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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重阳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她客气道:“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郝公子。”
“不是巧合,重阳表妹,我是特意来这里等你的。”郝邵阳盯着那车帘,目光好像已经穿透车帘看见里面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我有话要跟你说,这里人多口杂,你能不能让车夫将车赶到僻静的地方,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我没有什么要跟郝公子说的。”顾重阳的声音十分冷漠:“事无不可对人言,郝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重阳……”郝邵阳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你一定要这么心硬吗?我们之间非要这么疏远吗?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我知道自己这样纠缠很不好,可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顾重阳沉默了一会,然后对车夫道:“把车驾到没人的地方。”
郝邵阳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这一次拒绝他,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与其这样,倒不如这一次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再有纠缠。
顾重阳下了马车,就看到郝邵阳那张欣喜的脸:“重阳表妹,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郝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板着脸,疏离又冷漠,对郝邵阳的欣喜视而不见。
郝邵阳顿了顿道:“你走的这几个月,我一直想着你,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想你……”
“郝公子!”顾重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那就不用了,你我不再是未婚夫妻,你已经娶妻生子,你对我说这样话,实在是于我闺名有损。”
虽然顾重阳板着脸,可郝邵阳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觉得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他们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对他避之不及,可后来,他锲而不舍,还是打动了她的心。他相信,这一次,还会跟从前一样。
“好,既然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郝邵阳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不会纳妾,要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有做到。是我该死,你有多恨我,多讨厌我,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今天郑重向你赔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为了实现对师父的承诺,他让她受了委屈,他甚至感动了自己,觉得自己深明大义,牺牲小爱完成誓言。
可当顾重阳离开了他才明白,他爱她有多深。他忘不掉她,没有一天不想她,他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他后悔了,他不想牺牲自己了,他想自私一回,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师父恨他怨他,他都认了。
他渴望的眼神,后悔的语气,让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她突然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是恨他,恨他言而无信,恨他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恨他娶了赵梦兰跟她退亲,恨他那天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去。
他一直都欠她一句对不起,至少在曾经的那份感情里,他是亏欠她的。她一直在深深地怀疑,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是不是真的只是她的奢望?他让她对爱情与人生产生了怀疑。
如今,他来了,他道歉了,她心里的那个结也彻底解开了。
她没错,两人相守,再无旁人也不是她的痴心妄想。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彻底释然了:“郝邵阳,或许我从前恨过你,怪过你,但是我现在不怪你了,我原谅你了。”
郝邵阳一喜,正想说话,就听见顾重阳继续道:“以后你会有你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生活,从前事情,一笔勾销,我会忘了,也请你忘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郝邵阳心痛如绞,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绝情。他呆呆地看着她离开,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步竟然一步也迈不动。
抱真夫人不在家,受蕊珠书院山长的邀请去蕊珠书院参加女子书法比赛点评去了,是瑞丰来迎接的顾重阳。
走在王家内宅里,顾重阳再一次感叹太.祖皇帝对王为公的礼遇,这座宅邸占地极大,分东、中、西三路,中路有很多个大小不一的院落,有的院落布置的十分简洁,有的院落里种着参天大树,有的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令人眼花缭乱。
西路是一个大花园,东路是一大片湖泊。不管是占地面积还是宅邸规模,就是亲王公主也比不上。
不过,前朝皇帝赐南京秣陵湖给王家,允其世代居住,建世芬堂,在秣陵湖著书立说,相较起来,前朝皇帝的手笔也不小。
铁打的王家,流水的皇帝,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庆阳侯是上百年的豪门,可跟王家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重阳不停地在心里感慨,能成为有学识才华的闺秀,是她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的,却没想到今生竟然拜在抱真夫人名下。
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瑞丰领着顾重阳穿过中路,来到东路的湖泊边。
湖泊十分大,名叫太乙湖,湖中间有个小岛,名叫太乙莲舟。
王九郎就住在太乙莲舟。
从岸上到小岛并没有修路,只能乘坐小船过去。
顾重阳上了船,小厮用力一撑船蒿,小船就慢慢悠悠朝湖心的太乙莲舟驶去。
瑞丰并未上船,丹心也被瑞丰拦了下来,两人只站在岸边目送顾重阳渐行渐远。
顾重阳是个旱鸭子,坐大船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坐了小船飘飘荡荡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看着离岸远了,顾重阳就很怕,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船身,十分紧张。
幸运的是,很快就到了小岛。
王九郎已经在等着了,见她胳膊撑着在船上,身体僵直脸色紧绷,好像看到天敌的猫儿随时都会炸毛一样,眼中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顾重阳害怕,声音发虚地叫了一声:“九郎。”
王九郎点点头,走下层层阶梯,站在水边,自然地朝她伸出胳膊。
撑船的小厮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眼看着靠了岸,顾重阳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朝船外跨了一步。
船身重力不稳,猛地摇晃了几下,顾重阳花容失色,一把抓住王九郎的手,身子也的重心也靠在王九郎身上。
王九郎不由就笑了:“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他轻轻用力,将她拉上岸。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不害怕呢?”踩在地上,顾重阳立马恢复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跟王九郎顶嘴:“要怪就怪修建园子的人,也不搭个桥,每天乘船进出实在太不方便,万一落水里怎么办?”
这小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说了一句,她倒有那么多句等着他。竟然连为公都编排起来了。
王九郎刚想开口说她两句,顾重阳已经惊奇道:“这小岛可真安静啊,只能听到小鸟清脆的叫声。”
离院落很远,周围都是水,闲杂人等连靠近都不可能,当然安静了。
不仅安静,还很干净。
小岛上种了很多的树,秋天落叶缤纷,石径上打扫的十分干净,除了泥土地里有几片落叶之外,其他地方竟然一点落叶杂草都没有。
整个小岛给人一种静谧安详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偶尔上来游玩,令人心旷神怡,可若是天天住在这里,那未免太冷清了一些。
她是客人,应该跟着他这个主人的指引才是,可她却像个来参观散心的游客,东瞅瞅,西看看,一点也没有客人该有的样子。
王九郎住的院子跟他的人一样冷清简约,花草盆栽很少,大部分都是素色的东西,很少能见到花花绿绿的颜色。
但却给人一种这样的布置就是最好的感觉,这屋里的东西,随便拿走一个,会让人觉得少了东西。若是再加进来一个,又会让人觉得东西太多了。现在这样,不多不少,正正好。
顾重阳好奇地东张西望,猝不及防地感觉到王九郎一直没说话,只淡淡地望着她。
她这个样子定然特别像没见过世面的田舍郎、土包子吧,她不由觉得赧然,脸有些发热。
王九郎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窘态,冲她微微颔首:“坐下吧。”
顾重阳依言坐下,顺手端起王九郎放到面前的茶盏,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面而来,刚喝了一小口,就听到王九郎道:“你今天来晚了。”
虽然是平静的叙述的语气,但声音里暗含的质问却十分明显。
这一声质问来得太突然,她含在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呛到自己,不由咳嗽了几声。
王九郎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怎么回事?”
顾重阳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没错,她的确是呛到了,却不是很严重。本以为故意夸张咳嗽能避开王九郎的质问,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计谋。
她只得放下茶盏,一五一十道:“是今天去跟伯祖母请安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出门的时候就比较晚了。”
王九郎挑眉看着他,清冷的目光似寒江射月,隐隐带几分嘲讽:“就这些?”
她隐隐觉得王九郎可能知道她遇到郝邵阳的事情了,并因此有些不悦。
顾重阳忐忑地搓了搓手:“路上偶遇一位故人,与他说了几句话,可能耽误了一小会。”
说完,她抬头一笑,讨好地看着他:“我明天一定不会迟到了,我保证。”
可惜,这一次王九郎并没有为他的笑脸所打动,只嘴边噙了一丝冷笑,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犀燃烛照,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
“好吧,好吧。”顾重阳招架不住他犀利的眼神,缴械投降道:“我路上遇到了郝邵阳,他拦着非要跟我说话,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耐不住他苦苦哀求,就下车跟他说了几句。他那人的性格十分执拗,我当时若是不听,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就算躲得了这一次,却依然躲不了下一次。”
“你心软了?因为他的几句话甜言蜜语就想跟他和好了?”
王九郎放在腿上的手放回到身后,紧紧攥了起来,脸上怒色若隐若现。
“那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已经娶妻生子,我怎么会做夺人夫婿的事情。”顾重阳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顾重阳再不堪,也绝不会做出勾.引有妇之夫之事的。再说了,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为从前的事跟我道歉,我已经跟他把话说开了,以后我与他再也没有瓜葛了。”
“这还差不多!”王九郎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你也不算太笨,知道他不是你的良人。”
“这跟笨不笨没有关系,是我的心我的尊严我的底线,我以后的夫婿只能有我一个,绝不能再有其他的女人,小妾通房绝不可能,就是青楼楚馆逢场作戏也不可以。”顾重阳理直气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会全心全意的对待我的夫婿,他也必须全心全意的对待我,做不到这一点,根本不配与我谈婚论嫁。”
王九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顾重阳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这绝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理所当然,王家先祖立下不许纳妾的家规。数百年来,王家从没有庶出的孩子,无纳妾之男,无二嫁之女。无子就招婿,子女皆无就过继,遵从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则。
可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破坏了这个规矩,还要与父亲和离……
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王九郎心里一痛,觉得头也隐隐开始作痛,呼吸紊乱,脸色难看。
“九郎,九郎,你怎么了?”顾重阳大急,赶紧走过来,推他的肩膀,只觉得他在微微颤抖,像是十分痛苦。
女孩子娇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她的呼吸带着少女独有的香甜,王九郎看清楚面前是顾重阳眉目清晰的芙蓉面,不是那令他痛苦的场景,整个人也渐渐回转过来。
意识到自己又分神,病魔要侵袭他的身体,他立马聚气凝神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九郎,你没事吧?”
顾重阳很想去给他把把脉,可想着之前两人在船上的约定,最终选择放弃。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说服九郎,让她给他看看病。
“我没事。”王九郎脸色发白,柔声道:“你的想法很好,并不是异想天开,夫妻本就应该对彼此保持忠诚。”
“真的吗?”顾重阳开心一笑,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九郎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看的出来,他的肯定让她十分愉悦。
王九郎也淡淡一笑:“油嘴滑舌。”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好像刚才的痛苦都是顾重阳的错觉。
“我给你介绍两个人。”
王九郎话音一落,从外面走进来两个模样打扮不一的女孩子。
一个身穿劲装,身材矫健,行动干练。另一个家常打扮,身材娇小,二人同时道:“见过九爷,顾小姐。”
“阿纳会拳脚功夫,阿敏很会照顾人。”王九郎道:“以后她们跟在你身边,就是你的丫鬟了。”
“九郎,我有使唤的丫鬟的。”
“你那个丫鬟的确不错,忠心耿耿,只不过忠心的不止你这一个主子,留她在身边,迟早会给你惹下祸事。”王九郎不容置疑道:“阿敏与阿纳给了你,就会一心一意奉你为主,绝不会三心二意,你大可以放心的使用,绝不会出现行迹泄露这样的事情。”
顾重阳知道王九郎若有所指,就道:“既然是九郎的心意,我收下就是。”
“阿敏,阿纳,拜见小姐。”
……
去太乙莲舟的时候,是小厮撑船,走的时候却是王九郎亲自撑船送顾重阳回去。
说也奇怪,有王九郎撑船顾重阳竟然没有一点不安。坐在船里,看着船蒿划过清澈的湖水,在如镜子般平静的湖面上荡开阵阵涟漪,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有心思欣赏湖面的风景,看着小鱼在船边嬉戏。
若不是怕王九郎觉得她幼稚,她甚至还想伸出手去与湖水亲近一番。
阿敏阿纳两个另撑一船,远远地跟着。
王九郎长身玉立,儒雅英俊,划船的姿势格外赏心悦目,真是秀色可餐。不怪京城的小姑娘们将他当成第一男神,他的确有令人疯狂的资本。
魏晋时期的大美男卫阶风采极佳,夺人心魄,每次出行,围观的人挤在一起如城墙一样,最后活活被人看死,留下了看杀卫玠的典故。
卫阶是什么样子,她是没见过的,不过既然这么出色,那应该像王九郎这样方能名副其实。顾重阳装作不经意看了王九郎一眼,心里如是想到。
风景如画,岁月静好,若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可惜这不过是顾重阳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船很快就停靠在岸边。
“小姐,你出来了。”丹心站在岸边,主动去扶顾重阳上岸,看着熟悉的脸庞,顾重阳心里觉得十分复杂。
她点了点头道:“我们回去吧。这是阿敏与阿纳,她们以后也在我身边做事。”
丹心看了看身材高大行动矫健明显是练家子的阿纳,又看了看脸蛋圆圆模样讨喜的阿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回到顾家,屏退别人,顾重阳留了丹心说话:“丹心,我记得你并不是顾家的家生子,对吗?”
回来的路上顾重阳一直沉默不语,丹心其实也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她的心一直提着,听到顾重阳这么问,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的,小姐,我是夫人后来买进来的。”
顾重阳点点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爹娘都在吗?”
丹心低头道:“爹娘都在,我还有一个哥哥。”她来到侯府三年了,三年没回家,只能偷偷地书信往来,虽然信上知道爹娘跟哥哥都很好,但是她心里依然很惦记他们。
之前小姐跟公子订婚之后,她以为小姐很快就会嫁到临江侯府,她也可以很快就回到家人身边,可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的变故。
小姐定然发现了什么,否则绝不会这么问。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自己。丹心很紧张,但也下定决心不管小姐怎么处置自己,她都绝无怨言,毕竟是她欺瞒小姐在先。
“你进府之后,几乎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也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你一定很想他们吧。”顾重阳顿了顿道:“我从来不亏待身边的丫鬟,绿芜跟青芷都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对你我也一样。我放你几天假,让你跟家人团聚。”
丹心惊愕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怎么,高兴坏了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快回家吧,有什么话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没想到丹心却突然跪下,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小姐,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我的确不是庆阳侯府的家生子,但我是临江侯府的家生子,是郝公子将我送进顾家,让我在小姐身边照顾你。”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之前郝邵阳受重伤,我给他治病的时候,他就将你的身份告诉我了。”
丹心听了更加愧疚:“小姐,你不怪我吗?”
“身为奴婢,你也是身不由已,必须要听从主子的安排。既然是郝邵阳安排的,我为什么要怪你呢。而且郝邵阳送你到我身边的目的是照顾我,并不是害我,所以我并不怪你。”
顾重阳说着,语气比先前硬了几分:“原先我跟郝邵阳往来密切,还是未婚夫妻,你替他照顾我无可厚非。可现在我跟他已经退亲,他也娶妻生子,今非昔比,你继续给他传递消息,将我的一举一动全部告知郝邵阳,这就有些不合适了。虽然你也是受郝邵阳的吩咐,不得不这么做,但是对我而言,却是非常不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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