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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高远,大地开阔,茫茫雪塬上嗡嗡天籁奏鸣,数十名甲士将邓北关押至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摁跪下。
塬沿子下面,博小鹿已经打马在这里找了几趟了,他记得对面的一片土山上葬着自己的阿嫂,然而细细辨认,却哪一座都像,那一座都不像。他记得深刻,那天下着大雪,一家人把阿嫂埋下,山外形势紧迫,山内有穆二虎一帮土匪的催促,匆匆走了。之后阿哥落户在这里,逢年过节来看,没觉得有一天阿嫂的坟墓被这黄土湮没不见……如果还找不到,阿哥就来了,他来了怎么想?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把阿嫂的坟忘了?
正焦虑,远处已经有了一条骑线,他知道这是赶过来的狄阿鸟,只好“啧”了一声懊恼,迎接上去。
接过去,果然是狄阿鸟到了。
他掉转马头并了方向,围绕在狄阿鸟身边,邀功说:“阿哥。邓北关已经被阿弟我抓来了,就等着您亲手一刀剜了那狗日的。”
狄阿鸟大声问他:“去你阿嫂的坟上看了吗?”
博小鹿像被点中了死穴,喊道:“阿哥你揍我吧,我找到不到了。”
狄阿鸟像是不敢相信,回看了他一眼,打马飞驰。他从东走到西,在塬边上转弯回来,又从西往东,和博小鹿一样,来回走了数趟。真的找不到了。他记得坟墓旁边有他栽的海棠树,却一株也不见了,而思辨一下路径,就是这一带,找得焦急,他跳下马来,用马鞭指了个方向给身边的人说:“派人找个向导。问问。还有。不是托人每年给你阿嫂添坟的吗?”
博小鹿也跳下马。
这一带原本就是荒芜之地,后来狄阿鸟定居在河北,那儿才渐渐有了人烟,可他走了,人烟就又散了。
派人找了去,地方广,又喊人去找,这一带人迹罕至,一户人也找不到。
又派人到几里之外问史千斤,那当年他狄阿鸟所托的代为扫墓的人家也窑们倾颓,早已不知所踪。
折腾到快天黑,狄阿鸟才上塬子。
邓北关早已被北风吹得像半个冻起来的人干,雪下了起来,浇他了个一头白。
博小鹿咬牙道:“阿哥。不管找没找到阿嫂的坟,我把姓邓的押来了,先把此獠杀了祭奠她在天之灵吧。”
狄阿鸟反问他:“他是邓北关?”
走过去,邓北关已经奄奄一息,睁开稀松的眼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含糊不清。狄阿鸟附身看他,虽然老了不少,还是大枣红脸,美髯,好一副富态豪强的皮囊。狄阿鸟把他脸上的冰雪抹擦掉一些,像是想把他辨认清楚,博小鹿连忙递一把牛角刀,他便拿着,用刀尖挑看这仇人。
邓北关剧烈地咳嗽,终于说出话来:“博格阿巴特。一个女人,何至于?!你说好恩怨两清的。当年谁也不知道她和邓平是怎么回事,邓平也早被杀了。你饶了我,我还有用,我真的很有用,我愿意归降于你!”
博小鹿愤怒,一巴掌拍过去,几团口鼻中的血被甩到雪上。
他还要动手,狄阿鸟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博小鹿请求说:“阿哥。你快亲手杀了他,剜他的心出来看看,割了他的头,摆着这里给阿嫂谢罪。”
狄阿鸟站直了,收回短刀掖在披风后,那披风被风拂得激烈。
将士们跪地请求道:“大王,天快黑了。杀了他吧,再不入城,怕人心不定呀。”
狄阿鸟双目怀念,翘首望着天际。
猛然间,他扭头就走。
博小鹿追过来,他便说:“把姓邓的给孤看好,千万别让他冻死了。押回城中公审,明刑正典。”
他说走就走,带着骑士们往雕阴奔驰。
到了雕阴,雕阴早已动员出接他的人,官员士绅百姓一大片,战战兢兢,跪地高呼。他一下马,就看到这些人的不安,就看到外围裹着的东夏兵,就看到为了自己的安全,拱卫到城门的士兵。
他下马说:“我们都是老乡亲啦。大雪天,劳烦你们接出城,在冰天雪地里跪着接我,是我不对,都回去吧。”
哪里有人敢回去?
一个认识的士绅爬上来说话。
他把人拉起来说:“我是听说你们过得不好,官府黑暗,请求我回来,就忽然忆起自家的冤案,让孩儿们去官府询问,十六七年了,十六七年了,官府依然不管不问,一怒之下,我就打了进来。眼下我自家都是如此,何况你们呢。既然没忍住,打了进来,我宣布,自明日起,官府敞门办案,有冤的来鸣冤,有状的来告状,不会写状纸的,我派人给你们写状纸,我派我儿子给你们写状纸。我来,就是给乡邻们来做主的。”
人群终于沸腾起来。
百姓中有人站起来,大声喊道:“真的是您老吗?相公爷?你老打进来,就呆在这里不走了吗?”
狄阿鸟挥手道:“都散了吧。天冷。早点回。”
说完,他上马进城。
府衙已经给他腾了出来,将领们都已经等在那里。
他进去后向众将询问:“黄龙府那边靖康没有派援兵?”
祁连笑道:“黄龙只怕早已乱作一团,我派了些兵袭扰过去,还没传回消息。”
狄阿鸟问:“雕阴军管安排了谁?”
一个将领连忙站出来。
狄阿鸟要求说:“军管不可粗暴,将甲兵分配到各乡,挨家挨户了解住户情况,冬天了,雪大,你们将军粮拿出一些资助孤儿和老人。”
他安排说:“安民告示出了吗?榜文是李虎写的吗?连夜刊印,交付各乡乡老。府衙的人是否还能召集起来?让他们仍署理府务,原来的府尊被博小鹿杀了对吗?新的府尊,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德高望重人来,派一个学律的人给他做副手,在雕阴推行大夏律,孤要让雕阴尽快恢复生机。”
将军政事务料理一番,他走到府衙内衙,见李虎在小厅里的躺椅上躺着,走过去在躺椅上踢了一脚,示意李虎起来。
等李虎让了躺椅,他便躺下说:“这府尊是个会享受的人,这躺椅一躺上就想睡觉。怪不得你前面还在与阿爸使犟,这会儿能睡着。”
李虎问:“阿爸。你是要打进长月么?你是与拓跋晓晓联手了么?拓跋晓晓他是骗你的,他是个阴谋家。长月之乱,就是他往我们东夏身上栽赃的,你根本不知道口疆人有多凶残,多没人性。”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冷哼道:“你是死不悔改啊。你见过拓跋晓晓的吧?”
李虎道:“小时候见过。”
狄阿鸟说:“你还是再见见吧。”他拍了一下手,唤人来,吩咐说:“孤要见拓跋晓晓,喊他来。”
人去叫拓跋晓晓了。
狄阿鸟轻声道:“拓跋晓晓信仰的是佛教你知道吗?他逃离长月,没有和尚们帮忙,他怎么逃得掉?他手里一把念珠不离手,这是人都知道他信仰佛教,怎么与口口人勾结,你来告诉阿爸。一切都是你猜的,大胆去猜没有错,为什么这么能够能清楚的事情,你没有好好去验证?”
李虎问:“那会是谁勾结的口口和口疆人?”
狄阿鸟笑道:“穆教在西土,首先是大棉人,其次则是陈州的军阀……你看谁皈依穆教,你就可以断定是谁。据我所知,是有这么一个拓跋氏军阀。”他又说:“你还想知道孤是不是准备好打长月,对吗?打不打不在孤,在靖康,你皇帝舅舅不服。打了没打服,只能继续打。除非他服。”
李虎说:“我已经问了,父王你根本没有准备出足够的军粮军资。”他争论说:“你争了小利却丢了人心。你就不知道争取中原的读书人?”
狄阿鸟怒道:“废了大夏律争取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