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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七的菜园每每收了新菜,都要雇车拉到城里卖,今天来的两个车夫怎么看怎么眼熟,那一脸麻子的明明就是文轩,络腮胡子的是段鸿。
本是风度翩翩的美男一双,却要故作弓腰驼背,涎口烂疮,乔装乔的都不像人了。
这两个人蛰伏了一个多月,想必是段鸿惦念段老夫人,心里着急的受不了才出此下策。
花小七没察觉,方慕安却已经认出了故人。
段鸿生怕方慕安蒙在鼓里,一双眼眨的跟中风了一样;文轩的也时不时趁人不注意给方慕安使眼色,可那耍流氓的小模样,不像发暗号,倒像是暗送秋波。
他现在的那个丑模样还自以为潇洒的调情,怎么看怎么滑稽。
方慕安理都不理文轩,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直到花小七也发觉不对,皱着眉头对段鸿和文轩哼了两哼,“你们两个眼睛被沙子迷了?要不要对着吹吹,别一个劲地卡巴,我看着闹心。”
方慕安被逗得当场破功,指着文轩的麻子脸哈哈笑了个痛快。
文轩表情僵硬,眼神也危险了几分,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瞧。
长工和佃户老婆帮忙把收好的菜装上车,络腮胡段鸿就粗着嗓子说了句,“车坏了。”
麻子脸文轩装模作样地蹲下身子看,“坏了坏了,车轴坏了,要修。”
方慕安好整以暇地看两人做戏,花小七却气的跺脚,“李老头怎么会找你们两个来,真是耽误正事。”
佃户老婆劝了几句,花小七甩甩袖子,“你们弄吧,我回去陪老夫人。”
呃!
他去陪老夫人了段鸿怎么办?
总不能来个三方会谈吧。
方慕安扯手把花小七又给拉了回来,“东家,你脸上长了个痘。”
“啥?”
“你脸上长了个很大的痘子。”
花小七吓的一脸惨白,“完了完了,这两天为了照顾老太太没睡好,你看着他们,我回房补个美容觉。”
方慕安望着花小七的背影偷笑,一转身,却看见麻子脸文轩也在看着他偷笑。
方慕安赶忙离他远一点,谁知那家伙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东家,我渴。”
“去井里自己灌。”
“我要你领我去灌。”
方慕安正愁怎么摆脱麻子脸文轩的骚扰,络腮胡段鸿也凑过来了,“祖母人在哪?”
这么明目张胆……
方慕安恨不得掐死他。
“你渴了是吧,我带你进房喝点水。”
佃户老婆本来都打算回去干活了,听到方慕安的话,就要往屋里跑,“我去倒吧。”
一个两个都是神搅局!
方慕安忙提高音量把佃户老婆叫了回来,“你歇着吧,我去。”
文轩扶着车笑了一会,又装作蹲下修坏了的车轮,还把长工和佃户老婆使唤的给他递这个送那个。
方慕安趁乱带段鸿一路进房,走到段老夫人的房门口俩人就傻眼了,花小七正在里面细着嗓子撒娇,“大白天的,我睡不着嘛,老太太给我讲个故事。”
段鸿一脸黑线。
方慕安无奈地看段鸿一眼,长叹一声,敲门进去,正看见花小七坐在老太太床上滚来滚去;段老夫人虽一脸无奈,嘴角却隐隐含着笑容。
“你别烦老太太了,跟我走,我给你讲故事。”
花小七立马来了精神,趿拉鞋一把搂住方慕安,“我磨了你这些天你也不肯给我说你和将军的事,今天说什么也得给我坦白交代,事先说好哈,我要听细节。”
段将军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青白。
方慕安讪笑着把花小七拖走了,擦肩时对段鸿使了个眼色。
段鸿在门口站了一站,稍微平息了情绪,低着头闪进房来。
段老夫人一开始还没辨认出他是谁,直到段鸿走过来扑通跪倒她面前叫了一声“祖母”,她才拍着胸口“哎呀”一声, “鸿儿,是鸿儿吗?”
段鸿伏在老太太膝上,忍不住眼眶发酸,“祖母,孙儿不孝,来迟了。”
老太太一阵心酸,更多的却是恼怒,“什么来迟了,你本不该来。局势凶险,你不该来。”
段鸿握着老夫人两只手,“让祖母受了这些日的苦,孙儿已是不孝至极。祖母放心,我已打点好了,过几日就悄悄接祖母出去,我们一同去冀州。”
段老夫人望着段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都这把年纪,哪里也不想去。我劝你也不要抱着投奔冀王的心思。”
段鸿抓着段老夫人膝盖上的布料,怒从心头起,“欧阳辰对段家如此刻薄,祖母还顾及所谓的皇家尊严,嫡庶正统?”
段老夫人百般愁绪,无奈摇头,“我从不在意什么皇家尊严,嫡庶正统。段家世代将门,一门忠烈,只因你几位叔伯都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我才绝不准你父亲去边关。到了你们这一辈,几个孙子长成年的只有你一个……我曾一度以为天要绝我段家。当初我逼你父亲临阵倒戈,也不过是想给我们段家留下一点血脉。”
“祖母,你……”
“说到底也不过是老人家的一点私心。十年前,先皇与冀王争夺皇位,先皇手段残暴,心思歹毒,冀王却光明磊落,以仁怀天下;白溟曾为他设下一个陷对手于万劫不复的天仙局,可最后,是冀王顾念着手足之情,自己放弃了,妇人之仁,注定了他之后的败局,并非是因为你父亲一人的缘故。”
段鸿咬牙切齿,“成王败寇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不能原谅父亲对白家见死不救。”
段老夫人也是两眼皆哀,“以先皇残暴的秉性,就算你父亲拼了身家性命去求情,也于事无补,只会把段家也陷进洪流。你父亲何尝不悔恨自己对不起朋友,对不起冀王,否则以他以往的身子,怎么会在短短几年就因为心病熬得油尽灯枯。”
“他不救……为何要百般阻拦我救……”
段鸿已声有哽咽。
段老夫人摸摸段鸿的头,“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明白,白蓝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父亲的错。事情过了这些年,鸿儿,只当祖母求你,你放下吧。”
段鸿一双手捂住脸,“祖母叫我放下,我如何能放下。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却没有一日忘记过白蓝,我连做梦都能梦到她变成鬼向我索命,问我为什么不救她,不管她。未过门的妻子被卖成官妓,我却无能为力……我连白蓝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我连她的尸首都不知在哪里。”
段老夫人老泪纵横,“梦到白蓝的何止你一个,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她同你更般配的人物了……可这世间的事就是有许多不堪,即便是门当户对的有情人,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结果,人怎么能跟天斗呢……”
段鸿抹了一把泪,“人定胜天,我们并未尽人事,如何就听了天命?兔死狗烹,段家靠卖主求荣苟延残喘了这些年,终于还是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段老夫人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若不是你还心怀仇恨,勾结冀王存着谋反之心,又怎么会为段家招来这么无可挽回的祸事。”
段鸿眼中也亮出凌厉,“祖母比谁都清楚,当初父亲之所以会送我去边疆,就是想借冀王之力制衡先皇。七年前,先皇已有了过河拆桥,铲除段家的心思,要不是我这些年间手握兵权,段家不知已覆灭了几个来回。”
他明白……
原来他都明白……
这孩子到底不是十年前那个不懂世事的冒失青年了。
段老夫人也不知她该不该感谢这七年间冀王对段鸿的调教。
段老夫人敲敲胸口,帮段鸿擦干眼上的泪,“伴君如伴虎。我们做臣子的,永远都对不过上位,唯一期盼的,就是遇上个贤明仁慈,忠孝信义,却又能当机立断,运筹帷幄的君王。冀王经过这十年的磨砺,其他的都已具备了,却独独少了仁心。”
段鸿冷笑,“君臣有义,君无情,臣无义。当今皇上又有何仁心?一朝天子,怕的是臣下功高盖主,手握制衡他皇位的权利,先皇到死都对段家恭恭敬敬,难道也是他仁慈?要是没有在边疆誓死跟随我的段家军,当今的皇上,也绝不会藏起他的獠牙。”
当初在回京的途中,若让暗堂的暗卫得手杀了他,他老祖母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老夫人抚手安抚段鸿,“我所谓的仁,并非一人之仁,而是胸怀苍生的大仁。我虽是个身居高院的妇人,但凭皇上的初赦,也看得出他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天下。此时虽言之尚早,我们且慢慢看着。”
段老夫人这一番话,段鸿并非是第一次听到。皇上刚登基时,他也曾听宋洛说过类似的。可他只懂得带兵打仗,同袍守义,对这些人口里的仁义道德,到底是不曾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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