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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戗干脆道:“是关于我娘的。”四目相对,姨婆从她眼中看出前所未有的冷峻,跟着紧张起来,不敢再做耽搁,可灶上汤锅还在咕嘟着,两相权衡取其重,一咬牙,将汤锅托付给候在旁边,专注烹饪四十年,一手调羹技术更是炉火纯青,从同行中脱颖而出,被卫戗高薪聘请来的庖厨,离开前还要细细叮嘱,唯恐给熬坏了。
“劳丁伯费心。”卫戗心里搁着事,无暇为姨婆汗颜——说句公道话:业余的姨婆对上专职的丁伯,还是拼针线活胜算更大一些呀!
她二人一路沉默,径直来到卫戗书房,于雕几两侧茵席上跪坐下来,卫戗开门见山:“姨婆,我怀疑母亲弃世,另有它故,所以接下来我的问题,请您实事求是的回答我,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模棱两可的敷衍过去。”
本就被卫戗严肃表情搞得很紧张的姨婆,再听完她的话,彻底僵住,瞠目结舌老半天没反应。
卫戗停顿片刻,容姨婆缓过神来,才又继续:“母亲与虞姜结交,是在成亲前还是成亲后?”
即便卫戗给她留出消化时间,可姨婆在回魂之后,又不能自已的颤栗起来,不过即便满腹疑问,可还是遵从卫戗的意思,尽可能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娘在成亲之前就认识虞姜,不过当初只是泛泛之交,见面也就点个头,连话都不怎么说的。”
卫戗玩味冷笑:“也就是说,虞姜是在我父母成亲后,才与我母亲逐渐亲近起来!”
姨婆肯定道:“的确是那样。”又补充道:“你娘下嫁给寡言少语,不善交际却一门心思想要光宗耀祖的你爹,为圆他心愿多方交游,这些旧事,我从不曾瞒过你。”
卫戗点头:“父亲他到现在也没放弃这种想法。”接着又问:“那么,我母亲与虞姜的‘友情’,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姨婆喃喃道:“如何开始的?”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年上巳节,仕女贵妇们倾城而出,参加禊饮、踏青等活动,这样的好时机,你娘自是不会错过,不想去到之后,于河边禊饮时,不知怎的竟把腕上的檀木手链遗失,那手链虽不怎么值钱,却是你父亲送她的定情信物,对你娘来说,绝对是比整箱珠宝还贵重的心爱之物,她焦急万分,四处寻找,原来那手链恰好被虞姜捡到,她听说你娘正在找寻手链,便将那手链送还给你娘,你娘十分感激她,从此与她亲近起来,后来你母亲要与虞家攀交,虞姜从中给穿针引线,没少帮忙,你母亲是个不在意身份,却在意恩情的人,在那时的她看来,虞姜简直就是她的恩人,不知怎样答谢虞姜,便与其结成金兰之交。”
卫戗沉默片刻,道:“母亲在我姐妹二人身前,流掉一个孩儿,姨婆,母亲流产之前,身体可曾出现过什么征兆?”
提到这些,姨婆就要抹眼泪:“你娘在家为女郎时,身子素来健康,初初怀上身孕时,巫医也说,胎儿一切正常,尽管如此,你娘行事也是万分小心谨慎,哪曾想,明明过了初期不稳定阶段,眼瞅着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动了胎气,你娘当时双手捂着小腹,说孩子在痛苦挣扎,哭求着要保住他,可即便找来最好的巫医,也回天乏术,而且那时胎儿已经很大,流出之后,你娘接着便血崩,最后还是桓家出头,请神医求妙药,这才勉强保住一条命,但被告知,要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按照你娘的身体状况,今后怕是再没机会怀上孩儿了。”接过卫戗递过来的巾帕,擦掉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假如我当初把她看紧了,不让她过度操劳,大概也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姨婆一直想不明白,她娘一切安好,怎么就流产了,找不出原因,最后不得不认同“劳累过度所致”的说法,为此,这些年一直自责不已。
那种失去满心期盼的孩子的滋味,卫戗也体会过,她能理解她娘的难过,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冷声接续:“突然流掉,就像卫敏那样?”
姨婆愣了愣,随即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即便都是突然流掉孩子,但你娘当初可是非常严重的,而阿敏虽然流掉孩子,身体却没什么大碍,也不影响日后再要孩子。”
卫戗总结道:“如此说来,流产的过程差不多,只是后果大相径庭!”
姨婆眨眨通红的双眼,看着卫戗凝重表情,轻点了一下脑袋:“是啊。”
卫戗闭上眼睛,攥拳敲了敲自己前额,半晌,放手睁眼,再开口,跳转到另一个问题,有气无力道:“说说罢,我父亲究竟是怎么和虞姜勾搭到一起的。”
换作从前,若叫姨婆听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肯定又要捶胸顿足,大声忏悔自己“教导无方”,但她此刻陷在悲伤的情绪中,实在没有心思去纠正卫戗的用词不当,长叹过后,沙哑道:“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天,瑞珠倚仗自己是虞姜贴身婢女的身份,大家不好阻拦,在门子去通禀时,硬冲进你娘静养的别院,进门之后,不等你娘出声询问,瑞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把前额都磕破了,声嘶力竭的哭求你娘去救救她娘女郎。”
卫戗柳眉倒竖:“救?”
姨婆深吸一口气:“虞姜未婚先孕,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先悬梁后投河,幸亏全都被人发现,及时救回,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瑞珠无奈之下,跑来求你娘给主持个公道,因为你爹最听你娘的话。”说到后来,身子佝偻下去:“从前我总是担心,让你知道这些糟心事,会影响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不管怎么说,母族是出嫁女子的倚仗,若你彻底怨恨上了本就不够亲厚的父亲,那么即便将来嫁入好人家,可与娘家的关系不好,那……”
卫戗突然联想到,假如她和她爹彻底决裂,有朝一日,她无母族庇佑,一身轻的嫁入王家,王珏那小鬼可会护她周全?依目前情形看来,大约会罢!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现在她重点关注的应该是她娘的事情,于是她放柔嗓音,循循诱导:“姨婆,我的母亲是你一手带大的,我知道你最是心疼她,可你看看,她吃了那么多苦,糟了那么多罪,最后甚至无辜枉死,难道我们不应该为她讨一个公道么?”
姨婆受不住卫戗连哄带骗的攻势,竹筒倒豆子似的讲出当年经过。
却说卫毅一次受邀拜访虞公,谁知酒后无状,误闯进虞姜闺房,虞姜她一介弱女子,怎敌卫毅一介武将?然后不出意外的失身给卫毅,事后卫毅懊恼万分,虞姜虽然抱着被子痛哭流涕,对上卫毅时,却显得尤其大度宽容,说什么不怪卫毅,她知道“辛姐姐”身子不好正在养病,没办法服侍自己的夫君,而卫毅必定十分想念“辛姐姐”,此番喝醉了酒,结果就错把她当成“辛姐姐”,此事错不在卫毅,是她没能及时唤醒他……
以上细节是卫毅在虞姜怀孕后,亲口向桓辛坦白的,并承认虞姜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他的。
桓辛敌不过瑞珠的软磨硬泡,外加一副你不答应,我就死在你家大门口的架势;
还有当时仍健在的卫老夫人,也就是卫毅他娘卫戗她奶奶,因不少巫医都说桓辛无法再受孕,正纠结于儿媳无法传宗接代,自己没办法跟祖宗交待,忽闻贤良淑德,讨人喜欢的虞氏阿姜有了儿子的骨肉,惊喜不已!忙不迭来做儿媳工作,拐弯抹角劝诫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卫氏香火,这是她身为主母的责任;
卫老夫人前脚刚出门,七大姑八大姨后脚就挤进来,莫不苦口婆心开导她,虞姜是个温顺的,给卫毅抬了这样的妾室进门,总比纳个不知根底,无事生非的刺儿头好,而且这样也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日后会触犯不顺父母、无子、恶疾、妒,七出中的四个条目,她也可以高枕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不管是对虞姜心存怜惜,还是被逼无奈,总之桓辛拖着病身子去见了虞姜。
虞姜见到桓辛,双手捂住平坦的小腹,就像瑞珠那样,扑通一声跪倒在桓辛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自知对不住“辛姐姐”,更打算一死了之,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觉得十分不忍心,她不求名分,只求桓辛给这无辜的孩子一条生路。
后来桓辛问卫毅,他作何打算。
卫毅站在桓辛面前,始终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其言讷讷:“我坏了她的清白,对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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