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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顾铭从未真正发过火,顶多装腔作势吓吓她,再怎么不愉快,大不了也就是使小伎俩捉弄捉弄她。可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
她从未理解他,甚至从未试图理解他。
他也曾经安慰自己——这都是因为这女人脑子笨嘛。可就在此刻,他突然心凉地发现,她宁可不要他,也不愿意花几分钟听听他的说法。
白梓萱自然感受到了顾铭不同于以往的言语腔调,一时吓得把眼泪都憋回去了,她后退两步紧紧地拽住陆征的手,轻软的嗓音因为惧怕而细细微微地颤着,格外柔弱惹人怜:“陆征,陆征,我好害怕。”
陆征,我好害怕。
这话如同一把锁,轻轻旋转,“咔嚓”,脆脆的一声,将陆征禁锢在心底的、无处安放的保护欲瞬间开启。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充满力量和勇气,即使莽撞可笑、不计后果。
他能清楚地感到白梓萱此刻正摊出手,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做梦都从未敢奢望过的机会——他可以就这样把她从顾铭身边带走,他可以,她允许。
这样的诱惑值得他做任何傻事,他不在乎。
她脆弱单纯的眼神那样无辜。
他弯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陆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顾铭刻意压低了嗓音,所有人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因为愤怒而颤抖的声线。
“保护她。”陆征理所当然地开口道,隐约带着轻微癫狂的三个字,轻飘飘地在奥美空荡荡的大厅里盘旋,沉降,然后激荡开大片倒吸气的诧异声。
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宣战一般地迎上了顾铭阴鸷的眼神,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顾铭唇畔勾出一抹凉淡的蔑笑:“你疯了吗?”
“她那么好,不应该把一生浪费在你身边。”陆征把这话说得若日常寒暄般自然熟练,每个字他都反复咀嚼到干瘪无味,此刻终于快意地吐了出来。
顾铭只是阴着脸一瞬不瞬地死盯着他,甚至都没露出半点吃惊的神色,几秒死寂过后,他发出一阵低沉森冷的笑声:“陆征,我曾经竟以为你是有脑子的,可现在,你是以为你在拍欧美英雄激战大片吗?”
陆征温柔地将白梓萱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不希望她听到任何带有攻击性的词句。
他用余光向周遭扫了一下,整排训练有素的高级保镖如同围食猎物的狼群一般将他包围在中央,跃跃欲试。
陆征嘴角缓缓扬起,轻笑:“顾总真是谦虚了,你当然应该相信自己挑人的眼光。”
顾铭闻言脸色微变,未等他做出反应,陆征已然身手敏捷如若无人阻拦那般消失在奥美的大门。
其他保镖面面相觑,吃惊之余都来不及羞愧便赶紧拔腿追上去,自然为时已晚,空手而归只得报了警。
顾铭见状只觉血气若倒流一般回冲,使他眼前有一瞬间的漆黑。
他全无冷静地冲出了酒店,时过午夜,繁华的街道上依旧不乏娱乐不疲的夜生活一族,霓虹纵横未灭,像被人恶意搅在一起的、污渍渍的调色盘。
多么荒唐可笑,自家夫人被自家保镖光明正大地劫走,数十个层层筛选出来的高级保镖齐齐阻拦却没起到半点作用。
顾铭若雕像般伫立不动,暗自攥紧拳头,迅速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可他心烦意乱间唯一能确定的是白梓萱不会被伤害,陆征不会伤害她,思及此,他终于稍稍平静了几分。
顾铭此刻清楚地明白,他所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严重低估了陆征的能力,所以即便他完全察觉了陆征那些千丝万缕的心思也误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他。
白梓萱那般想要留着陆征,他有多么不怎么情愿却也抵不过她几分失落的眼神,因此犹豫到最后还是没有解雇陆征,并多雇佣了几个与他实力相当的保镖来制约他的行动。
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顾铭压抑着内心翻滚着的暴躁情绪闭了闭眼睛,然后猛地睁开,他冲出饭店时有留意到街道周围被翻得乱七八糟,想来藏身之处已经全部被搜索过,但是……他大步走到十米开外的T字路口拐角处,那里有一个装饰用的水箱,水箱后面的店铺早已打样,深夜时分不会运作,他抬手掀开盖子,果然看到水被刻意放出一半。
虽没留半点踪迹,但白梓萱身上的香水味儿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可能认错。
白梓萱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送了她第一瓶香水。
她每次过生日区别都不大,因为她每一年都是一个样子,心智和外貌都未曾有什么变化,所以她二十岁时,他决定送她一点特别的东西。顾铭工作倦怠的时候,通常喜欢看科技期刊来解闷,当时他偶然在《Neuron》杂志上看到关于嗅觉记忆的研究报告,大意是视觉记忆几小时内便会淡化,而嗅觉记忆却能在大脑海马体不能协调运作后仍继续保存,因此一些患有健忘症的病人依然能够回忆起小时候闻过的气味儿,顾铭心血来潮,便决定送她一款特别的香水——不会被其他女人喷洒的那种,属于她的专属香味儿。
白梓萱收到后,傻乎乎的只觉得好闻好喜欢,便开开心心喷得卧室里到处都是,完全不知晓这款香水是顾铭请了业界顶尖调香师专门为她调制,香水瓶的设计亦出自名家之手,因为不会对外宣传、推广、出售,造价极其昂贵,他自然也不想告诉她——“不知”的奢侈,才是真正的奢侈。
此时此刻,这个香气却成了莫大的嘲讽。
顾铭黯然地垂眸,他在想——她肯定会感冒。
“阿嚏!”白梓萱裹着一层浴巾窝在沙发上委屈地缩成一团,“呜——鼻子不通好难过。”
“有点感冒,没发烧,好好休息休息说不定明天就好了。”陆征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仔细地试探着温度,想着他在上海这边的处住所鲜有人知晓,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休息。
“霸王龙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他又骗我——阿嚏!”白梓萱鼻头红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因为氤氲着泪花而显得异常晶亮——顾铭小时候陪她看日本动画片,经常会出现“笨蛋不会感冒”这句调侃,源自日本俗语,后来他生病发烧到40度,她见状很害怕,他便现学现卖地引用道:“你不记得吗?电视里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当时她听到这话可高兴了,之后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对不起。”陆征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愧疚地道。他一心只想带她从顾铭那个喜欢玩弄女人的人渣身边逃开,哪里会想到她只泡了几分钟的凉水便迅速感冒了,“我现在、马上、立刻去给你买点药,吃了就不难受了。你平时感冒都吃什么药?会不会对什么成分过敏?”
“我没感冒过……”白梓萱说完,美眸倏忽打了个转儿,又急忙解释,“但是,这可不是因为我以前更笨哦!姨姨说,是因为我吃得多,身体健康!对了……我们这样跑出来,要跟姨姨说的!不然,她会担心萱萱,会着急的!”
陆征愣了一下,微微失落——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以为他们可以不被任何人所知地私奔。
“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顺便问问你吃药的问题。”陆征对白婉莹的印象非常好——温婉良善,修养极佳,且她是陆征唯一见过的、在面对白梓萱时目光端正严肃、不含轻蔑的人,因此他向来十分尊敬她,也确定白婉莹必然和顾铭不在同一个立场。
“阿嚏——那你打吧!”白梓萱又把自己裹了裹,愈发变得毛茸茸地。
陆征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虽然白梓萱不觉得,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已然逾越了,这会儿要怎么跟白婉莹解释,也真让他头疼,最重要的是,他不清楚顾铭是不是会料到这些,此时已然用一套迷惑人心的说词联系过了白婉莹,甚至已经有警察守株待兔,正等他自投罗网,这个可能性极大——他虽然主要保护人是白梓萱,但跟顾铭接触了这么多年,他也算了解顾铭的做事风格。
“你跟姨姨说,萱萱很生气,不想回家!”白梓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好。”陆征思绪百转千折,却又无法拒绝白梓萱的要求,也不想骗她,最终他选择赌一把——他赌白婉莹也不希望白梓萱回到顾铭身边。
白婉莹接到陆征电话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
“白夫人,萱萱她……让我知会您一声。”陆征斟词酌句。
“你想要什么?是我们家亏待你了吗?”白婉莹的声调压抑而尖锐,听上去很激动。
“我不知道顾总是不是与您说了什么,但……是萱萱自己不想回去。”陆征说着便把手机递到了白梓萱唇边。
“姨姨,铭哥哥帮着坏女人欺负萱萱!让萱萱没地方睡觉!萱萱好委屈哦!”白梓萱拖着哭腔说道。
白婉莹登时愣住,她半夜被突然而至的警察吵醒,又接了顾铭的电话听说白梓萱被绑架勒索,正焦虑担心到极点,却又从陆征这里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说法。
“无论顾铭与您说了什么,我想您应该清楚,要绑架我早就动手了,在顾家做了这么多年,我有的是更好的机会,不必等到现在。”陆征语气沉缓,透出些许疲惫,“我只是看不下去,不希望萱萱被他骗得团团转,也不希望他告诉任何人萱萱有智力障碍这种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若对面是旁人,白婉莹定然半个字都不会相信,但陆征在他们家工作了七年之久,向来成熟稳重、克己复礼,突然做出了这样出格的举动,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
“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萱萱跟顾总在一起,真的合适吗?”陆征心底松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白婉莹的动摇。
这话一针见血地问到了白婉莹的心坎上,她为二人近乎畸形的婚姻关系操心也不是一两天了。
“陆征,你觉得你和萱萱就合适吗?”白婉莹苦笑着反问。
陆征一时被问得恼怒升腾,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我从未奢求过她,会带她逃走也并非有什么不良居心,若她想回去,我随时放手,但白夫人既然这么问了,那我便告诉您,若她是我的妻,我必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白婉莹怔了几秒,悬在半空的心稳稳地坠了地,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顾铭之外的男人她信不过,但是陆征呢?
白婉莹犹豫着,又叹了口气,尽量压低了嗓音避免引起屋外警察的注意:“你让萱萱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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