,曾经来过滨州许多次,只因身份不到,每次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那些大盐枭,脸面还不如比本地的灶户首领。当时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如此厮混下去了,却不曾想,此番再度踏足,却已经天翻地覆。
而我这个私盐贩子,怎么就成了滨州盐司的首领呢?
想到这里,张荣不禁感慨人生际遇变幻之奇。
滨州的情形,直到发生后的第三天,身在济南的尹昌依然不知。
这几日里他也顾不上滨州那边,正忙着抓住十日期限的最后两天,尽力收揽人手。
因为滨州的子弟兵俱在,他已经把流民营地的面积扩大了三倍,又在平阴县以西,归德镇、长清县、丰济镇一线设了兵站,并转运了人吃马嚼的物资过去,以接应愈来愈多的投奔之人。
在这个过程中,石岩奔前跑后,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此前两天,还带人恢复了济南城南面的一段城墙,然后又清出了城墙后头一片空地,说是可以供尹昌驻军。
尹昌在济南只留十天,其实并没有这需求,但石岩的才干母庸置疑。所以尹昌给他的权柄也越来越大,这几天里,流民营地的具体细务,几乎全是他和郭政、徐文德等人负责操办。
到第十天上,石岩求见尹昌,将一本临时编订的簿册交到尹昌手里。
尹昌还没翻看,先问:“这是?”
“这几日里,除了人丁,尚有一些展徽部下的将士直接来投,看来,他和方郭三的厮杀不利。我已经把人丁和甲杖器械都分开了,专门做了统计。”
石岩不打格愣地道:“将军你看,现在我们手头,有了完好的刀枪等兵器一千一百件,弓四十五张,箭失三千支,另外,还有盔甲,完好的铁甲二十五套,皮甲八十套。”
他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些损坏的,须得找人修理。将军在滨州那边,可有铁匠和皮匠?我今晚再去营里逛逛,试着从流民里头挑些能做事的工匠出来。”
这可是意外之喜!
尹昌起身挽着石岩的手臂,哈哈大笑:“亏得石都将的才干!这阵子连日辛苦,待我们回到滨州,我为你摆酒庆功!”
正笑得欢畅,外头亲兵来报:“将军,定海军那边,第三拨粮秣物资到了?”
“哦?”
尹昌前后向郭宁要求的,就只两拨物资。规模上头,当然打足了余量,但郭宁全都足额给付了,一点不少。
到了这会儿,我都没开口,郭宁又发来物资了?
尹昌心里有些感动,快步出外,站到辕门处眺望,但见船只帆樯相继,连成一行,沿着小清河缓缓而来。
这么多船?这得运来多少石粮秣?不说别的,在供给上头,定海军真的大方!真的够朋友!
他环顾左右,朗声道:“大家和我一起去,我们迎一迎!”
众人纷纷上马,奔向码头。
小清河在这一段,西接源于济南各泉的泺水,南接玉水,北接北清河的黄河水,于济南城南方数里形成了一片湿地,湿地中有唤作黄台之处,遍布港湾,一直是山东官盐转运的中枢。故而船只陆续进港,停泊甚是容易。
诸多船只一一停稳,尹昌领人迎上前去。
身后不少部下低声猜测,不知这次能拿到多少好处,又不知道带队来得,是郭宁部下哪个大吏。走在最前的尹昌却已经愣住了。
皆因最大的一艘船上,郭宁扳着船舷,利落一跃,纵身跳了下台。
他关心地看着有些发呆的尹昌,笑道:“尹将军这几日累坏了吧?我看你相貌清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