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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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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娘与苏娘子熟了,每次过来直接便进绣庄里面的小屋,这里与前面是隔开的,也只有苏娘子用,是以她们说话并不怕别人听了去。

    眼下两人被惊了一跳,赶紧回了头去看,却是说媒的朱嫂子。

    云娘一路上皆被人如此称呼,最初还有点不自在,现在却觉得没什么了。含笑起身问候,“朱嫂子,在这里竟遇到了,还真是巧呢。”

    “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朱嫂子也不等苏娘子相让,便熟门熟路地在云娘一旁也坐了下来,展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将脸上厚厚的粉都笑得瑟瑟地落了许多,问道:“就快置冬装了,绣庄里可有新奇的花样?”

    苏娘子便笑道:“您老的衣服,我正让我侄女亲自绣着呢,用的正是最新的五福花样,可拿来您老看一看?”

    “不必了,不必了,你们家的绣功都是祖传的,自然极好,”朱嫂笑着摆手,“从你娘管着绣庄起,我就在你家订衣服,现在已经三代人了,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不看衣服,却也不走,只笑着向她们俩人说:“我说的媒,每一桩都是天作之合,现在新巡检夫人坐在这里,你们只看她这气色,便知我这媒说得极好了!”

    云娘听这话,便不好答言,只垂头微笑,却见朱嫂子一身喜庆的打扮,眼睛则一直瞟向苏娘子,心里突然明白了。

    朱嫂子说着自己拍了拍巴掌,自己赞赏自己一回,又接着笑道:“那日汤巡检特别来请我说媒,我想盛泽镇上这许多女娘,说哪一个好呢?好在我的眼睛可不比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差,一眼便看中了云娘!模样好,性子好,手还巧,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你们说是什么?”、

    云娘听她如此一转,不免也很好奇,只见朱嫂子拿眼睛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回,却向苏娘子道:“我告诉你啊,最重要的是我一眼看出他们有缘份!”

    她又拍了一巴掌,比刚刚还响,脸上粉都被振掉了一层,声音也蓦然高了,“果然,我一说便成了!盛泽镇上谁不羡慕!是以现在镇上哪家有小儿女的不请我说亲?前两天张举人家银楼陈家的亲事,也是我一次就说成的!”

    然后又转回向云娘道:“果然就是如此吧!”

    其实并不是如此的,但自己与玉瀚的亲事果然是朱嫂子做的媒,云娘便不反驳,只得含笑不语,却将目光转向苏娘子,见她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十分好奇,朱嫂子做媒要为她说的是谁呢?

    朱嫂子却不说了,起身道:“还有好几家请我说媒呢,我便走了。”又向云娘道:“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不要忘记劝劝阿针,她明年就三十了。”果然是三代人的交情,连苏娘子的小字都知道。

    起身送走了朱嫂子,云娘倒有些不自在,如果不知道苏娘子先前有个情郎,她也许会就着朱嫂子的话随意劝上两句,可现在却不知如何开口了。又觉得苏娘子竟比自己还要尴尬,只装着喝茶,连头都不抬,便从怀里拿出新织的妆花纱,“你瞧这个样子可好?”

    苏娘子展开轻纱,便惊叫起来,“这是哪里得的样子?果真新奇可爱!”

    “我自己想出来的,”云娘一笑,却问:“你说,我到年前织出来五百块,每块向于老板要五两银子,你说可行吗?”

    “行,自然行!”苏娘子早忘记了先前说云娘不如去打劫的话,一口咬定道:“他若不要,你便托人送到京城,一定卖得脱!”

    云娘见她也说好,心里更是大定。

    苏娘子又细看帕子,爱不释手,“先前那些花呀蝶呀的,虽然也好看,只是我倒更喜欢这清新的荷花,等做成了,我自已也要留上一块。”

    云娘便笑,“那我送你。”

    “那便说好了,不许后悔的。”

    “自然不后悔,还有丁寡妇,我也要送她一块。”

    苏老板便又笑道,“这花样我好喜欢,想绣成小桌屏,可以吗?”

    云娘便道:“自然可以,只是我这帕子要在年底方才出脱,你若绣了也不能早拿出来在外面卖,免得泄了底。”

    “这些我都尽懂的,”苏娘子点头,“我等你这批帕子都出脱了再摆出去。”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云娘便要走,“出来半晌,也该家去了。”

    苏娘子起身相送,走到了门前,却突然拉住了云娘的袖子,“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云娘其实早猜到了朱嫂是来给苏娘子说亲的,只是这事并不好问,便只做不知,现在见她向自己求教,哪里会不用心帮忙,遂随她重新回了屋内,“什么事你只管说吧,我自然真心相告。”

    “那个京城来的于老板,你也见过的,”苏娘子既然下了决心说出,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再无一点扭捏,“他原籍是江南的,离这里不远,年少时就去了京城,家也立在那边。到了中年,反倒恋起家乡了,想着将来落叶归根总要回江南的,便看上了盛泽镇,打算在这里置上房舍,再过上一两年便将京城的生意收了,回这里养老。”

    “也不知怎么看上我了,便寻朱嫂子向我娘说,”苏娘子无奈地一笑,“我娘面上不说,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我,正好侄女也长大了,家传的绣活比我做得还好,便点了头,只说看我的意思。我原已经一口回绝了,可奈不住我娘、朱嫂子日日来劝,就是丁寡妇也说我该嫁,现在倒是十分踌躇。”

    云娘便问:“那于老板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的发妻去年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妾,又在府城和吴江县各有一个外室,又答应我娘等生意停了便都给些银钱打发了,不接到盛泽镇来。”苏老板苦笑道:“我娘特别去打听了孙老板,实情也差不多如此,便说他没瞒我,也算是有十分的诚意了。”

    云娘是见过于老板的,虽是做生意的,但是在盛泽镇里往来很多年,与许多大牙行都很熟,也算是知根知底,且那人也不是油嘴滑舌之辈,将来想落叶归根也是常见,若论家身、人品,倒也配得上苏娘子。

    可是,若是先前,她也许会劝苏娘子嫁了,毕竟她的那个情郎离开盛泽镇已经十多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回来了。而苏娘子又为家里耽误了这许多年,也难再遇到更合适的人。

    但是,看着苏娘子虽然为难,但连一点羞涩之意也没有,哪里是谈论亲事的样子?又不愿意如此劝她了,便道:“其实我亦不知如何,只将我的事告诉你吧。”

    “我初嫁郑家时尚且年少,毕竟是结发夫妻,也曾有过好日子,后来和离出来,虽然是郑家人心狠,但其实自己也是太傻。后来我便决定再不嫁了,心里曾十分羡慕过你一直未嫁,又有自己的绣庄可以度日。再然后,我遇到了他,阴差阳错的我们就有了情,现在我又觉得嫁人还是好的,只是一定要嫁对人。”

    “所以于老板是不是对的人,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云娘说完,见苏娘子坐在位子一动未动,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拿帕子堵着嘴,只是一声也没有,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却也不劝,只悄悄地出了绣庄。

    回到家中,一面织锦,却一面在心里骂苏娘子的情郎,“你这一去十多年,倒底是生还是死,是回还是不回,为什么只没个音信!”

    “让她是等还是不等呢?”

    因操心着苏娘子的事,却又想到了玉瀚,十分地惦念,也不知他公事办得如何,何时回来,半晌沉不下心来织纱。

    但不管怎么样,只她一人在家,织锦的时候还是多的,织机上的纱一点点地长了起来。

    这一日天晚了,秋日里天已经变短了,云娘织得兴起,吃罢晚饭也不休息,遂点起了两只大蜡烛继续织。不知何时,却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臂,尚未回头,已经感觉出是他,急忙将梭子放下,转身笑着扑过去道:“你总算回来了!”

    汤玉瀚被她搂住,却不笑,只板着脸道:“喜欢织白天织些就好了,怎么晚上还要织?”

    云娘想起他曾在夜里敲窗子不许自己织锦,便赶紧讨好地笑道:“闲着无事,就织一点,你看我点了这样粗的大蜡烛,一点也不伤眼睛!”

    汤玉瀚却气道:“我才不心疼你眼睛呢,我是舍不得用这样粗的蜡烛!”

    “你呀!”以前说织机响吵得他睡不着,现在又说舍不得用蜡烛,云娘便点了他的额头笑,又踮起脚在他的脸上香了一口,“好了,是我不该用这样粗的蜡烛,不许气了。”

    汤玉瀚还是气的,却被香了一口,便绷不住了,略一用力,将人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脸上乱蹭,“想我了吧。”

    “是想了,”云娘也笑,“你是不是也想我?”

    “事情办完,我半刻都没停留便赶了回来,你说想不想?”

    两人便面对着面笑了起来。

    云娘笑了半晌,“你快放我下去,那样粗的两只蜡烛还没熄呢,你岂不心疼?”

    “索性烧尽了,你再没有用的就好了。”

    云娘才不会说,她从绣庄回来顺路去了杂货铺子,一共买了十只大蜡烛呢,现在只用了两只,若是玉瀚知道了,定然会气坏了的。便只笑道:“火烛的事总要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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