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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四月,京中风物愈发生机盎然起来,处处莺歌燕舞,绿柳拂风。微服出巡的一应事务还在准备之中,朱时泱却早已坐不住了,每日处理完政事就要出宫溜溜,说是提前体验一下出宫微服的感觉。陆文远与朱时济等人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他,见他自己有分寸,便也由着他去了。
朱时泱这段日子过得可真叫一个逍遥。这一日,朱时泱见天气不错,便领了几个锦衣卫出宫游玩,一路拈花折柳地逛下来,天色已见暗了。朱时泱却还没有尽兴,遂又在紫禁城附近随便转悠起来。
京中的街道上尤为热闹,小商小贩们累了一天,此时却又都放开嗓门大声吆喝,原来是要赶在收摊前再大赚一笔。朱时泱兴味盎然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大户门前,抬头看了看,突然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御赐给陆文远的宅子,那宅中的翠竹拂柳,如今也该长得郁郁葱葱了罢,只不知陆文远在其中住得如何了。
朱时泱一念至此,便打定了主意要前去探看,想着现下天色虽晚,但若自己快去快回,也是能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紫禁城中去的,便领着一行锦衣卫直奔陆文远的宅邸而去。
陆文远的宅子就在两条街之外,朱时泱一路不停不看,不一会儿便到了,站在宽阔的大门前抬头仰望。宅子的门楣上如今已挂上了门匾,上书“陆府”两个大字。这两个字还是当初朱时济替陆文远从他这儿求来的,称得上是御笔亲书。朱时泱此时站在底下看着,真觉笔势大气,巍峨磅礴,不愧为天子所书,越看越觉自得。
正在他自我陶醉之时,厚重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响,敞开了半扇。一名家丁从其中出来,手中提了好大一把扫帚,大约是要打扫门前。看见朱时泱立在门口,不觉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把他认了出来,上前拱手道:“这位不是黄公子吗?在下有礼了。”
原来陆府中的家丁都是朱时泱和朱时济亲自从城南挑来的,因此至今识得。朱时泱便点点头道:“你家主子现下可在家?本公子是来拜访他的。”
哪知那家丁却惊奇道:“您说的可是陆文远陆大人?他还没搬过来呢,您要想见他,得去城中的傅府。”说着,还要热心地为朱时泱指点去傅府的路。
朱时泱当然知道去傅府怎么走,他关心的也不是这个,当下一挥手打断了那名家丁,皱眉道:“你说陆文远还没有搬进来?”
家丁听得朱时泱直呼陆文远名姓,不禁愣了一下,心中暗暗纳罕。这位黄公子就算再有钱有势,却如何敢对当朝首辅出言不恭?刚想开口维护一下自家主子,却被朱时泱一手推了开来,径直闯入了宅中。随行的锦衣卫们也紧随其后窜了进去,将家丁撞得七荤八素,半天没回过神来。
朱时泱在宅中转了一圈,果然没见陆文远的影子,床上帐中收拾得很干净,被褥崭新,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庭院中花木掩映,郁郁葱葱,却无端显得空洞,连那日暮时分的鸟叫声听在耳里,也都平白失却了几分生机。
朱时泱站在院中很是气闷,这宅子赏下来少说也有月余了,搬几次家也都该搬过来了,可陆文远直到现在还寄住在傅潜府上,摆明了是没把这赏赐放在心上。
朱时泱以往赏人,哪个得了赏赐不是感恩戴德,欢欣鼓舞,视若珍宝的,偏他个陆文远不冷不热,不但事前把自己数落了一番,事后更不上心。朱时泱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当下要寻到傅潜府上质问陆文远,却被锦衣卫们左拦右挡,说是紫禁城就要落锁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锦衣卫轻易不会干涉皇帝行动,如今这样,大约也是怕朱时泱出宫太频,又夜不归宿,会惹来前朝的注意。朱时泱气愤之余,想想也觉有理,毕竟自己过几日就要微服出巡,如今还是不要与前朝作对为妙,尤其是那班言官,改日若闹将起来,将微服出巡的消息捅了出去,自己这微服也就“微”的没什么意义了。
朱时泱权衡再三,终是将这口气忍了,朝城中傅府方向恨恨地望了一眼,便带着锦衣卫们回宫去了。
回到宫中,朱时泱犹自思量不停,却越想越觉郁郁。用过晚膳,也没心思做旁的事,便拥着锦被在窗前榻上闲翻书卷。
过了半晌,朱时济从外头回来了。这段时日,他也忙得够呛,只因朱时泱做了甩手掌柜,出宫微服的准备事务就全落到了他的头上,每日不但要负责出宫采购,还要与陆文远等前朝大臣商议出巡路线,沿途住所等,事无巨细,均需一一过问。朱时济身心俱疲,此时便将脚上的靴子一蹬,也躺到了榻上,顺手拉过朱时泱的锦被盖在身上,舒服得直哼哼。
朱时泱从没见过他这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踢了他一脚道:“好歹起来洗洗,弄脏了朕的被子。”
朱时济抱住了朱时泱的脚,扭着身子耍赖,磨了一会儿,眼看就要睡过去了,却听朱时泱愤愤然抱怨道:“朕今日出宫,去了前些日子赏给陆文远的宅子,可你猜怎么着?那逆臣到现在还没搬进去呢,真是要活活气死朕!”
朱时济闭着眼听了个大概,迷迷糊糊笑道:“许是陆大人太忙,还没来得及搬过去呢。”
朱时泱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道:“他忙?这宅子赏给他都一个多月了罢,朕微服出巡的事务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搬个家难道比朕微服出巡还困难?”顿了顿,越发愤愤然道:“朕看他就是不想搬。”
朱时济懒洋洋地赔笑了两声,已倦得答不出话来了。朱时泱自说自话半晌,却猛然想到朱时济先前仿佛说过陆文远和傅潜是一对的话,当下心里咯噔了一声,随即越想越觉有理,忙蹬了蹬朱时济道:“你说陆文远和傅潜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陆文远说是没钱在京中购置宅邸,其实就是找借口与傅潜住在一处。”
朱时济强撑着眼皮苦笑道:“臣弟上次不是悄悄去看过吗,他们俩的确是分房睡的。再说就算他俩真的有什么,那又能怎么样?两位都是社稷重臣,又没因此耽误了政事,这只不过是人家的私事而已,皇兄未免管得太宽了。”
朱时泱听着也觉有理,但仔细想想,心里还是不大舒坦,便仍强拗着辩道:“怎么就是私事了?陆文远跟傅潜关系不端,就能将朕御赐的宅邸闲置在一边吗?这可是抗旨不遵,是大不敬……”
朱时泱一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抱怨,朱时济听了半晌,渐渐进入了梦乡,朦胧中偶尔听得一句“奇怪,朕怎么越看傅潜越不顺眼”,便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心想皇兄啊皇兄,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次日又逢上朝的日子,朱时泱散朝后便将陆文远留了下来,质问他为何不搬入御赐宅邸。陆文远道:“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此番回去后一定督促家人加紧收拾,尽快搬入宅邸。”
朱时泱见他态度恭敬,不作狡辩,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差了他起来,便转而聊起了前朝事务。
前朝政务庞冗繁杂,但真正的大事其实就那么几件,两人聊来聊去,朱时泱忽然发觉陆文远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往大殿门口的方向瞟。
朱时泱以为他是着急回内阁公干,便陪着他往大殿门口走去,谁知刚跨过门槛,却有个人在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朱时泱没想到门外还藏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去看时,见此人身着一品官服,面目英俊,却不是傅潜是谁。朱时泱如今一见傅潜就来气,当即沉下脸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潜跪在地下也是心头狂跳,没想到皇上会在此时出来。原来皇上往常下朝,通常都是直接从后门回宫,只有今日一反常态地走了正门。傅潜本以为自己偷偷在正门外呆着,只要太监和侍卫不说,就不会被人发觉,谁知却正撞到了枪口上,只好低下头老老实实答道:“回皇上,臣在此是等候陆大人。”
朱时泱皱眉不悦道:“等他作甚?”
傅潜道:“等陆大人一道回内阁公干。”
朱时泱心思活络,立即意识到陆文远方才心不在焉恐怕不是急着回内阁,而是知道傅潜在门外等他,怕被自己发觉。
朱时泱回头看了看陆文远,见他果然有些惊慌,便更印证了心中猜想。朱时泱暗自冷笑,心想您二位都黏糊到朕跟前来了,朕也不好不做表示,于是更加阴沉了脸色道:“傅大人自己不长腿脚吗,非要等陆文远一起。难道是想要陆文远背你回去不成?”
傅潜吓得连连摆手称“不是”。陆文远在一旁急着想替他说话,却被朱时泱一口打断道:“古语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二人身为朝廷重臣,百官之首,却整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黏黏糊糊,纠扯不清,成何体统?这往小了说是行径不端,往大了说,是有结党营私之嫌!”
这话说得重了些,结党营私可是朝政大忌,任谁也不敢随意提起。如今这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无异于凭空起了个惊雷,唬得陆文远和傅潜伏地叩首,连呼“万万不敢”。
朱时泱解了气,冷哼一声,便负手自回殿中去了。
傅潜和陆文远却是心有余悸。事后两人私下商议了一番,认为还是小心为妙,从此便在表面上刻意疏远了,只在不得已时才勉强打个招呼。朝中其他大臣见他俩如此,都纷纷猜测个不停,赵咏宁也不明真相,还以为他俩之间生了嫌隙,整日忙着和稀泥。只有朱时泱心知肚明,成日里暗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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