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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荷颂大气不敢出,恭恭顺顺地站在一旁,颔着胸低着头,只一双黑眼珠瞧着厉鸿澈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本以为有了这副天子金躯,她便可以如同那沙坝上的螃蟹,横行天下了,却没想到……根,本,不,是!
唉……
厉鸿澈停下步子,负手瞥了梁荷颂一眼,见她抿咬着唇、瘪着嘴,两眼里写满了哀凉,可怜巴巴的模样……
头疼!!见自己二十多年的冷峻面容,被她搞成这副模样,厉鸿澈深深闭上眼,只觉再看一眼他就要心堵得吐血昏死。
梁荷颂见厉鸿澈脸又黑了、冷了几分,害怕地眨眨眼睛。
“朕又不打你、不杀你,你作出这副濒死模样作甚?”这样子,对着朝中那几个意图谋权篡位、连他都忌惮三分的老奸贼,还不一下子就被唬得两眼泪汪汪!厉鸿澈气不打一处来。
“臣、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梁荷颂被厉鸿澈吓得抖了一抖。她能不怕么,这全天下的人都怕人呢!挥手就要人命呐……
“想你兄长梁烨初,虽说是奸臣,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怎地你就……”厉鸿澈也是曾听过不少梁荷颂在后宫中闹出的笑话,尤其是在赏诗会上,一个字拆开做两个字读,要么就是认半边……
梁荷颂不敢吭声。
厉鸿澈看了眼那案子上堆放了两日的奏请文书,吐出一口气,极力地压制着怒气。罢了,事已至此,先把明日那几个老奸贼唬弄过去。此番发生这些动荡、诡异之事,断然不能让那些虎蛇瞧出端倪来!若是让人知道“皇上”成了草包……
厉鸿澈瞥了梁荷颂一眼。
那他的江山,可就真的不保了!
打定主意,厉鸿澈捏住梁荷颂就往案子旁拽,然后一推,一扔,丢在龙椅上。“朕不管你从前识字不识字,现在起,你给朕好好地学!若胆敢丢了朕的面子,损了天子威严……”他凑近梁荷颂耳边。“小心你的脑,袋!”
“学学学,都学,臣妾都学……”梁荷颂从进宫第一日起便时刻谨记兄长所叮嘱的“伴君如伴虎,小心保命”,对厉鸿澈当然害怕得很,是以忙母鸡儿啄米似的点头。
“今晚你好好给朕认奏章,明日早朝不能半点差池!否则……”厉鸿澈后面的话隐没在冰冷的威胁里。
“是是是,臣妾一定拼死努力,拼死地努力……”看见字她就头疼啊。
“递奏章!”
“是!”
她忙拿过奏章。
“拿笔!”
“是!”
她忙捏起毛笔。
厉鸿澈头疼,怒火噌噌冒。“你这姿势,是扫地还是写字……”
梁荷颂委屈:“皇上,臣妾愚钝,不会写字,所以也……”
厉鸿澈阴森森地吐出句话来:“朕现在不是让你写,是让你把笔握对。别说你脸装样子,都不会!”
她哪敢说呀!
毛笔捏在手里,如同烫手的山芋,梁荷颂急急忙忙的转换着姿势,努力回想着她哥哥是怎么握的。这样?不。是这样?啊,也不对……
“你,究竟要琢磨多久……”厉鸿澈只觉胸闷得厉害,怒气一丝儿一丝儿的,在经脉里窜来窜去。
梁荷颂大骇,湿着双眼巴巴望着他。
“罢了……拿奏章来,朕朱批之后,你再将话数都记住,明日早朝按照朕说的话数应对。”
梁荷颂忙点头。
“盯着朕作甚,拿奏章过来啊!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是是是,拿奏章拿奏章……”
梁荷颂手忙脚乱拿奏章,却不知那奏章跟书本儿不一样,是没“装订”的,捏着一头儿,那头儿封地“啪”一下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墨砚里,立刻黄绫的封底黑了一大片……
梁荷颂倒抽一口凉气,又听厉鸿澈重重呼出一口怒气!
“皇上……臣妾,把把奏章弄脏了……”
“……”他看见了!!
从厉鸿澈脸的森冷怒气判断,似乎他已经到了几欲忍她不住的地步。梁荷颂大恐,忙跪地哭道:“皇上,您还是斩了臣妾吧,臣妾实在愚钝,文绉绉的功夫实在不通啊,皇上……”
厉鸿澈见她跪在地上惶恐凄怆,崩溃一般满面泪痕,等待他降罪发落。看来她之前那脸孔真的不是濒死的模样,这才是……
梁荷颂本等着厉鸿澈的雷霆万钧、呼喝大骂,砍头或者重罚,却没想到……
“算了,起来吧。”
他按捺下磅礴的怒气,声音平静、森冷得瘆人,但到底没有责难她。
唉?
梁荷颂扬起头察言观色。“皇上,您……不发落臣妾了么?臣妾弄脏了奏章,还,还惹了您动怒……”
厉鸿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厉鸿澈淡定了些许,方才也是他借机迁怒于她了。
这梁才人本就没有读书习字过,一时间让她做这些,确实强求了。何况还发生这么多事,又是降罪又是毒杀,又突然换了身,遭遇险境……
厉鸿澈控制住情绪,淡定下来。
厉鸿澈不说话,梁荷颂突然觉察出些许心软,心底扬起一丝希望。
厉鸿澈指指龙床,根本不想再多看那张被梁荷颂搞得凄惨可怜的自己的脸。“你,去榻上好生歇息,将朕的身子养好,朕要批阅奏章,不许打扰。”
梁荷颂如蒙大赦,扶了扶身子忙谢恩,接着便如脱笼之鹄,按捺住心底的喜悦,碎步朝龙榻边去。她先一屁股坐下去,又抬了起来犹自不敢确定。这就是她以后睡的龙床?直到她将丝滑的金色龙被摸了一回,才找到了些真实感。这可是后宫多少女人日夜想睡的龙床啊!以后她可以日日睡在上面……
躺上去,又拉过被子盖上,梁荷颂平躺着闭上眼又睁开,悄悄侧过身子去,偷偷瞧龙案旁。此时,厉鸿澈正专心的提笔批阅奏章。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身上。虽然那身子是她梁荷颂的,可看举手投足都能感觉到这身子里头驻着另一个刚毅、冷静的灵魂,那冷森森的霸气、威慑,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清晰感受到。这,就是天子啊……
梁荷颂双手托着下巴,看得有些痴了。原来,自己的身子认真看书写字时,这般迷人啊!看看,那提笔的姿势,那翻看奏章时眨动的睫毛,侧脸,真是充满了书香文雅之气,简直太有内涵了!谁说她梁荷颂光是好看,没有文采,这不,多有诗书气质啊……
若她也满腹诗书……呵,梁书蕙、梁书敏这双姐妹,她定要好好把她们奚落她的话,都奚落回去!
想到这儿,梁荷颂翻了个身,仰躺着看龙帐顶,思索起之后的日子来。她现在可是皇上了。后宫里那些成日瞧不起她、欺负她的妃嫔、奴才们,岂不是任她摆布了?
嘶,倒是给过她脸色嫔妃、奴才太多,还真有点儿记不清了……先她要收拾了梁书敏这害死她的下毒凶手,然后是梁书蕙,还有盛妃身边那个老嬷嬷,太多了。宫外还有二叔一家子也不能放过,要正了爹爹当年的功勋,拿回他们梁家的大宅。然后要提携哥哥,让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学士,光宗耀祖,让她梁家成为天下第一家,千,古,流,芳……
“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朕睡!待朕批阅万奏章,便叫你起来将重要说辞都背下来。若明日早朝你敢出洋相,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啊?还,还要背啊……”梁荷颂如遭一个闷雷,接着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把方才盘算时的畅快都浇成了落汤鸡。
感受到厉鸿澈忍耐不悦的威严目光,梁荷颂忙战战兢兢地盖好被子大气不敢出。他那眼神是在警告她,让她记住自己本分!是啊,她怎么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只打不得、杀不得的大灰狼正主儿啊。
梁荷颂刚闭上眼睛,打算歇息一会儿,却听殿门候着的奴才来轻轻敲了敲门。
“皇上,太后娘娘身边儿的贺舍姑姑来了,是给皇上送夜宵来的。”
梁荷颂一个警醒。厉鸿澈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快答话。
“进来吧。”
不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个三十多岁的姑姑,慈眉善目的,双眼却很灵光。
“皇上,这是太后娘娘吩咐老奴端来的草菇蛋花儿汤。皇上方经历了一场大病、大险,不宜操劳过甚。太后娘娘派奴婢过来问问,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着、守着,以免再出岔子来。”
贺舍姑姑说着,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梁才人”,眼色十分不善。
“姑姑请告诉母后,说朕身子已无大碍,无需担忧。至于太医,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就不必请了。”
“皇上……”
“退下吧。”
厉鸿澈瞟了梁荷颂一眼,不想她竟然还镇镇定定的,装得还算像模像样。果然是奸臣窝里出来的,狐假虎威的功夫自带三分。
梁荷颂自是不知道厉鸿澈心底盘旋的那几句话,三言两语打发了贺舍姑姑出去。
贺舍姑姑临走时,眼神不善的瞟了一旁的罪妇“梁才人”一眼。贺舍姑姑是奴婢,梁才人虽然品阶地位低,但到底是主子。是以她不敢在皇帝面前妄议主子的事。不过,一会儿对着孝珍太后,那可就不同了。
梁才人在口脂上涂毒,导致皇帝险些中毒而死,这可是证据确凿的事!现在皇上竟然将她留宿在乾清宫“恩宠”,不知是有何情况……
贺舍姑姑思量着,从乾清宫出来。立刻有已先一步等在门口的另一姑姑,提着灯笼上前。是蕙贵嫔身边的花卉姑姑,也就是梁书蕙身边伺候的老宫女。
“贺舍姑姑,那罪妇梁才人,果真与皇上独处在乾清宫中,雨露承恩?”
贺舍瞟了此人一眼,语气不太友善。
“梁才人是在乾清宫中,不过是不是承恩,贺舍一介奴婢便不知道了。”
两人本谈不拢,敷衍过面子道了别,便各自散去,各找各主。花卉姑姑与贺舍姑姑不同,是个对小道消息极为敏感、热衷的人。这夜,梁才人承恩留宿乾清宫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后宫!
且说贺舍姑姑回到孝珍太后所住的懿宁宫,将在乾清宫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孝珍太后衣着整齐,显然没有睡意,随时准备着有突发状况,出去。她略作了些思量,对贺舍姑姑道:
“你是否觉得,皇上……有些不对?”
贺舍姑姑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回禀太后,奴婢是觉得有些不对。虽然陛下还是陛下,可是,总觉得举手投足间感觉不一样了……”
“是不是觉得少了些王者霸气。”孝珍太后一语中的,说出贺舍在心头转着但又不敢说出口的话。
孝珍太后仔细思量了片刻。
“皇帝中毒之事定要彻查!弄得清清楚楚,哀家直觉,一切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简单!”她顿了顿又道,“若实在查不清楚,那便将梁才人暗里赐死。皇帝如此反常,事情皆是由此女子引起,杀了她方能解了哀家心头之患。断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端敬太后和十四王爷找到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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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鸿澈办事效率真是极高,看着那么多奏折,没多会儿就批阅完了,将她拉过押解着背那些话数,她捏着毛笔、搔着脑袋,背到寅时天光破晓,才将那些折子上的东西记了个七七八八。
厉鸿澈提醒、教导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这女人的身子真是太娇贵了,他竟然累得要支持不住,厉鸿澈趴在案桌上,累得无力坐直起不来。
倒是梁荷颂虽然熬了大半夜,但精神依然很好,浑身充满了劲儿。见厉鸿澈伏案昏睡了过去,梁荷颂坐在一旁趴在案上打量他。
脸蛋儿她是很熟悉了,自己的嘛。不过,厉鸿澈在她身子里,举手投足都有种说不出来的霸气,所以,这人还是厉鸿澈,是皇上。九五之尊呐!
看了一会儿,梁荷颂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您睡着了吗?臣妾……臣妾有个问题想问您。”
梁荷颂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想闭着眼睛的厉鸿澈冷冷开口吐出一个字儿——
“说。”
梁荷颂摸了摸脸、抿了抿唇,有些羞涩道:“前两日,您是怎么想起来招幸臣妾呢?臣妾听闻皇上最不喜欢没有文采的女子,臣妾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老死冷宫里了……”
她说着,长久的哀怨之气还残留言语之间。
厉鸿澈倏尔睁开眼睛,对视。两人都伏在案上,距离十分近!扑通、扑通,梁荷颂心肝儿跳得像水面上蹦跶的鲤鱼儿似的,却见厉鸿澈冷漠的眼睛闪过不悦,闭上,侧过头去不想看见她似的。
“若是光阴能倒回当日,朕定然一剑将你赐死。”
好冷酷的话。梁荷颂深受打击,知趣的退远了些。他悉心教了她一夜的军国大事(尽管她听着跟猫狗打架一般),她正深受感动,却不想他又变得这般凶、这般冷酷。
而侧过头的厉鸿澈,暗里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数日前,他到双菱轩外的菊香园赏菊,无意看见了三个妃嫔发生口角,正是新入宫李才人、江贵人和这梁才人。
“就凭你这榆木疙瘩似的猪脑子,也想伺候皇上?入宫七八个月了,皇上听闻你这么蠢,见都不想见你啊!”那李才人教训梁荷颂,说完与江贵人呵呵的嘲笑起来。“连李白的床前明月光都不会念,你这辈子就等着老死冷宫吧!”
隔得远,其余的话他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只见那二人将这弱不禁风的笨女人一把推进了水渠中,十分可恶。当夜,他便特意问了敬事房的太监,却发现那托盘中并没有放梁才人的牌子。所以,他并未翻到她的牌子,直接让人将她抬来了宠幸……
事实证明,他真是干了件大蠢事!
梁荷颂自是不知道这盘旋在厉鸿澈心头的那一角“真相”了,她还因着厉鸿澈方才的怒火,战战兢兢,又站远了些,生怕发出声响扰了厉鸿澈睡眠。
不过,尽管被他凶了一顿,她心底还是高兴的。从小到大,她被二叔苛待不许认字读书,受尽几个表姐的嘲笑,入宫后又被时常被奚落貌美无脑,是个“蠢货”。虽然她是没有读书念诗的天分,不过她心底还是很向往的,希望有个师傅那么耐耐心心地、一遍一遍将她教会,不嫌弃她学得慢,不会教着教着就叹气,嫌她学得慢、嫌她蠢笨,不教了……
厉鸿澈做到了。这大半夜,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教着她。虽然没有领略出来文章的妙处,但她心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满腹诗书”感!
梁荷颂捏了捏拳头,咬牙心头暗暗发誓。她定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皇上的辛勤教导。嗯!
嘶……对了,那些奏章上讲的是啥来着?胡思乱想一阵,她竟越发记不清了……
“皇上,该起了。准备准备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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