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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娘子脸色变了变,尴尬道:“仓房……怕是不妥罢。”
赵善防倒也不笨,接口道:“孙掌柜方才不就在仓房里么?”说罢便率先往仓房大步走去。我和师父跟在他身后,师父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明白他那意思,无非就是想说我逞口舌之利挑事。
我才不在乎这个,当前要紧的是不能让那些掺了观音土粒的赈灾粮食流出去,祸害灾民。自然,我也不在乎身后教官差们叉在地下的孙大户是否要再送回仓房。
孙家娘子从后头赶上来,一再劝阻赵善防进仓房,她越是阻拦,赵善防便愈发疑心起来,脚下的步子不觉又跨大了些,没几步便进到了仓房内,径直就往那些装着米粮的筐子去。
我与师父在站在仓房外,里头什么情形,也不必咱们进去多话,想必他自己就能勘破。
师父嘴边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向立在门外局促不安的孙家娘子道:“夫人看孙掌柜的面色,可是好了不少?也不叫唤冷了。”
孙家娘子回头看看孙大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朱先生妙手。”
师父连连摆手,谦逊又不无遗憾道:“孙掌柜眼下看着略有了些起色,可终究是病灶未除,这点药力保不住多少时辰。在下只是开药铺的,略懂些岐黄之术的皮毛罢了,手段也只能尽于此了,夫人不若趁早再择良医。”
孙家娘子这时倒哭不出来了,呆呆怔怔地看着官差以圆木棍架起的孙大户,晃了晃身子,便往地下瘫倒下去。
我拉她不住,只得扬声呼唤了孙家的仆婢过来照料她。
过了不多时,仓房内的赵善防拍着手上的米粒与观音土出来,脸色阴沉,见了师父便抱手道:“多亏了朱先生提点,若非朱先生洞察先机,险些就要酿出大祸事来。本官的前程官帽倒还罢了,只怕是要赔进去多少人性命。”
师父讶然笑道:“赵知府谢在下什么?在下不过是来替孙掌柜看诊,还因在下无能,未曾看好他。”
赵善防一愣,看着不成人形的孙大户,笑了几声:“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每见朱先生便有不同寻常的事会发生。”
我猜他指的是上回花魁选人失踪案罢,那回师父擅自将那五名离世的花魁选人焚化了,待知府衙门得知五具遗体一同消失无踪后,苦寻了好一阵,委实是无头绪,也只得罢手算作一桩无头案。或许在他一闪而过的念头中,曾出现过师父的身影。
“在下不就是以诊治不同寻常的疑难杂症为生的么,赵知府不也曾受过在下的诊治?”师父平和地回道,指了指孙大户:“这回,却是无能为力了。”
赵善防意味不明地点着头,收起了眼里的些微疑惑,转身吩咐官差将仓房封门,又命人往孙记米粮铺子去查实,封账。
师父向他拱了拱手:“赵知府公干,在下在此也多有不便,先行辞过了。”
赵善防答了礼,也不再提起旁的话,只一门心思地收拾孙家这摊子事。
回去的路上我问师父孙大户还能活多久,师父想了想道:“那不知为何的器物教他尝尽饥寒,却不能立时就要了他的性命,估摸着,他很快便要死在观音土上头。咱们替他看过诊,兴许哪日夜里他就要登门了,你且等看罢。”
“孙大户若是死了,咱们便再不能得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器物流落在外,四处作祟了。”没能找出要孙大户吃尽苦头的器物,我总觉得这事并不算揭过。
我与师父刚过了茱萸巷口的石牌坊,突然就有人一头冲了过来,拦在我和师父跟前。
“阿心,阿心,朱先生,快救救我兄弟罢。”来人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泣不成声地哀求道。
我教她的冲撞唬了另一跳,定定神,才发觉来的原是玉枝。
“你先莫哭,莫哭啊。”我慌手慌脚地扶着她绵软无力的身子:“你好好同我讲,究竟怎的了。”
我将玉枝搀扶到道旁,在石牌坊下的石墩子上坐下,她吸了好一阵子鼻子,勉强稳住了情绪,绞这教眼泪打湿的帕子,泣诉道:“玉林一早出去,晌午昏昏沉沉的教人抬了回来,刚回来时也没见什么不对劲的,可过了些时候,便开始喊冷,又喊饿。我阿娘舍不得他,去灶房里做些吃食,可还没等她做得,玉林便自己冲将进去,抓了把生肉便吃了。吃完了又嚷着又冷又饿,可这七月的大暑天里,怎么就冷了呢……”说着玉枝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又是饥寒难耐的病症,我仰头看了看师父,他也正凝神忖度。
玉枝又含泪说道:“早上去朱心堂找你们,见你们不在铺子里,说是出诊去了,我归家回了爷娘,却讨得一顿好骂,阿娘说,兄弟如今这个情形了,你还回来作什么,便撵我去朱心堂门前等着。一会子见我还没请了朱先生回去,阿爹又跑来看,骂我死脑经,要我在巷子口等着,一见你们便好请回去的……”
她越说泪水越发连线珠子似地落下来,起初一见我时哭泣是因她弟弟玉林起了骇人的急症,此时的泪雨滂沱却是因她自个儿的委屈了。
“玉枝,莫要哭了,快领咱们去瞧瞧玉林。”师父打断了她止不住的悲切。
她经这一提醒,猛地从石墩子上立起来,满腔的委屈哀怨,顿时又转化成了惊惶,抹着还未落尽的眼泪,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瞧我,倒差点儿误了正事儿,那便有劳朱先生走这一趟了。”
师父肯去看玉林,我心里一壁替玉枝家着急,一壁又有了些安定,忙搀起哭得手脚麻软的玉枝往她家去。
方才听她描述玉林的病症,竟是与孙大户一模一样,我与师父才从孙大户家中出来,他自发病就一直锁在家中,况且孙家另有两个家仆教孙大户咬伤了,却并未出现与他相同的症状,因此我思量着,过出病气,是不肯能有的事儿,并且,那惹事的器物,看来并不在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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