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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松涛阵阵。会合的林子甚为幽僻,松针积厚寸许,漫步其上,如毯似毡。潘盼略转了转,倏而发觉自个儿竟到得最早。斜靠一棵油松坐下,将褡裢解开,清点了一遍钥匙模子,共是三十二对,她挨个顺好,心底如释重负:等见到狐狸交了差,咱也算功德圆满啦……穿来快半年了,天天是风刀霜剑严相逼,难得明媚鲜妍一把,还招来只花蝶……得得得,早穿早超生,想法子去独乐寺才是正经……念到这当口,不禁伸手摸向脖间的链子。
“这穿珠子的银链还是爷托撷玉坊的掌柜帮忙打的,共四十九环,每环上面都刻着丁姓,你说祖传的,莫不是咱们两家沾亲带故?”“死了也不还给你。”……丁兆蕙的话在耳边历历回响,攥链子的手竟像被热火燎到似的,凭空一抖,心也随之一颤。“臭小子,脸色那么差,别有啥事儿瞒着咱罢?”潘盼喃喃自语。
“不就是给你个珠子么,有啥好感动的,再说了,那珠子本来就是你的……”
“他瞒他的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睬他个P啊……”
“人家都说了,留着也帮不上忙,你还是省省吧,自个儿又不会武功,别把老命赔进去……”
“熊盼盼,你是猪啊?麻烦日子还没过够啊……”
“NN的,我还真是只猪!”潘盼气急败坏起身,掏出匕首草草刨个浅坑,将盛模子的褡裢埋了,又在树干上刻了个记号,拔腿便往回赶。
路越走越熟,像是要到先头遇见丁兆蕙的地方了,前端隐隐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潘盼心头一急,甩开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奔去。
“又跑来做甚么?”双侠俊目微张,满脸疲惫之色。
“看你死没死。”潘盼叉腰牛喘。
“你一来,就快了。”丁兆蕙苦笑,示意她朝西边看。
潘盼惊闻转身,果不其然,深巷之中影影绰绰,似向此间而来。“人很多啊……”她底气不足地蹲下身,往双侠身边凑了凑。
“哈哈,后悔了罢?”丁兆蕙居然笑得出来。
“嗯哪,冲动是魔鬼。”潘盼应声,头如掏蒜。
几道人影益发近了,已能听清他们之间的说话。其中一个高个子道:“袁老三,大官人让追的究竟是贼呐还是刺客?”
另一只矮冬瓜答话:“贼奏是刺客,刺客奏是贼!”
高个子迟疑了会,又道:“怎么瞅着有些不像呢?我在院里边儿看那小娘子与官人打斗,后首来一男的,还中了小娘子一箭。”
未等袁三那矮子接口,一粗门大嗓抢着道:“真笨哪你,分赃不均打起来了呗!”
明白了,原是着了美人的道啊……潘盼斜睨双侠一眼,正逢上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了片刻,双侠轻哼一声道:“又拿了不少罢。”
“不义之财,人人皆得而取之。”潘盼振振有词。
“咦,那树底下……是人还是牲口?”袁三晃着灯笼嘟哝。
“薰死你个猪!” 潘盼气得要死,估摸着射程差不离,甩手将剩下一颗迷烟掷了,背起丁兆蕙便往林子里跑。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撑到松林。
潘盼朝地上一趴,反身将双侠撂开,半跪着身子喘呵:“你……你这人,看着挺瘦,怎……怎么这般重啊?”
双侠同情地看她一眼:“看来你不只耐性不错,爆发力也不错。”
“你,你你……”潘盼气得话也说不连贯,食指快点上丁兆蕙鼻尖,“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好歹咱也冒险救……救了你一遭!”
“要不以后我管你吃住便是,免得你到处不男不女地厮混。”丁兆蕙剑眉一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我就爱这样,怎么着?”潘盼吹腮帮子瞪眼,活像个气鼓鼓的青蛙。
双侠眸色亮了亮,轻声道:“蹊跷得紧,智化竟还未到?”
“他别是被捉住剥皮了罢?”想起被妖狐狸算计,她心里就堵得慌。
“你放心,他只要嘴能动,保管死不了。”丁兆蕙笑道。
“有道理。”潘盼难得附和他一回,忽而又道,“马强的人再追来咋办?我可背不动你了哈!”
双侠环顾四周道:“这林子天生隐秘,木石俱全,若于入口处设个小阵,寻常人该是闯不进来。”
“怎么个设法,我看你动都不能动。”潘盼啧舌。
“你去摆。”丁兆蕙艰难坐起,“拿根树枝来,我划于你看。”
“简单些,太繁咱可记不住。”她折了根松枝递过去。
丁兆蕙抬手划了个圆,看向她问:“五行方位知道么?”
潘盼摇头。
双侠叹气,像似早在意料之中,复又再圆内切画个正方,问道:“东南西北总晓得罢?”
她咽口唾沫,讷讷地说:“你还是说前后左右,咱比较不容易搞错。”言罢,赶紧低了头去,正琢磨按惯例,臭小子定要冷嘲热讽两句,未想竟闻见朗朗笑声。她悄眼一瞄,丁兆蕙笑得酒涡深深,眉眼尽是温柔之意。登时心头宛如鹿撞:怪事儿天天有,今日特别多吖?邪门,真是邪门……
“五行之中,春季以木相最旺,火次之,其后水金,土积弱。此处松林,疑木众多,木能克土,土多木折;土弱逢木,必为倾陷。”双侠边划边道,“你于正前方选一棵松树放置石块,逢三左转,接着放,连转三次,退二,再逢三右转,连放四枚。垒完三十六块路标,这四象小五行阵便成了。”说着,抬眸望她,“看懂了么?”
潘盼老实答:“似懂非懂。”
“你按图示摆完石块就成。”
“嗯。”她应声而出,兜兜转转了半晌,赶回时,天色已蒙蒙亮了。
“都搁好了?”双侠惊讶她的速度。
“是啊,还多了两块。”潘盼摊手。
双侠哭笑不得:“你,唉……”倏而剧咳起来。
潘盼慌忙将他扶起:“你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先前事态混乱,那小娘子误认为我同马强一伙,后脊中了她一枝袖箭。”
她侧身一望,丁二左肩位置,略下方果然钉着一枚小巧羽箭,大半箭镞深埋入肉,衣衫已被鲜血洇湿好大一片,暗色之下,甚是恐怖。“有没有毒啊?”她紧张道。
“毒倒罢了,是软筋散,内力化得半点不剩。”双侠皱眉,一脸落寞之色。
难怪连路竟不能走了呢……潘盼咬咬嘴唇道:“血流个不住也不是个事儿,如何能将箭矢取出?”
丁兆蕙略作沉吟,指向一棵油松道:“松林之中常有八角儿,只是寻起来可难。”
“五香八角?”潘盼听得一头雾水。
“罢了,你们女儿家最是怕见此类物事,还是等智兄到了再说。”双侠轻轻摆手,“八角儿可不是佐料,是树里边生的八角虫。”
笑话……玉泉校区大名鼎鼎的熊猫会怕一条小虫?也忒不拿村长当干部了……她碧眼珠子转转,忽而明白过来:“天牛是不?六条腿儿、花斑点儿、触角长长的,有翅膀会飞的那个?”
丁兆蕙吸气,神情复杂:“难怪开封府你也混得下去。”
潘盼被他一杵,登觉有些讪讪,轻声道:“你等着,我去树上找找。”言罢,籍着如意绦,三两下便歇上了高枝儿,前蹦后跳了半晌,连个天牛的影子气都没见着。她急得抓耳挠腮,回头一想:不对啊?记得小时看男孩子捉昆虫,这玩意儿该是夏日里才有的罢?
“找不着!”她满头大汗从树上跃下,蹲在双侠身旁,甚为沮丧。
“我……”丁兆蕙眼神闪烁,面上隐隐掠过一丝怯色。
噫……潘盼揉揉眼睛,确信臭小子气场减弱,心底啧啧称奇:娘咧,美人的软筋散高杆得很呐,何止软筋,连胆子都跟着软了么……“你……有甚么要交待的?”她一脸同情。
“我其实想讲……八角儿的幼虫……”丁兆蕙语带歉疚。
“你——不——早——说!”潘盼老羞成怒,竭力抑制自个儿扑去掐他脖子的冲动。
“说了。”双侠言辞恳切,“你跑得太快。”话音未落,某人又已跑远。
“有啥好急的……流点血又不会死人……”潘盼气急败坏嘟嚷,用小匕首不停戳树干上的虫眼。
挖了几粒虫粪,她陡然看到又白又肥的虫子在树心里边蠕动,形状与蝇蛆颇为接近。怪事儿,居然又能透视了……她强忍恶心,掘了数条,用手绢儿接着,小心翼翼捧到丁二身前。
“是这个罢?”她努努嘴道。
“嗯。”双侠难掩惊讶,“把它碾碎。”
潘盼挥刀,干净利落的将几条小虫正法,又剁砧肉似的搅了个稀烂。问道:“然后呢?”
丁兆蕙俊面升起两朵可疑红云,低声道:“将虫尸填进伤处。”
“哦,那简单,脱衣服啊?还愣着做甚么?”潘盼满不在乎道,见双侠仍是不动,她倏而一拍脑袋,“唉,看我这记性,你中了软筋散不是?我帮你脱便是。”说着,伸手去拽他衣襟。
“唔。”丁兆蕙轻吁,情急之下,抬手去掩,却搭上熊掌。
“嗯?”潘盼迅疾抽爪,忽觉着自个儿不论出于啥目的,急吼吼去剥一男人衣服,委实火辣了点。
“带子……”双侠示意腰间系了个结扣。
“噢……”她连连应声,鬼使神差又冒出一句,“还以为你不好意思来着……”
丁兆蕙眯着眼凑近:“难不成你常见着不穿衣服的男人?”
“哪有?”潘盼惊悚,“除了在中牟验过一具男尸,第二个便是你了!”
“潘盼!”双侠气结。
“有……”她拿包虫尸抖呵,猛然发觉又说错话了。
“你到底算不算女人?”双侠咬牙切齿道。
“和你们混太久了,就……就有些走型了……”潘盼哭丧了脸答话,“咱不也想走么?每回都耽搁……”
“你想去哪?”丁兆蕙急切道。
“为……为何要告……告诉你……”她结结巴巴应声,手心一包虫尸已糊上丁二背脊。
双侠打了个冷战,旋即沉默。潘盼只是盯着箭镞发呆。
隔了炷香功夫,潘盼骤然发现伤口血水越涌越急,不由惊慌失措:“这法子成不成啊?!”
“没事儿,天牛是消腐去疔的,伤口化得大些,箭镞便能取出了。” 丁兆蕙忍痛抽出个笑容,“试着拔一下。”
“我……我不敢。”入眼血污狰狞,潘盼唬得连连摇头。
双侠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她突然眉开眼笑起来,心中正犯咯噔,又听她道:“智爷,您来得可巧。”
智化缓缓走近,朝两人撇嘴:“那是,急难的时候向来是少不了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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