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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酸涩的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金色笼顶。
时间像停滞住了脚步,周围十年如一日的死寂。
如果兰戎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话,有一句流行语很适合他:吃枣要完。
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吃枣。
不吃枣、不松懈精神,就不会睡着了。
仿佛一个预支完所有资产,囊中无物的赌徒。他叹了一口气,直把空荡荡的胸腔都叹得疼了起来。
被窝里有她遗留的温度和她的气息。
这个错觉,让他睡得十分安心。
那人在身边陪伴着的感觉,美好得难以置信。
兰戎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花知婉的模样。
溢满心头的落寞因为他的想象,稍稍缓解了一些。
“砰——!!”
房间的门被一脚踢开。
魔头冷冷地往门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是有人在欺他重伤,上门挑衅?
倒是有趣,他还以为江湖中有这种胆子的人,早都死绝了。
在掌中暗暗攒了一团魔气,他准备看清这个好汉的真面目,就送他上路。
下一秒,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没有在那人踹门的当下就取他性命。
“哎呀妈呀!烫死啦!烫死啦!”
花知婉端着两个大瓷碗,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脚下跟踩了轮子似的,她一路溜到桌子前,迅速甩下手上的两个碗。
“呼、呼呼——”
她往手上吹了几口气,赶忙把手指捏上耳朵,进行散热。
大魔头松开手掌,面朝着她的方向坐起身来。
“诶!你被我吵醒啦!”
注意到身后强烈的视线,捏着耳朵的花知婉转过身来,对他扑哧一笑。
柔和的光线里,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笑容里有细碎的光。
大魔头僵直着肩膀、屏住呼吸,一脸茫然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笑眯眯地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
第四步,在笼子前站定。
然后,伸出手、穿透栏杆,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对不起啦,把你吵醒了!”
她语气软软,小声冲他抱怨:“刚煮好的面太烫了啊,端得我手都要着火了。一手端一个,只能踹门进来了。”
说完话,她便将手收了回去。
“……”
大魔头呆了几秒,低下脑袋,把头顶凑到了栏杆边。
“啥?还要摸?”花知婉忍俊不禁。
他轻轻点头,身子朝一边歪着,自带一种“你不摸我就不起来”的奇异萌感。
——越看兰戎,越觉得像看到了一只白绒绒的萨摩耶。
感觉再摸两下,他就会吐出一截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了。
“好吧,摸完要出来吃饭哦!”她宠溺地帮他摸摸头。
——哎,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果然很像只大狗狗啊,还正好被关在笼子里!
虽然花知婉是很乐意摸兰戎的,但面也得趁热吃。
所以她摸了那么几百下之后,就不再留恋地转头去开笼子了。
大魔头的目光注视着她手中的钥匙,眨巴了两下眼,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裆。
嗯……裆……
花知婉:没错,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绷带不见了。伤口被抹了药,包扎得干净又清爽。
——幻觉,能拿走钥匙、还会帮他抹药的吗?
“魔宫的大家,好像都很害怕我呢!我去厨房,做饭的大娘看到我,差点没把手伸进油锅里!”
病号兰戎被花知婉牵到饭桌前,她边把筷子递给他,边碎碎念起来。
“你现在受伤,没法吃大鱼大肉。我做的猪肝面至少要吃完,猪肝能补血的,多吃点,伤才好的快。”
——幻觉,会给他煮面、还会考虑着给他补血的吗?
魔头举起筷子,听话地夹了一块猪肝。
——口味清淡的面汤、热气腾腾的面条、软硬适中的猪肝,香喷喷的葱花。
——这碗面简单,却很好吃。
一口热汤吞入喉咙,立刻暖了身子。
冰凉的手指发起抖来,几乎拿不稳筷子。
他也不抬头,一口接着一口地吃。
汤面蒸腾的水汽弄得眼前氤氲一片,眸中的小水珠凝成一颗圆滚滚的泪珠,落到汤里。
刚刚落完一滴,视线又迅速地模糊了。
他死命憋着哭声,鼻子都被憋红了。
花知婉放下筷子,揽过他的身体:“我们长不大的小兰花哟!这是怎么啦?”
“是伤口又疼了吗?哈哈……都给你疼得哭鼻子了!”她恶劣地笑起来。
兰戎都哭了,她还有心情笑话他呢。
——她哪里知道,他是为她而哭的。
——她以为昨天的重逢,就足够让他了解到“她已经回来”这个信息了,哪知道他的反射弧有这么长。
大魔头钻进自家姐姐的怀里,那么大个块头的人,违和感爆棚地伪装着娇小。
揪住柔软的衣料,滚烫的泪打湿她的前襟。
他从头到尾,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啦……”
花知婉一下接着一下地抚着他抖个不停的肩膀,柔声与他说道:“这下我回来啦,再也不许你这么拼命地跟别人打架了,知道了吗?”
——不是幻觉,幻觉才没有这么能干!幻觉才不会这么关心他!
——是真的她呢!!
——她回来了!!!
令全江湖闻风丧胆的魔教之尊,此刻就像是一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小孩一样。
吐字、表达含糊不清,颤抖着双唇,试图找到正确的发音嘴型。
“我……我、我……”
吞吞吐吐了半响之后,他才真正找到那个正确的发音。
抓住衣料的手,移到她的手腕上,紧紧地握牢。
他说得很轻很慢,好像一不留神听,就要错过了那句话。
他说:“我赢了。”
说完后,他抬起头,哭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语调一下子变得极其怪异。
“婉婉姐姐……你知道吗……我打赢了剑首啊……”
低沉沙哑的声线犹如一片古老的树林,在沉寂了数百年后,被狂风骤然掀过。
再也无法承载更多厚重的情绪,枝叶发出可怖的断裂声。
十年前,他想说这一句。
十年后,他终于说出口。
十四岁的兰戎,在那个夜晚,杀了很多很多人。
他的双手沾满血腥,他的灵魂下了地狱。
一坠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像这个世界痛痛快快地抛弃了他一样,他决心放弃自己的生命,将这身烂肉糟蹋进腐臭的泥潭里。
可是……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干翻什么鬼剑首,我们可是未来的大魔头,超厉害的那种!”
“打他打他!打赢的话,我就亲你一下,嘴对嘴的!”
她只知道,“她需要救援”、“她奖励他亲亲”,这样的信息可以激发他的斗志。
——她不知道,她的重要程度远远高于此。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
花知婉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她激动大喊着“打赢就亲你”的鼓劲声,犹在耳边回响。
毕竟,前天刚说过的话,要忘记也是挺难的。
而兰戎现在,以一副神经衰弱、精神失控的样子,对她说:“我打赢了”,生生的就是在催促她兑现承诺啊!
她的心里,一面有点“吾家有儿初长坏”的欣喜:兰戎居然学会索吻了?!这可是质的飞跃!
一面又有点郁闷:还以为兰戎受伤了,不能说话,谁知隔了十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提了这茬。
总归是欣喜大过郁闷的。
手指耐心地一遍遍拭去他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继而抚上那凉得像冰块一样的脸颊。
“是的,你打赢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
大魔头感受到,她软软的唇在他脸上“吧唧”地印一口。她用一种大大方方态度,毫不吝啬地亲了他一下。
止不住的哭泣被一下子定住了。
因阴魔决而凝固的血液,也仿佛被这份柔软带动,噼里啪啦地,发出冰块爆裂般的逼人寒气。
——但,这跟她承诺的内容不一样。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来看,你要的奖励,似乎不太妥当。所以,亲脸代替!”
花知婉内心深处是完全不介意实打实地兑现承诺的。不过,她认为,兰戎会介意。
所以,话音刚落,她便意有所指地把目光移向了他锁骨处的吻痕。
兰戎的眼神暗了暗。
——她说着话突然生硬地转开了眼,是在逃避他的视线吗?
——不妥当?的确。
十年前,他和她表白说长大后要娶她。那时候她就已经表明了,她只把他当成弟弟。对于姐弟,那种行为确实是不太妥当的。
没关系,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他们来日方长。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奖励”的内容。说明,她当时的确对他说话了,那不是幻觉。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如果她是真的,那为什么,整整十年,她的容貌没有一丁点的改变?抛下他的这十年,她去了哪里?当初离开的理由又是什么?
逐渐冷静的大脑将疑问点一个个清晰地罗列。
没关系,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她就再没有机会离开了。
他的问题,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
“是啊,我也觉得不妥当。”
脸上仍挂着未拭尽的泪痕,兰戎换上略带羞怯的表情,从她怀里退出来。
他细心地为她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襟,其间,眼神和指尖没有半分的暧昧僭越。
——她喜欢妥当的关系,他必定倾尽全力,给她一份妥当的关系,不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呵呵呵……好啦,你不哭了,我们快点吃面吧,再不吃都凉了。”
花知婉皮笑肉不笑转移了话题。
又来了又来了!!
见兰戎间接承认了自己有伴侣的事实,她心头那股莫名的气闷又来了!!
……
相安无事地吃了一会儿面,花知婉忽然想起一件十万火急的要事。
“对了!!兰戎,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法器?”
“法器?”他用了一个十足疑问的语调,像是完全没有理解她在说的是什么。
“嗯!我记得我昏倒前,明明有印象你把它带上了啊!你不记得吗?”
她有点急了,用手比划着,认认真真地补充说明:“你是不是忘记法器长什么样了?就是,我以前老用的那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哦,你说那个……”
兰戎云淡风轻地回答:“是啊,我有把它带回来了。”
“好好!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我找了一个上午了,到处找都没找到,还以为丢在树林了。”
花知婉安下心来,吃面都有滋味了许多。
“怎么会呢,不会丢的。”
夹起一块猪肝,兰戎将它放到口中,慢条斯理地嚼。
或许是重逢带来的喜悦,他的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的笑。
十四岁的兰戎具有花知婉最喜欢的率真善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纯良的品格,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十四岁的大魔头学会埋藏起深沉的心思,伪装出一个率真善良的外壳,逐步朝她靠近……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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