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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二坊,百和堂。
茶续了第三道热水,滋味和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了,而且有股涩意在唇齿间漫开,买的里八刺依然犹如饮琼浆似的不紧不慢喝着茶水。
宋秀儿去了后院厨房,对正在熬辣酱的姚妙仪说道:“那个叫做什么什么刺的北元人把咱们药铺当做茶馆了,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都换了两遍茶叶,续了六次热水。”
姚妙仪习惯想心事的时候做些重复的小活计,以此来掩饰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比如熬酱,锅铲要不停的在大锅里搅动翻炒,热辣的气息熏烤在脸上,汗水淋漓。
她不再是道衍禅师义女,也和明教断了联系,连续失去两大助力,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姚妙仪有些茫然。
姚妙仪随意用衣袖抹去额头鼻尖的汗珠,说道:“马上就熬好了,盛一坛子给他,打发他走。”
买的里八刺一大早就来到了百和堂,说是要买辣酱,恰好辣酱已经售罄了。宋秀儿要他明天来,可是他却干脆在店里坐下,说反正无事,慢慢等,甚至要主动请缨,要去灶下帮姚妙仪熬酱去!
他身份特殊,姚妙仪对其敬而远之,说辣酱是自己研制的秘方,不方便外示,婉言拒绝了。
没想到这位北元世子真的赖在店里不肯走了,喝了一肚子水饱,见外头耍猴的开始敲响铜锣,招揽行人,他居然童心未泯似的出去围观。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街上甚是热闹,过年时人们大多手上能松快些,是一年用花钱最多的月份。许多民间艺人在街上耍百戏,讨赏钱,猴戏是最热闹的一种,买的里八刺挤在人群中拍手叫好,朝着竹编簸箩里扔铜钱。
身为大明最重要的人质,身边有不少护卫明里暗里的盯梢,买的里八刺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笑嘻嘻的往簸箩里扔了个小银馃子。
耍猴的嘴都笑裂开了,对猴子说道:“来,给这位客官磕几个响头!”
那红屁股猴子通人性,果真磕头了。买的里八刺拍手叫好,又往里头扔铜钱。浑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这时周王朱橚出门看诊回来,将一吊钱诊金交给盘账的宋秀儿,冷得搓手跺脚说道:“这天是放晴了,却好像比下雪那阵子还冷。”
现在宋秀儿对朱橚的态度转好,各种殷勤感激。她泡了一杯热茶,还端一盘抓亲手炸的芝麻麻花递
过去,“瞧病那家人也忒抠门了,接送你的马车上连炭盆都没有,冻坏了吧,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朱橚喝着热茶,嚼着香脆的麻花,心情顿时大好。锦衣玉食的周王不做,非要在民间行医吃苦,并怡然自得。
快到中午,店里没有客人,宋秀儿端了一盘瓜子磕着,和朱橚闲聊:“朱五郎,你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毛骧?我亲手炸了麻花,里头加了足料的牛乳白糖,比外头买的好吃多了,你帮忙送一些给他。”
朱橚情窦初开,和香料铺的王姑娘郎情妾意,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兴的走路都像飘似的,因此看别人的目光都带着异样的粉色,笑道:“你为何要单单送给他?”
宋秀儿毫无扭捏之态,坦然的磕着瓜子,“他答应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算是半个师父吧,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啊。”
朱橚笑问道:“他都教你些什么招数,打出来给我瞧瞧。”
宋秀儿站起来打了一套拳法,虽是有些花拳绣腿,但也有模有样,一拳一腿都带着风,看来平时用心苦练过的。
“如何?我每天都提水、下腰、踢腿练力气,初时筋骨有些酸疼,现在好多了。”
见宋秀儿如此认真,朱橚放下了调笑之意,说道:“目前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你是个有毅力的人,持之以恒下去,肯定略有小成。”
宋秀儿笑道:“麻花已经包好了,你记得帮我送给毛骧。”
朱橚答应了,话音刚落,买的里八刺从猴戏那里折返而归,见朱五郎在此,兴冲冲的打了招呼,“五郎,你也在啊。我在等姚姑娘熬酱。”
兄长朱棣曾经嘱咐过朱橚,北元世子城府极深,不要他结交,保持基本的礼仪即可。
朱橚和他客套了几句,然后找了看医书的借口走开了。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一对中年夫妇左右扶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手里、肩背上还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中年男子叫道:“大夫在不在?”
朱橚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忙放下医书,快步迎过去,帮着中年夫妇提起沉重的年货。说道:“伯父伯母,音奴她怎么了?”
那受伤的少女正是他的恋人王姑娘,闺名叫做王音奴。
中年夫妇是王姑娘的父母。这对夫妇经营着香料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视若珍宝。
王姑娘疼的脸色发白,面带歉色,说道:“这不快过年了嘛,我们全家出来买年货。都怪我爱凑热闹,挤到人群里看耍猴的,人多拥挤,不知被谁踩了一下,这大过年的伤了脚,真是太倒霉了。”
王姑娘生的极好,此刻身上有病痛,更有西子捧心之美态。
宋秀儿向来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是狐狸精,只是碍于自己欠着朱橚人情,王姑娘的父母还在当场,不好意思甩脸子给她瞧,便眼不见心不烦,端着瓜子去了灶间找姚妙仪说话。
见情人受伤,朱橚心疼不已,口不择言来了一句:“快快坐下,我看看伤的如何了。”
脚踝对女子而言,是极私密之处,这对有情人至今只是暗暗牵过小手,说一些小情话,还没有到肌肤相亲的地步。
王姑娘苍白的脸色浮出一抹绯红,王父面色不悦,老丈人看女婿,左右都看不惯。王母心疼女儿,忙说道:“你配些跌打损伤的药水,我给她抹上就行了。”
朱橚自知失言了,他是个守礼之人,想着以后说服父皇母后接受王姑娘这个平民王妃,以后长相厮守……
尴尬之时,朱橚找借口说道:“我的意思说姚大夫在店里,要她看看音奴的伤势。对症下药的话能够快一些。”
王姑娘说道:“姚大夫是个大忙人,这点小伤,哪好意思劳动她呢,配些药油搽一搽就行了。”
朱橚正处于热恋期,心上人哪怕掉一根头发都觉得心疼,那会就这么看着王姑娘将就着抹药油?
他殷勤的给王父和王母倒了茶,端上宋秀儿做的麻花做茶点,亲自去厨下请姚妙仪,“王姑娘扭伤了脚,你帮忙看一看伤势如何?”
此时辣酱已经熬成,姚妙仪正在和宋秀儿将新酱分装在小坛子里。宋秀儿不屑一顾,说道:“就这点小伤都要姐姐亲自看诊?王姑娘好大的面子啊。我家姐姐是国公府的千金呢!”
朱橚厚着脸皮说道:“不看她面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妙仪去看看伤势。”
姚妙仪放下锅铲,说道:“好了,我跟你去看看,欠下的人情记得要还哦。”
朱橚笑道:“那是自然,妙仪以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恐怕不是你能给的,姚妙仪笑了笑,“好,一言为定。”
姚妙仪洗净了双手,去看王姑娘的脚伤,脱下鞋袜,露出白玉般润滑细腻的肌肤,脚踝处稍微有些肿胀。
摸骨诊断后,姚妙仪说道:“只是肌肤浮肿,没伤着骨头,抹点药油养着,明日就能下地行走了。”
王母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倒了药油给女儿涂抹上。
屏风前面的朱橚正和王父套近乎,案几上的年货堆成了小山,“伯父,你们买了这么多年货,王姑娘的腿又伤了,不如我赶马车送你们回家吧。”
王父迟疑道:“这——算了吧,我去外头雇一辆马车。你是大夫,怎好意思让你屈尊赶车呢。”
阿福余毒未情,还在卧床休息。朱橚乐于充当马车夫,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忙说道:“外头的马车不干净,您别推辞了,我这就去套车。”
朱橚套好马车,和王父一起将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去。屏风之后,王母也给女儿涂好了药油,穿上鞋袜,并再次向姚妙仪道谢。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兵刃相间之声,有人大声叫道:“妙仪!小心那对母女!”
是朱棣的声音!
那王母闻言,脸色大变,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朝着姚妙仪刺去!
姚妙仪反应迅速,她一把拉过行动不便的王姑娘,拦在前面当挡箭牌。
匕首刺穿了王姑娘的棉衣,陡然停住,王母收回了匕首,看来很在乎这个“女儿”的生死。
姚妙仪顺手拔下王姑娘发髻上的银簪子,对准了她的咽喉,叫道:“退后,再进一步,我就捅穿她的脖子!”
“不要!”王母失声叫道。
锋利的簪尖在王姑娘如玉般的颈脖处划下第一道血痕,鲜血从肌肤渗出,犹如一条血蚯蚓似的蜿蜒而下。
姚妙仪冷冷道:“我说过了,退后。”
这时候王父和买的里八刺将一柄弯刀架在朱橚的脖子上,以此为人质,缓缓走过来,买的里八刺说道:“放了她,放我们离开金陵,否则,我就杀了周王。”
朱棣和毛骧紧跟其后,朱棣看着弯刀下亲弟弟震惊失望的脸,顿时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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