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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楼回到洞府,心里忐忑不安。
尤其是任明朗突然变得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她更心慌。
禁地里的宝宝,究竟是何来头?
“我知道,事关你门派机密,你不能透露。”锁上门禁,简小楼在屋里来回踱步,“可你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吧,若不然,你回你肉身里去,我得赶紧离开了。”
“楼前辈……”
任明朗一个头两个大。
太师伯因为服用返老还童药,逆生长成婴儿、修为全失这事儿,门派也就他们几个师兄弟知道,是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的。
他们仙音门在太阳岛三宗六门中,排行第九,垫底。
其实依照综合实力来说,在所有道门之中,他们仙音门连前三十都排不上。
但他们有个非常牛逼的太师伯。
这个牛逼的太师伯虽然非常不靠谱,十九阶修为货真价实。
整个太阳岛,一共两个十九阶,仙音门扶摇子与火云宗松云子,并称太阳双仙。
所以他们仙音门在天下道盟占有一席之地,一直拥有着话事权。
如今太阴来犯,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透露出扶摇子失去了修为,不等太阴动手,天下道盟就得先收拾他们。
尤其是综合实力比他们更强,却无法跻身三宗六门的一些门派。
任明朗硬着头皮撒谎:“前辈,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不是大敌当前么,太师伯又闭关,所以我们请了外援……额,这外援神通广大,可惜脾气怪异,不喜与人交往,家师专门开辟出一处空间给他夫妇二人居住……”
“那宝宝是他们的孩子?”简小楼紧张的问。
“是的前辈。”任明朗心中惭愧,又骗人了,但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留住楼前辈,不能让她被太师伯给吓走了啊。
三年,太师伯才从两月龄成长到六月龄。
待他能跑能跳,出来找楼前辈算账之时,楼前辈应该已经离开了,不怕。
任明朗劝慰道,“您大可安心。即使他们发现有人闯入禁地,也会以为是我们师兄弟,我回头支会大师兄一声就是了……”
简小楼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万幸没闯出什么大祸。
****
篱笆禁地内。
“太师伯,您继续吸收吧。”
花静水喂完生长药剂,再将扶摇子倒挂在藤椅上,然后离去,等晚上再来。
他不在门内时,扶摇子归他二师妹照顾。
他在,都是他来照顾。
扶摇子不只是他太师伯那么简单,没有扶摇子就没有他花静水,他对仙音门最初的爱与忠诚,正是源于扶摇子的恩情。
不论这世间规则有多残酷,人心有多险恶,因为有扶摇子,他相信善,相信义,相信正道。
扶摇子在他心目中,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是宛若神祗一般的存在。
然而历经“返老还童药”这档子事儿,花静水终于看到了他“人性”的一面。
走出竹篱笆时,花静水回头望了他一眼,满脸无奈——是人是神,终究谁都有过不去的那道坎。
而眼角湿润的扶摇子,呆呆的脸上只余下四个字:生无可恋。
这事儿能怪玉无涯么?
不能。
怪谁?
只怪他自己。
遥想当年,扶摇子初遇玉无涯,虽揣不透他的真实身份,但以他的阅历,料准玉无涯并非凡人,至少意识海内那一张张古药丹方,随便甩出一张,都是无价之宝。
加上他失去的记忆,偶尔莫名其妙的胡话,扶摇子揣测,玉无涯阖宗被灭时,指不定这个丹药宗门的老祖,将一整套传承悉数封印进他意识海中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他放在外面,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带回仙音门,躲在他扶摇子的大翅膀下,才能保住小命。
阖全宗门的财力供给他灵植,培养他,即可造福仙音门,又保那丹药宗门传承不灭,一举两得。
当然,扶摇子也存了点儿私心。
他有个执念,关于皮相。
扶摇子年轻时潇洒俊逸,风流倜傥,乃是个闻名于世的美男子。奈何三千岁、十二阶时,在外域为镇压一方魔主,耗损过重,元气大伤,一夜白头,成为一个耄耋老翁。
为正道献身,扶摇子不言后悔,但他不开心。
世人常说皮相不过臭皮囊,可这臭皮囊也分为好看的臭皮囊和难看的臭皮囊。
既有好看皮囊,为何要选丑的?
从前苦追他的女修,转头嫁给了他的死对头——火云宗松云子。
一众师兄弟们,都被师父逼着娶妻生子,唯独不会逼迫他。
太阴王朝的女盗匪们,每次攻进太阳岛抢男人,他总是最安全的。
和松云子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厮自称“在下”,他就得自称“老夫”。
那厮被人称为“公子”,他就被称为“老前辈”。
扶摇子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看不开,再活个十几二十万年也看不开。
所以他私下里询问玉无涯,有没有令人皮相变年轻的丹药方子。
玉无涯的记忆出了问题,想很久才想起来,有。
扶摇子依照他的丹方,寻来所需一切药材。玉无涯耗费十年功夫,尝试调配出一种返老还童药,再三向扶摇子说明,此药尚未经过试验,不确定有没有效果、存不存在副作用。
扶摇子向来随性而为,勇于尝试一切,为此吃过许多亏,但他就不长记性。
何况以他的修为,药剂真有问题他也不怕,完全可以化解掉,顶多没有效果罢了。
他想也不想,喝了,神奇的是,此药见效。
三日后,他逐渐恢复年轻。
一个月后,他逆生长到了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时的状态。
扶摇子的兴奋可想而知。
可还不等跑去火云宗找松云子得瑟,扶摇子惊讶的发现,他的逆生长根本停不下来,一天一个样子,短短半个月,他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了,法力也在逐渐消失。
就在他退化成两月龄时,玉无涯终于调配出药剂,停止了他的逆生长。
仙音门一众人吓的半死,又长舒一口气,心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作为当事人,扶摇子倒没什么感觉,甚至颇为惋惜,因为他一直都很好奇:若是逆生长止不住,他会不会退化成为一颗受精卵呢?
这个问题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能不惋惜?
是的,他扶摇子正是如此一个心胸开阔、乐观无畏、积极开朗的风流人物。
和隔壁宗云松子那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若不然,他师父能给他取“扶摇子”这个道号吗?
扶摇直上九万里,敢和太阳肩并肩!
所以,即使门派大难临头,他仍认为子孙自有造化,无需过多在意,十分享受这份难能可贵的“成长”经历。
无论文之初怎样跑来诉苦,他都慢条斯理的吸收着成长药剂。
然而今天突然出现的女人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要赶紧吸收,赶紧长大。
他被一个不知名的野女人扒了裤子把着撒了泡尿,这事儿与他的容貌一样,过不去!
***
花静水从他太师伯处离开后,原本准备回房去打坐,之前森林内与乌那那一战,他伤势不轻,一直都在忍着。走半途却收到密报传信,读完信,他眉头深锁,有那白龙的消息了。
可师父交代不让说啊。
花静水几经犹豫,转道去了任明朗洞府。
也不算转道,他们师兄弟都住在同一排,环着山的洞府。
“楼前辈。”他在洞府外毕恭毕敬,“太阴有消息传回来了。”
“真的吗!”简小楼赶紧解开门禁。
花静水入内行了个揖礼,先是疑惑着问了一句:“楼前辈,您打听的这位夜游,当真是您的道侣么?”
简小楼点头:“自然。”
花静水颇感意外:“莫非打探错了,此龙只有十二阶。”
简小楼眼睛一亮:“没错,我夫君正是十二阶。”
花静水错愕,种种迹象表明,楼前辈的修为至少十七阶,夜游却只有十二阶?道侣之间,修为存在差距不稀奇,可差距这般巨大,真是挺少见的。
“他是和埋名一起被戚弃带回太阴来的。”
“埋名是谁?”
“戚弃的夫君,失踪许多年,戚弃一直四处寻找他。因为戚家一贯向外发展,戚弃和埋名主管域外飞仙门,不常在界内出现,我们对埋名了解极少。只知当年十四阶的戚弃,与十六阶的寇家大小姐寇瑛,曾为了此人斗过一场,闹的满城风雨。”
花静水说话总是闲花照水,慢条斯理,“还知一点,此人杀伐决断,沉默寡言,贪财嗜杀,心狠手辣。”
脑子里过了一遍认识的人,简小楼想不出是谁,不知怎么和夜游混去一起的。
还有,弯弯在哪儿?
“他二人被带回太阴岛之后,埋名回了戚家,而夜……”不好称呼,花静水原以为是夜前辈,“夜公子被戚弃送去了十二坊。”
简小楼怔了怔:“十二坊?”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联想起太阴岛的状态,她抽着嘴角,“青楼?”
花静水摇头:“并非青楼,属于奴隶市场吧,但也是分级的,戚弃将他送去第一坊。第一坊买入的男修,大都是从域外劫来的,多半烈性,第一坊专门负责调|教,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待调|教‘温顺’之后,再卖给太阴王朝上层那些世家女权贵们。”
简小楼黑着脸:“请问,这同青楼有差别吗?”
“自然有差别,而且戚弃不是将人卖给了第一坊,乃是花钱请第一坊来调|教,夜公子仍是属于戚弃的。”
花静水继续道,“据说夜公子被送去第一坊后,倒是非常配合,一丁点儿苦也没吃,对一切很感兴趣的样子,叫学什么学什么。”
简小楼的脸更黑了。
这条没节操的龙,有富婆出钱圈养着,让他吃软饭,他大概认为自己到了天堂。
“不过,几日前戚弃与埋名去了一趟第一坊,要将夜公子带走。岂料见着人后大发雷霆,将夜公子给轰杀了,竟是个假人。戚弃将第一坊坊主当众痛骂一顿,说她是个蠢货,被愚弄了都不知道。”
花静水原本有几分惊讶,想想是楼前辈的道侣,又觉得正常,“十二坊是寇家产业,第一次闹出这种事情,如今寇家也在暗中寻找夜公子……当然寇家大小姐怀疑,戚弃是不是专门设了个局,故意寻她麻烦。”
简小楼眨眨眼:“他跑了?”
花静水道:“肯定,不知是何时逃走的,留在第一坊内的并非分|身,因为分|身离不开本体太远……夜公子说不定已经离开了太阴岛,或者,离开了我们空玄界。”
简小楼摩挲下巴:“不会,他不会走,应还藏在太阴王都内。”
储物戒被戚弃取走了,夜游绝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他恐怕并不知储物戒其实在戚茵手中,估计正准备对付戚弃。
“花公子。”简小楼琢磨罢,央道,“我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
“前辈何须客气。”花静水拱手,“尽管吩咐。”
“请将我的名号,以最快的速度传去太阴,十方界禅剑行者楼简,杀戚茵之人是我,如今身在仙音门,乃你仙音门座上宾。”
“是。”
“如此,戚家要来寻仇,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花静水笑道:“戚弃已经带着她的人马动身前来,我们敢杀戚茵,就不怕她来,其实她来了更好,白灵珑与戚家素有仇怨,她们凑在一起,对我们反而有利。”
简小楼道了声“好”。
她决定不去找寻夜游了,老实在仙音门内待着,等夜游来找她。
……
简小楼安心在仙音门住下了。
花静水带着骑龙虾抄近道,都用了十数日才抵达仙音门,白灵珑的大军至少也得走上几个月,还不包括天恸雷火阵后,用来休养疗伤的时间。
再加上乌那那一去不返,势必对她们造成影响。
在仙音门,她的生活变得极为规律,每日清晨准点儿被广场上的早课钟吵醒。
伴着雅乐和“嗬哈吼”起床打坐。
偶尔还要将莲灯交给花静水,让他带着任明朗前去文之初那里商讨事务,商讨完了以后,再将莲灯给她送回来。
这一日送回来后,简小楼在洞府后的旷野内练剑。
待到午时,任明朗突然道:“楼前辈,带我去趟广场吧!”
简小楼收回剑势:“做什么?”
任明朗忧虑道:“我大师姐今日又有一场邀战,对方是万象宗道子骆一寒。我师姐只有十五阶顶峰修为,骆一寒早前步入了十六阶,不好对付。”
收剑入鞘,简小楼拔步向广场方向行走:“不是我说,你大师姐整日也是闲的,对战虽可提升自身,但总有失手之时,万一战败,岂不是将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大师姐是我们这一代弟子中最能打的,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任明朗叹气,“不过这次万象宗也是过分了,趁火打劫,以我大师姐的婚事要挟我师父呢,一副若不同意,他们万象宗便不出手帮忙的架势。”
“你师父怎么说?”
“我师父说爱帮不帮。”
“说的好。”
“可我大师姐气不过,应下了他的邀战,说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简小楼尚未走到殿前大广场,神识窥探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不全穿着仙音门校服,还有其他款式。
这些是天下道盟派来相助仙音门渡劫的修士,地位最高的,要数这万象宗道子骆一寒,以及火云宗道子、步入十六阶多年的盛冽。
太阳岛的“道子”是什么?
门派倾全部资源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
火云宗是太阳岛名副其实的第一宗门,盛冽的母亲乃是火云宗护法大长老,父亲则是现任天下道盟盟主,夫妇二人同为十九阶大能松云子的亲传弟子。
足见盛冽的地位。
天下道盟派了盛冽作为领队,“诚意”不可说不足。
这些道子天骄们一直在隔壁仙女峰上住着,简小楼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也不好奇。
腰间别着敛息纱,她走进人堆里。
瘦小低矮,宛如一滴水注入了汪洋大海。
*
正对广场,远离人群,巍峨仙音宫殿门外,仙音门主文之初在比肩迭迹的人群里一眼瞧见了她。
文之初左手边,站着他的亲传弟子们。
花静水、何阑、言柳、玉无涯一字向后倾斜排开。
而他右手边,也有一行人一字排开,却并非以他为首,那是盛冽的护从,随便拎出来一个,至少也是十五阶。
此人名为盛冽,可他的气质一点儿也不冷冽。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举止优雅,神态温和,微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礼貌而疏离,总是恰到好处。
盛冽不长于剑道,腰间却一贯斜挂着一柄宝剑,剑在鞘中不知品质,鲜少拔出,剑鞘却是以万年寒玉打造而成,鞘上镶嵌满了珍稀宝石。
有些浮夸,有些做作。
可你若因此轻视于他,那便是大错特错。
用扶摇子的话说,盛冽同他太师父松云子一模一样,就是个惯会装逼、迟早遭雷劈的黑心狐狸。
“那位身着绿衫裙的前辈,可是最近风头炽盛的禅剑行者楼简,楼前辈。”盛冽一手搭在剑柄上,询问文之初。
“正是。”文之初面带微笑,心中鄙夷。盛冽虽与骆一寒关系亲近,却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个性,今日与骆一寒一同前来,居心叵测。
想看楼姑娘长什么模样,看就看吧。
以楼姑娘的修为,量他也不敢上前邀战,邀战也会被打趴下。
盛冽的神识大咧咧锁在简小楼身上,毫不避讳。
此女比起他家中几位娇妻,称不上美貌,但胜在五官富有特色,双眼圆又大,红唇小又薄,像猫,挠的人心痒……
“大哥。”
一个声音传入盛冽耳朵里,拉回他的思绪。
是盛冽的堂弟盛滨,此人修有一门秘术,即使修者携带着敛息纱,或者身穿敛息斗篷,也能在一定范围内,通过对方逸在外的神识,判断出对方的修为水平。
“怎样?”盛冽回音。
“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只有十五阶,且距离十五阶巅峰状态甚远。”盛滨做出这样的判断,是被简小楼意识海内的任明朗给误导了。
盛冽不免奇怪:“十五阶可以重创乌那那?”
盛滨也无法理解:“或许是剑修强横之故吧,毕竟乌那那属于魔族,佛克制魔。”
盛冽沉吟:“有这个可能。”
盛滨问:“接下来,大哥准备如何行事?”
盛冽是奉命替他师叔师伯们前来探路的,传闻中,“禅剑行者”至少十七阶,如今证明只有十五阶,那么盛冽觉得,用不着他师叔师伯们出马,他可以搞定。
……
这厢,司空楚楚已和骆一寒分站在擂台两端。
简小楼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这位仙音门大师姐照面。
一袭紫衣校服的骆一寒意气风发,祭出一枚玉符,莹莹青绿气息环绕,应是个什么法器:“楚楚,你确定你要选择武斗?”
司空楚楚面无表情,两手空空,握成拳:“对!”
骆一寒再问:“我修为高于你,赢你胜之不武,但根据规则,输了你得嫁我,不能反悔。”
司空楚楚点头:“是!”
骆一寒笑道:“那好,我若输了,从此再不纠缠你。”
司空楚楚仍是没有表情:“来!”
“你大师姐真高冷。”简小楼对着任明朗感慨,不管骆一寒说什么,她都是一个字。
“大师姐钟爱音律,喜欢聆听,讨厌说话,对着我们也是一样的。”
简小楼疑惑:“可我见你大师姐两次上擂台,总是赤手空拳与人过招,莫非她没有乐宝?”
提及此事,任明朗更要叹气:“别提了,我大师姐生平最怄两件事,一是比我大师兄入门晚了半日,只排个‘二’,一是抽签抽乐宝之时,抽了个唢呐……”
简小楼一怔:“唢呐?还是抽的?”
任明朗道:“是啊,我们的乐宝都是抽的,不然前辈以为呢?”
简小楼囧着脸:“难道不是看你们天赋怎样,才决定学什么乐器吗?”
“我们门派,每一代掌门亲传弟子都是十二人,乐器也是提前打造好的,入门时抽签,抽到什么就学什么。我大师兄是第一个抽的,抽到了古木瑶琴,我大师姐是第二个,在余下的十一根签中,偏偏就抽中了唢呐……”
“任公子,请不要歧视唢呐,唢呐碰上行家,好听着呢。”
简小楼说的是真心话,然而脑补一下身在星域世界,类似司空楚楚这样一位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一与人斗法,便拿出个唢呐站在那里吹,确实有点儿……
她与任明朗闲聊的功夫,擂台上,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在法宝世界内,每个门派、城池都有这种统一制式的约战擂台,用时才会从地下升起,面积够大,给予对战者充分施展身形的空间,同时擂台四周又有禁制结界,阻隔法力渗透。
这种阻隔是双向的,擂台交战者无论怎样折腾,法力都透不出去,不会误伤观战众人。
而擂台下的观战者,最多只能以神识更清晰的窥探战况如何。
他们的力量穿不进去,甚至连神识都难以锁定交战者中的任何一方,以保证交战者不受外力影响。
这场斗法很有看头。
骆一寒能够成为一宗道子,绝非浪得虚名。
他是个法修,手中玉符一拨一转,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汹涌澎湃的灵气隐隐凝结成青龙虚影,七条青龙影躁动不安的在他周身来回窜动,不断发出恐怖的声音,似狂龙迎风怒吼。
距离擂台最近的一圈观战者,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几步。
这股强悍的震慑力,隔着禁制结界仿佛都能喷射出来。
“此乃我们骆师叔的七龙绝杀阵!”擂台下,万象宗弟子们得意洋洋,“此阵攻守兼备,无懈可击,你们今日有眼福了,骆师叔不轻易将此阵显露与人前的。”
“骆一寒臭不要脸!本身修为就比我们大师姐高出一个境界,还借用龙符力量,摆明了欺负人!”仙音门弟子们呸呸吐口水。
“武斗可没说不许人使用阵符。”火云宗弟子们帮腔万象宗,“司空楚楚自己选择武斗,又没有人逼迫她,仙音门这么说,未免有些小家子气,输不起。”
“正是这个理!谁让司空楚楚逞强,就看不惯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被我们骆师叔打脸了吧,活该!”万象宗弟子们也开始吐口水,明明司空楚楚还没有出手,他们已经自动判定骆一寒赢了。
“呵呵。”不知哪方势力插了句嘴,“司空楚楚被骆一寒打败,回头嫁去万象宗就是你们的长辈……你们今日如此辱骂她,往后……”
一众万象宗弟子们深深吸气,顿时噤声。
对,险些忘记这茬。
简小楼安静的藏在人群中,对争执充耳不闻,她脑海里只有那八个字,“攻守兼备,无懈可击”,她在寻找这七龙绝杀阵的破绽,若是将司空楚楚换成自己,应当如何破解。
她先看司空楚楚的应对。
司空楚楚打擂台,多半是以拳法取胜。
她出拳快而猛,左右拳的灵力构成大不相同,分别是雷与火,依靠两股力道的冲撞、爆发,来击溃对方的防御力。
一般人出招,防御与攻势总是分离的。
攻势再强,一旦防御被冲击,必定遭到掣肘。
可这七龙绝杀阵攻守兼备,浑然一体,强横霸道,司空楚楚的拳法恐怕废了。
骆一寒是专门研究过,有意针对之。
简小楼认为,她今日大概可以看到司空楚楚吹唢呐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双眼睁的极大。出乎意料,司空楚楚任何法宝兵刃都不出,仍是一对儿雷火拳头重重挥了过去,伴随一声厉喝,硬邦邦似烙铁砸在骆一寒周身龙影上。
七龙发出怪异吼声,其中三龙盘起骆一寒,结成防护。
另外四龙,则朝司空楚楚撕咬。
司空楚楚一拳拳挥出,兜着龙脸打。简小楼眼花缭乱,看她拳与拳之间似乎没有间隔,连成一条弧线。
简单粗暴的难以置信。
擂台下一众人也是看的惊呆。
简小楼深刻体会到了一个道理,只要拳头足够硬,没有打不穿的铜墙铁壁。
她明白换成自己该怎样做了,不论面对任何花哨招式,只需专注于自己的剑。
前提是,修为必须提上去,不可与对方差距过大。
……
仙音殿外,文之初面有得色。
盛冽同样颔首赞许。
司空楚楚这朵带刺玫瑰,也是太阳岛内久负盛名的。
然而因他太师父松云子与仙音门扶摇子不对盘,两个门派从不结亲,是以盛冽从未向司空楚楚邀战过。
这是一个遗憾,盛冽以娶妻为荣,域外男修多妻算不得什么,搁在男多女少的太阳岛,每一个妻子都代表着男人的荣耀和功绩。
了不起着呢。
……
为了避免无休止的虚耗,邀战武斗是有时间限制的,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司空楚楚虽有几分落于下风,但终究没有输,于是这场比试以平局收场。
平局意味着司空楚楚不必嫁给骆一寒,而骆一寒还可以继续追求她,向她邀战。
简小楼开始觉着法宝世界内的规则,更类似于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
任明朗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走了。”
“恩,麻烦前辈了。”
简小楼并不觉着麻烦,观战,尤其高手对决,可以从中学到不少经验。
她才刚从人群里掉个脸,一抹靛蓝色的身影翩若惊鸿,自人头攒动的广场点掠而过,潇洒的落于已经空旷了的擂台上。
简小楼和众人一个德行,目光被他吸引,重新回望擂台。
“盛师伯怎么上去了?!”火云宗弟子们纷纷表示惊诧,盛师伯也想邀战司空楚楚?他们和仙音门不是死对头吗?
“盛冽更不要脸!我们大师姐才刚战过一场!”仙音门弟子又开始呸呸吐口水。
“有意思。”其他门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因为女人少,广场上九成九都是大老爷们,不会因为盛冽风光霁月的姿容就给予什么优待。
简小楼同样属于看热闹的一方。
岂料盛冽将目光缓缓投向了她,眉眼含着笑,拱手道:“太阳岛火云宗盛冽,欲邀战禅剑行者楼简楼前辈,不知前辈应是不应?”
一言出,尽皆哗然。
禅剑行者楼简?
那位外域来的、传闻中一招重创太阴岛乌那那的佛修大能?
如此单薄的一副身板,稚气未脱的脸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一瞬间,简小楼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那些原本与她挤在一起看热闹的弟子们,如浪潮般远离她两丈左右。
简小楼站在一个空荡荡、由人墙围成的圆圈里,看似被众星拱月,众人的神识好似攻城箭矢,齐刷刷射在她身上。
箭靶子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显露出几分不悦:“盛公子,你耳聪目明,应当知道我已有夫君。”
盛冽摩挲着剑柄:“不知前辈的夫君今何在?”
“我与他失散许久。”
“那可有婚书、或者结缘石为证呢?”
“……”她和夜游没走过仪式。
“没有?”
“我想,我没必要拿出来给你看吧。”
“自然不必,不过晚辈很难不怀疑,前辈是为了躲避追求者,才故意有此一说……”
语气温和,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惹人生厌,简小楼冷冷道:“盛公子,且当我并无夫君,你的邀战,我不接受……”
盛冽笑着打断她:“楼前辈,乌那那十六阶顶峰修为,只差一步突破十七阶,以她的实力,便是十七、八阶的修者,都未必在三十招内赢过她。您以一招制胜,修为最低也是十七阶,而晚辈不过十六阶,您怕什么?”
简小楼隐约觉得不妙:“不怕,但不想打,还不行了?”
盛冽道:“关键前辈来自外域,天下道盟对您一无所知,您又遮遮掩掩,行事如此怪诞,违背常理,虽有仙音门为您作保,仍是有几分惹人疑心啊……”
……
殿外,花静水拢起两弯秀眉:“师父,盛冽在引导众人的思维,怀疑简前辈要么是太阴岛内应,要么是外域派来图谋不轨的奸细。”
文之初岂会不知:“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很快,连咱们仙音门都得牵扯进去。”
花静水眸色沉沉:“以楼前辈的修为,对付他应当极为轻松,为何不应战,与他废这诸多口舌?”
文之初摇摇头:“为师更好奇,盛冽哪里来的自信,凭他能赢过楼姑娘?”
……
简小楼被盛冽将住了,骑虎难下。
连莲灯内的任明朗都在劝:“前辈还在考虑什么呀,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战必须应下!他虽十六阶,但与乌那那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五个盛冽也打不过一个乌那那,您动动指头都能弹死他!”
简小楼嘴角直抽抽,她是被盛冽一个指头弹死吧?
轻易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之前任明朗误会她为前辈,不解释,是怕仙音门追究她伤害任明朗神魂一事。
后来降服乌那那,仙音门虽欠了她的恩,她却更不能言明了。因为她解释不清楚,自己区区九阶修为,哪里来的本事重创一位十六阶女魔头。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牌,这是最起码的经验。
悲催的是,无论现在暴露不暴露,在盛冽口中,都成了图谋不轨。
众人灼灼目光中,简小楼正不知如何应对,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盛前辈,您邀战的对象似乎错了,依照你们的规矩,您该向我邀战才对。”
简小楼讷了讷,看着一人从人群飞出,落在擂台上。
与盛冽面对面而站。
衣袖宽阔,松松垮垮,银白长发随意披散着,颜色如春晓之花,金瞳似星河璀璨,正是夜游。
广场上众人俱是惊讶,包括殿门口站着的文之初师徒几个。
谁也不曾看到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似乎一直在,可他明显与人族不同的妖异外形,如此扎眼,不可能注意不到啊。
夜游在擂台站稳后,转了下头,看向空地里的简小楼。
他目光沉静,没什么表情,简小楼更没什么表情,两人瞧着像极了陌生人。
只有简小楼自己知道,她紧绷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一刹那松懈下来。
“女儿呢?”
“在义父那里。”
没下文了。
龙族,十二阶?
盛冽神色诧异,也看向简小楼:“这位是楼前辈的夫君?”
简小楼一摊手:“是啊,你不是要找他么。”
……
“这这这就是那条白龙?”
文之初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单从相貌来看,的确无可挑剔。
不过……
他偏过头,目光似点兵,一一在自己徒弟脸上掠过。
恩,每个徒弟都能与他平分秋色,尤其是小徒弟玉无涯,实力碾压他!
像个辛勤耕耘的老园丁,文之初看着华枝春满,老怀安慰:“这小白龙才十二阶,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你们还有机会,千万不要泄气啊!”
他的徒弟们站在那里,玩萧的玩萧,玩埙的玩埙,一概假装自己已经聋了。
……
盛冽与夜游闲谈两句,也觉着不可思议:“你才十二阶?”
夜游点头:“是。”
盛冽呵呵笑了笑,他不开口,火云宗弟子们纷纷替他开口:“这年头,连龙族都开始吃起软饭了,可让我们怎么活。”
嘲讽声四起。
太阳岛的男人自立自强,最看不起太阴岛那一干依靠女人的男人,这满广场的嘲讽,俱是出自真心实意。
一片“吃软饭”的嘘声中,夜游面色如常:“若是盛前辈向我邀战,我愿意接受。”
盛冽背起手来,眼底透出几分犀利:“你乃域外来客,是否知晓我们的规矩,接受我的挑战,胜负代表着什么?”
“我输了,内子便归前辈所有。”夜游淡然地道,“赢了的话,前辈不得再做纠缠。”
“楼前辈以为如何?”与夜游之间差距过大,盛冽甚至提不起什么兴致。
简小楼不知夜游哪来的自信,以十二阶去对抗十六阶,不过经验告诉她,夜游很少会做没把握之事。
她定定道:“我同意。”
再是满场哗然。
盛冽抿着嘴角:“你比我修为弱,有资格选择文斗还是武斗。”
“武斗我必定不是您的对手,选文斗。”夜游慢慢道,“听说,文斗是由弱者来选题的,公平起见,强者有两次否决权利?”
“是,看来你已十分了解规则。”两万多岁的年纪,盛冽博学广识,无论文斗武斗,没什么可以难倒他,自与人战,从未输过,“然而选题的范围,你需要注意,不得漫无边际,不得既定……”
“请问,‘既定’是何意?”
“譬如高矮胖瘦这一类。”
“懂了。”
“那你说题吧。”
盛冽脸上挂着礼貌性的笑容,心头只觉得索然无味,此番即使抱得美人归,也没有往昔那股荣耀感和自豪感。
夜游微微垂下长睫,认真思索一番,抬起灿烂的金瞳道:“盛前辈,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的子孙根硬的时间更长吧?”
“恩。”
“恩?”
“恩?!!”
盛冽的笑容僵化在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睁圆了几分,足足两三息没有反应过来。
不只盛冽,广场上一群大老爷们基本处于懵逼的状态。
简小楼也是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夜游好整以暇,又重复了一遍:“盛前辈,我想,这并没有超出文斗的选题范围吧?”
盛冽抽着嘴角道:“的确没有超出,但比……比这个有何意义?”
夜游淡然道:“繁衍能力是生命体最基本的能力,岂会没有意义?”
盛冽的俊脸有点绿:“你乃龙族,龙族子孙根内本就有骨头……”
夜游打断他:“我化人胎与你比,与人是一样的。”
大庭广众之下,盛冽堂堂火云宗道子,与一条龙讨论子孙根的问题,总觉得好生奇怪:“即使如此,龙族与人族在这方面……也、也是不对等的吧……”
“你承认不如我,所以要否决掉,进入下一题么?”
“那倒也不是。问题你这题该怎么比,总不能你我一起站在擂台上,脱了裤子给人看吧?”
“有何不可?”
“你……”
“哦?莫非盛前辈患有什么隐疾?”
擂台下一众看好戏的弟子,明知夜游是在噎他,仍旧跟着起哄。
盛冽的脸越来越绿,渐渐绷不住了。
眼尾余光瞥见骆一寒在台下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沉住气,莫要中计。
盛冽收了收情绪:“此题我否决,你再出一题吧!”
夜游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笑着,眼底弥散着冰冷、挑衅:“所以说,吃软饭也是得有本钱的,这口软饭不是谁想吃都能吃,比如盛前辈,你就吃不了。”
盛冽火上心头:“你怎知我吃不了,我只是不屑与你比较而已!”
“哦~”夜游垂下眉眼,整了整长袖,不再看他,“我相信,我非常相信,盛前辈若愿意,定比我更会吃软饭。”
“噗哈哈哈……”
广场上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
花静水忍俊不禁:“瞧见了么,黑心狐狸也有吃瘪的时候,这就叫做一山更有一山高。”
何阑转动着竹萧:“大师兄,你觉不觉得,这小白龙挤兑人时的口气,有些似曾相识啊。”
“哦?”花静水倒是没在意。
“像我们小师弟。”言柳看了玉无涯一眼。
“咦,还别说,是有一点儿像。”花静水恍惚着点了点头,与他小师弟一样,瞧着冷清淡然的,垂首抬眸间,时不时会冒出来一股子阴险狡诈劲儿。
玉无涯一脸茫然。
文之初突然询问花静水:“静水啊,龙族的繁衍能力是不是真的很强?”
花静水被问的一怔:“是的师父,众妖族之中,龙是最强的。”
“哎!”文之初左拳打在右手心里,叹息道,“怪不得呢,原来楼姑娘好这口,看来你们都没戏了。”
突然一挺腰,心思又活泛起来,看向玉无涯,“无涯啊。”
玉无涯拱手:“师父有何吩咐?”
文之初目光炯炯:“你意识海内的丹方,有没有……”
“小师弟,你怎么了!”
不等文之初将话说完,何阑和言柳一个人架起玉无涯一条胳膊,拖死狗一样将他朝大殿里拖,“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晕了?!”
玉无涯早已习惯,很配合的将脑袋仰后一仰,翻了个大白眼。
……
这一边,夜游在众弟子的笑声中微微拱手:“盛前辈,文斗第二题我已想好了,您只剩下最后一次否决权,还望您谨慎使用。”
抽个空,他朝简小楼眨了下眼。
简小楼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猜不出第二题是什么。
但她知道,这位太阳岛第一天骄,八成要被夜游给玩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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