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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之交,天气渐渐凉爽,沿海地区的空气,更是湿润中带一点清冷。
来州城头,高大的钟鼓楼上,传来隆隆的鼓声。这是寅时、卯时之交的第一通鼓,代表着宵禁解除,夜晚巡哨的更夫和将士们都可以休息了。
晨光微明,街道上少有人行。当雄浑的鼓声惊动楼中宿鸟,扑剌剌地飞过天空,城中几处军营号角连连,士卒们在军官的催促下起身,用过简单的早饭,随即排列整齐,跑出辕门。
负责接替城防的甲士沿着城墙内侧的道路迅速就位,沿途发出金属甲胃的撞击声响和军靴踩在道路上的整齐轰鸣。
还有好些将士,本该去城东汇合大校场的驻军,一同训练,但今天却大都留在了城里。他们一部分以五人或十人的小队规模在各处主要路口设防警戒,还有一部分则在道路两旁和城中校场周围列队。
负责守把来州城的将士,自然都是精锐。随着天色渐亮,阳光洒落,将士们一个个挺胸凸肚,愈发显得铠甲夺目,器械鲜明。
在他们身后,陆续醒来的百姓们打开家门,或者站在坊门处探看。
昨日晚间,专门有录事司的司吏们挨门挨户通知,说渡海去往辽东作战的节帅和将士们已经得胜振旅,预计今日午时之前抵达来州。来州留守骆重威将军有令,百姓们但许观看,莫要拦阻道路。
有些里坊,是军户和荫户们居住的。
里坊的住户们明显地带着期盼表情,碰到列队的士卒里头有熟人的,隔着老远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还有几个小娃儿胆子大些,跑到将士队列里玩耍或者要糖吃,被带队的都将一手一个,提熘回来。
本地百姓居多的里坊,不似军属那般热烈。但看热闹总是桩乐子,所以百姓们也都吵吵嚷嚷出来,站在路边等待。
其中有些人,是在前一次扩军中加入军队的将士家属,他们被邻居亲朋们推在人群前头,脸色通红,既有掩不住的担心,又有对未来的盼望。
按照此前传递回来的战报,节帅在辽东打了大胜仗,拿下了两州的地盘。这样的胜仗,几乎必定会有成百上千的将士立功受赏,他们的待遇都会提高,而且在功劳簿上会有战功记录。
这些战功记录,或者有利于后继军职和俸禄的提升,也可以抵折成土地和荫户。在如今的世道,这是一个家庭赖以翻身的明确途径。
此前与蒙古军的战事之后,定海军军户的田亩在登来三州大肆扩张,造就了好些日子殷实的小地主。眼看秋收将至,很多普通百姓眼都红了。这世上,还有比实打实的田地更吸引人的东西么?哪怕要用性命去换,也有很多人热烈期待着。
辰时将过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过来,人群从道路两旁慢慢地往中间压。每隔一段的列队将士们都在大声呵斥,把过于靠近的百姓们赶开,或者叫他们从墙头上下来,免得把土墙压塌了,闹出事来。
己时初,骆和尚在官员们簇拥下,沿着城南大道出外时,便看到了这种此起彼伏的呵斥场景。
他问道:“节帅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东来山忠烈祠,用不了两刻就到。”副将刘越答道:“要不要我加派人手,喝令百姓们肃静?”
“不必。”
骆和尚摸了摸光头:“这是民心所向啊,就这样很好!想来郭六郎也欢喜见到这种场景。”
想了想,他问道:“我记得,昨日里,军报中还附上了一批立功将士的名单?”
“是。”
要提前发来有功将士名单,是因为郭宁准备在入城以后,直接在校场封赏功臣,提前发来名单,掌管府库的官员便好提前做些准备。
这些事情,是靖安民在具体负责,但骆和尚自然也是晓得的。
他向刘越挥了挥手:“去节帅府看一看名单。家属在来州城里的,请出来,找一块视野好的地方专门安置着,还要备上食物和水,派几个仆役照应……让他们长一长脸面!”
刘越立即去办。
辽东战事结束之后,郭宁先回了复州,与纥石烈桓端和温迪罕青狗两人交接了盖州和复州的防务,然后才坐船回返山东。第一拨跟随他回来的,有将士两千余,另外还有一批契丹人的降众、一批投效有功的复州当地人。
按照郭宁的习惯,并不喜欢大张旗鼓宣扬。但这一仗,规模虽然不大,却有其独特的作用。
这是在“高筑墙、广积粮”的思路之下,小规模、短时间动兵以撬动局势、获取实利的尝试。在军令军纪后勤等方面,也是日后大举用兵的一场预演。同时,这也是进一步竖立军队威望,并在民间培养尚武敢战风气的好机会。
所以,藉着收兵的机会适当宣扬军威,是很有必要的。他三天前就抵达了蓬来,特意放缓行军速度,这会儿才回到来州。
在沿途百姓们赞叹仰慕的目光下,慢吞吞的行军,此番出征的定海军将士们都觉得,这是一个愉快的经历。
而对于从来没有坐船经验的人来说,这也正好休整。
复州合厮罕关以南,深山密林中的汉儿首领胡老汉觉得,要不是这两天休息的不错,只怕自家就要死在半路了。
十天前,他带着自家孙儿,和一批野女真的首领人物一起坐船,从归胜镇的港口出发,沿着海上连绵群岛,花了四天工夫,抵达登州北面的沙门岛。
这批人物最早向定海军输诚,此后带领部众,协助建设、随军运输,立下不小的功劳。为了更好地发挥他们的作用,郭宁有意将他们的宗族部落整体签到山东,而授他们以相当的职务,转而派回辽东。
既然抱着这样的念头,郭宁给他们的待遇很不错,安排给他们的船队,是移剌楚材部下的得力纲首梁居实所属。
梁居实的船队,便是此前载运赵决所部轻骑抵达辽东的那批,三十艘船,又快又稳。先前定海军从直沽寨南下的时候,他的船队也有立功。
不过,海上水手眼中的又快又稳,和旁人不完全一样。这四天的海路,胡老汉等人吃足了晕船的苦头,还有人被撺掇着,多吃了几顿海鲜,结果闹肚子了。
“前头就是来州城!”
黑瘦而神采奕奕的梁居实指点着前方,向胡老汉等人道:“把阿鲜和阿里班那几个,从车里叫出来吧!一会儿在城里有赏功的仪式呢,可不能错过!”
胡老汉连连叹气:“他们俩怕是起不了。就算吃了药,也没好得那么快,让他们老实躺着吧!”
“其他人都精神就行……”梁居实撇了撇嘴,笑道:“那几个野女真管不住嘴,活该瘫倒一批,要我说,死几个也无妨。”
胡老汉皱眉:“老梁你别胡扯,他们都能听懂些汉话啦,你再说下去,保不准有人上来给你两拳!”
梁居实哈哈大笑起来。
他倒没有刻意敌视那些野女真首领。不过,一来他总觉得这些野女真浑身凶戾粗蛮气息,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或者说,不怎么像人。二来他是海上水手,早就见惯了生死,什么病死、失足落水而死、遭台风翻船而死,在海上都很正常,故而张嘴就带着晦气。
旁人不知道的是,梁居实还和录事司有些合作。过去数月里,登来两州与定海军敌对之人,颇有乘舟出海,然后失足落水身亡的,那也是梁居实的任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