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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婴儿,难不成是镇国候的孙子?可是,刚刚已经清点过人数了……郭临将他抱到眼前仔细打量,婴儿似乎刚刚足月,脸盘儿不大,小小的鼻梁,嘟嘟的嘴唇,甚是可爱。郭临看到襁褓里还夹了一封信,她翻出来,信上写着“景云兄之子亲启”。
郭临吃了一惊,镇国侯居然认识父亲。难道,他这是在拜托她保护这个孩子吗……郭临抱着婴儿走出厨房四处查看。厨房后面的院墙处有一棵梧桐种得靠近墙角,虽然叶已枯黄,但现在的天色,不细看,应该难以看到树上多出了什么。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攀着树身,飞快地上树,找了一处稳妥的树杈,把婴儿放下。
郭临拍拍襁褓:“要想活命,可别哭哦!”
小婴儿眨巴着水晶般的大眼,好奇地瞅着她。
郭临跳下树,将掉在头顶的树叶摘下,拂了拂衣袖,步履轻盈地向外走去。出了镇国侯府,郭临打马朝东,过了拐角便弯进巷口,径直朝厨房后面那颗梧桐行去。
好在镇国侯府刚刚查封了,院落的四周的羽林军也撤走了。郭临环顾一圈,确定巷子里没人后,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小婴儿静静地躺在树杈中,已经睡着了。不知该感叹他镇定自如,还是福大命大。郭临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慢慢爬下树。
解下披风将他裹住系在胸前,郭临一路策马缓行,不想因为颠簸太大吵醒了他。从镇国侯府回到郭府,居然花了小半个时辰。
没想到有朝一日回自己家也要翻墙啊,郭临心中暗叹,幸好院墙建的不算高,她一手护着婴儿,一手攀墙,顺利地翻进了院子。待她跨进内室,和正要往外走的阿秋撞了个正着,阿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胸前的婴儿。郭临把婴儿放在床上,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还好,没着凉。吩咐阿秋道:“先来帮我照看孩子,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有什么是不让任何人发现的?”门外突然传出一声高喝。
郭临诧异地回头,世子猛地推开门,脸色相当严峻。阿秋耷拉着脸:“少爷,世子爷来了一会儿了,我还没来得急说……”
郭临上前拉住世子,嗔怪道:“你鬼叫什么,要惹多少人听到啊!”她摆摆手让阿秋先退下,掩好房门后,走到桌前顺手给世子倒了杯茶。
世子不接:“刑部那边会审,京兆府中唯独你没有来,多少人在议论,我还正奇怪呢。金真说你在镇国侯府找个东西,结果呢,是这个孩子吗?”
郭临叹口气,从怀中掏出襁褓里找到的信,递给世子。
“这是?”
“从孩子身上找到的,景云是我父亲的名字。”郭临解释道,“金真带人走前,都是对过户籍名册的,镇国候府一共三十六人,一个都没有差。我虽然是在镇国侯府找到这孩子,但他不在名册上。”
世子哽了一下,惊道:“你以为这样就没有人能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吗?”
“现在知道的就你一个。”
“郭临!”
“君意非!”
两个人如斗鸡一般互相瞪着,世子气急:“你就不怕罪及欺君,为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准备送死吗!”
“意非,”郭临的声音突然轻柔下来,“我父亲生前为人清高,甚少结交朋友,得罪过不少人。”她转头看向别处,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如果是父亲的朋友,那一定是个品性高洁的人,就像楚王爷。镇国侯如果真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他最后的一点血脉,我能帮忙就一定会保下来。”
世子一怔,他从楚王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一些郭临父亲被陷害追杀的事,而这些,都不是他这个身处王府这种安逸环境的公子哥能体会得到的。
“世子爷,安心吧,祸及自家的事我才不会干。”郭临转过头来浅浅一笑。
世子撑着头静坐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随便你。”
郭临笑了,她知道世子这是答应了。看着世子走远,阿秋拍拍胸口走进来:“少爷你怎么说服世子爷的啊?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脸色跟要吃人一样。”
“不管这些了,你先来照顾这个孩子,是不是要换尿布什么的……”阿秋瘪瘪嘴,依言去取些布巾。
郭临走到床边给婴儿在襁褓外盖上一层棉被,回头瞟见给世子倒的茶水旁那封镇国侯写的信,想起还没有看一看,便伸手拿了过来。
阿秋取了不少干净的布条,顺便还拿了块毡毯。刚刚回到房门口,就听郭临低声骂了句:“咄,这老狐狸!”
“怎么了?”阿秋问道。屋内,郭临双手撑着膝盖坐在床头,那封拆开的信躺在地上。
“被算计了。啊……”郭临仰天翻了个白眼,哀嚎一声。双手抱头把脸埋在膝间。刚刚还在世子跟前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父亲旧友的血脉,这下可真是有口难辩了……
阿秋蹲下身捡起信,才看了个开头,就掩着唇笑起来:“哈哈,‘贤侄阿临’……这镇国侯连少爷你的真名都不知道,居然就敢……”
“镇国侯这老狐狸,先是猜我的身世,再是算准我没时间当场看信,居然就用信封上寥寥几字把我给唬住了。”郭临苦着脸看着床上的婴儿,长舒一口气:“也罢,就算是为父亲多做件善事,府里偷偷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可是……”阿秋皱着眉,“少爷,孩子这么小,肯定要请奶娘的啊,请了奶娘,别人都会知道了啊。”
郭临一愣,她确实忘了这茬。正在此时,突然一股恶臭伴随着婴儿的啼哭传来。主仆两人一齐后退几步捂住了鼻子,看着哭闹起来的婴儿,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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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右侍郎万辰担忧地看了眼郭临,关切道:“郭大人昨夜没睡好么?”他年岁不大,比起刑部一帮老迂腐,反倒是与郭临更投缘些。
郭临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掩着嘴又打了一个哈欠,冲万辰摇摇头表示没事。钟鼓楼下,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着镇国侯一案,时不时有人偷偷看向郭临。原以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可上任没几天就找到了被刑部忽略的重要证据。如今朝中风头最盛的,非她莫属。郭临倒是不在意R他们,她早就被京城街头各种大胆□□的目光锻炼出来了。世子在她身侧长身而立,无形中支持着她。郭临心中一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抬眼注意到前方,怔了怔。
七皇子独身一人,站在一堆交头接耳的大臣中,面色微峻,目光紧盯着宫门。郭临不由奇怪,印象里这个人总是玩笑不恭,如今居然露出了这么严肃的神色。
早朝上,万辰向皇上禀明了问审的结果。
镇国侯府在太子逼宫前三个月就派人出去买下了史娘子的庄子,让她不要再去后山,为了封口又多给了些银两。原本史娘子一直藏着捻着,可看到几个月过去,也没什么事扯到自己头上,一时心痒,拿出银两买了上好的东西跑到邻里炫耀,这才被郭临给揪住了。刑部接手继续查办后,找出了与史娘子交涉的人,确定他是贺家旁支的人。那人已经抵不过刑罚全部招供了,包括他是怎么得到镇国候的命令,怎么去安排人在山上打造兵器,怎么和萧家接头。
皇上龙颜大怒,豁地起身,拿起案上的折子摔在地上。
朝臣们匍匐在地齐声高呼“陛下息怒”。皇上厉声问万辰:“逆贼呢?”
万辰赶紧答道:“押在殿外,陛下可要召来审问……”
皇上大喝:“不见,即刻处斩。”
大殿上满堂愕然,大臣们面面相觑。镇国候原是朝中重臣,为官多年清廉明正还是有口碑的,可现今皇上连当堂会审都免了,直接处斩。可见着实被私制兵器一事气得厉害,他是宁肯错杀千万也不会放过一人。这时候,皇上早已忘了当年,正是因为镇国候的功勋,他才会娶了他的妹妹做妃子,还放心地让太子娶他的女儿贺环做太子妃。
若只是受到太子牵连,定罪时顶多发配边关,可私制兵器,就再难活命。大臣们都不再多言,刘御史见状,适时越众而出,鞠身一拜:“吾皇三思。”
“说。”
“太子一案,杀戮已然太多。镇国侯虽罪无可恕,但请陛下看在他往日功绩上,改判除主事者、壮年男子斩,女眷充军,男丁十四以下没入贱籍。三族之中,参与谋反者斩,其余没收全部家产。”
庆王稍稍朝旁边迈了一小步,就看到身前的德王朝他侧了侧头,示意他不要多事,他只好忍住了进言的想法,收回了脚步。
刘御史的提议确实是我朝法律通常情况下的判决,原本皇上也不会真灭了全族。几个年老的官员跟着附和了几句,皇上便冷着脸准了。
镇国侯跪在宣政殿外的青石板上,花白的胡子随风飞舞。从方才听到宣政殿中隐约传出皇帝的怒吼时,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看着捧着圣旨朝这边走来的万辰等人,将手掌郑重地地撑在膝前,朝着宣政殿磕了最后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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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郭临随着人流向外走去,世子小跑着追上她,正要说话。
“不好意思啊,堂哥。”郭临突然被一股蛮力拉住胳膊,七皇子朝世子歉意一笑,“借京兆尹一用。”
世子尚未反应,七皇子已经拉着郭临走了老远。郭临扒下他的手,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七皇子道:“跟我去朱雀大街,镇国候父子会从那儿游街后再去午门。”
郭临惊道:“你一个皇子去看游街?”
“所以才要带着你啊,说和你一块查案,父皇就不会怪我私自出宫了。”七皇子回头催道,“跟上!”
好吧,正好见见算计了自己的镇国侯,想到这儿,郭临加快了脚步。二人匆匆骑马行至郭府,换下朝服,直奔朱雀大街。
囚车缓缓驶上街道,道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街头立牌上张贴着刑部列出的镇国侯罪行,不少看过的百姓心中愤恨,纷纷指着囚车中的人破口辱骂。这场动乱让京城不少百姓损失惨重,尤其是那晚烧了西市近百家商户的大火。在他们眼中,定罪为私制兵器的镇国侯,就是损害了他们利益的元凶。其他理智些的百姓,则对镇国侯投以惋惜的目光,叹息一代好官晚节不保,以致全族覆灭。郭临一路听着人们的议论,不知不觉中已经和七皇子赶到了朱雀大街。前方的囚车徐徐地移动,镇国侯盘腿坐在车内,表情平静。
眼看打头的刑部尚书越来越近,郭临侧过身问七皇子:“要不下马吧,马上太显眼了,万一你被刑部认出来……?”
七皇子“哼”了一声,道:“你放心,那老头还没有胆子说出去。”
听他这么讲,郭临也就不再多言。她继续看向囚车,不妨居然与车内的镇国侯目光撞了个正着。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镇国侯静静地盯着郭临。从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郭临救下了那孩子。他释然一笑,一直撑着的那股气势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了。他朝着郭临微微点头,说了句话。
郭临看着那嘴型,眉头皱成了结。七皇子拍拍她:“喂,他刚刚是不是说话了,说了什么?”
“谢……谢。”郭临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紧紧地盯着囚车,想要从镇国侯眼中看出更多的讯息,可镇国侯已经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他们。
“谢谢?谢什么,”七皇子不满地嘀咕,“亏本皇子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本以为这老侯爷能给点什么线索,唉……”
“线索?”郭临奇道。
“呵呵。”七皇子嗤笑道,“撞大运的郭大人,你真以为事实如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吗?你这官运快要把满朝的人都得罪了。”
郭临自然清楚她能那么顺利的找到山上的兵器工坊,背后必然不单纯。可她也不愿听信七皇子之言,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她调转马头,朝他拱手:“多谢殿下提点,热闹也看完了,下官恭送殿下回宫。”
回到郭府,郭临急匆匆地赶往内室。屋子里,奶娘刚把孩子放进新买的摇篮,听到动静后回头,见是郭临,赶紧下拜行礼。郭临细细地打量这个奶娘,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有些圆润,面容还算干净,穿了件灰青的袍子。郭临示意她起身,走到摇篮边,看着孩子舒坦的睡颜,不由伸手去晃动摇篮,让他睡的更舒服。
他居然成了镇国侯全府唯一逃出判罪的生命。镇国侯父子一死,这孩子的身世就死无对证了。可是现在,她却反而不知道,救了这孩子究竟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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